翌日, 柳记酒肆。
宋听竹与夫君刚进铺子,便听殷承霁说:“东家,方才商会管事来了, 说咱们酒肆没在商会做登记,不允许在城内售卖酒水。”
宋听竹听后道:“只是想寻个由头, 好叫柳记关门歇业罢了, 浔阳城大大小小的酒楼食肆, 不可能一一都在商会做了登记,且柳记开门营业半月有余, 一直经营好好的,为何今日却被通知不做登记不得营业?这卑劣手段,猜也能猜到中间定是少不了宋家人的手笔。”
“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做?”殷承霁问。
宋听竹道:“既然宋兴安想让咱们歇业, 那便如他所愿把铺子关上几天。”
他顿了下,又道:“待会我随夫君去寻阿尔木,宋家想得到酿酒方子,我便借此机会让他们宋家掉下一层皮。”
半个时辰后,夫夫二人赶到西街客栈外, 外头已然停了三四辆马车, 都是各大酒楼的掌柜、东家,一得到消息, 便马不停蹄赶了来,此时整间客栈都被围了起来。
“宋听竹, 还真是你这个小贱人。”
一道尖锐刺耳的谩骂声,自身后响起, 宋听竹转过身,便瞧见宋蕊儿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盯着他。
“看来乡下的生活果然适合二弟,嫁去刘家不过两年, 身子便大好了。”
宋蕊儿上下打量着面前人,原本病入膏肓的人,竟好端端出现在眼前,样貌也比儿时更加出众,若不是她今日出门擦了脂粉,怕是就要被这狐媚子比了下去!
看着这张令人生厌的脸,幼时记忆再次涌上心头,她攥紧手中帕子,心中满怀恶意地想,当初就该将这小贱种的脸划花才是。
宋听竹只当没听出她话中深意,微笑着说道:“多谢长姐关心,村子里风水的确不错,若是有时间长姐也可去小住两日,相信要不了几日,长姐肝火旺盛、急躁易怒的病症便能减轻上许多。”
“你!”
人多眼杂,宋蕊儿不好发作,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道:“牙尖嘴利,看来二弟果然是大好了,不过这来了府城,为何不回家探望祖父祖母跟爹娘?祖父祖母年纪大了,二弟离家这两年没少念叨,二弟如此不孝,真是叫人寒心。”
盯着葡萄酒货源的不止宋家一户,此时客栈外围了不少人,也有驻足瞧热闹的百姓,宋蕊儿故意抬高嗓门,众人听见议论出声。
“方才宋家大小姐唤那哥儿二弟,可这宋家不是只有一个小少爷,今年十岁还在书院念书呢吗?”
“哪啊,你来府城晚不晓得,这宋家原本有位二少爷,小小年纪便聪慧的不得了,每次出门,整个浔阳府没人不夸一句好的,可惜后来得了怪病,寻遍名医都没治好,打那以后就落了个病秧子的称号。”
“可不,我记得得有十来年吧,这宋家二少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伙还当他没了呢,谁想今儿竟忽然出现了。”
“这宋家二少爷也是可怜,小小年纪没了亲娘,外祖一家也一把火烧没了,换谁来都得大病一场,后来被送去乡下养病去了,可我听宋家下人说,压根不是养病,而是给那宋家大小姐替嫁,天不亮就被一顶小轿从后门抬出宅子了。”
“这宋家也不缺银钱,心咋就这么狠。”
“还能为啥,欺负人家娘死得早,又没有外祖家撑腰呗。”
百姓对着宋蕊儿指指点点,二人一个衣着华丽、满头金钗,另一个全身上下寻不出一样值钱物件,打眼一瞧便知宋家二少爷嫁去乡下,可没少吃苦,宋家老爷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待亲生子尚且如此,往日那些说辞也不知几成真几成假。
宋蕊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非但没羞辱到宋听竹,还连累宋家名声受损,心中愤恨不已,可当众人面又拿宋听竹没办法,只能暗自扯紧帕子,眼睁睁瞧着二人进了客栈。
“姨娘生得小野种罢了,想在府城开铺子,你也配!”
宋蕊儿瞪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满眼恨意。
金翠见状,压低嗓子道:“少夫人不必动怒,那伙外邦人也不是傻子,整个浔阳府谁不知咱宋家在府城的地位,只要老爷将葡萄酒的酿造法子拿到手,二少爷那铺子自然就开不下去,只得灰溜溜回到乡下,继续做那又脏又臭的泥腿子了。”
闻言,宋蕊儿脸色稍缓。
“这野种果然蠢笨得很,若是将铺子开在其他地方,说不定还能过上几年好日子,可惜来错了地方,浔阳府是我们宋家的天下,你个野种竟然也妄想着来分一杯羹,简直不自量力。”
宋蕊儿哂笑,“我倒要瞧瞧你能得意到几时。”
说罢主仆二人扭头上了马车。
这厢客栈内,四五个掌柜已然吵翻天,阿尔木抹了把脑门,他虽是会说中原话,可也只是简单的交流,一群人吵闹起来实在有些插不上嘴。
“行了,几位在浔阳府都是有头有脸的,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宋兴安放下茶盏,只一句话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余光瞥了眼二儿子,面上挂上一丝不悦。
方才他便瞧见这不孝子了,两人打了个照面,这不孝子仿佛没看见他似的,连声爹都没叫。
“宋老爷您是咱浔阳府最大的酒商没错,可今日这事儿我家老爷子特意交代过,无论如何也要将酿酒方子买到手,待会儿若是言语间无心得罪了宋老爷,还请宋老爷宽宏大量,不要往心里去。”
“既然是拍卖会,自然是价高者得,宋老爷为人遵道秉义,定是不会拿身份欺压于我等。”
几位掌柜纷纷附和,“是啊是啊,浔阳府谁人不知宋老爷是个宅心仁厚的。”
宋兴安被一群人架至高处,原还想叫管家暗地里去后院寻那伙异邦人,不管用什么法子将酿酒方子拿到手,现下瞧来怕是不成了。
宋听竹与夫君刘虎坐在角落处,瞧着宋兴安被诸位掌柜吹捧,导致算盘落了空,心中不免一阵冷笑。
一群人吹捧着宋兴安,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宋听竹与阿尔木交换了个眼神。
旋即,阿尔木便叫人敲响铜锣,待人群安静下,操着不甚熟练的中原话,说道:“拍卖会开始,本次葡萄酒配方的起拍价是五百两。”
话音刚落,便有掌柜开口加价:“我出一千两!”
“徐掌柜可真是大气,上来便翻了倍,那我便出一千二百两!”
“我出一千五百两!”
“三千两!”
叫价的掌柜,心中思忖:这葡萄酒配方实在难得,便是三千两买下都是赚得,可若是再多就不值当了,三千两已是高价,若宋老爷不加价,这把该是稳了。
想着瞧了眼一旁尚未叫过价的宋兴安。
掌柜心中忐忑,可大伙今日都是为了那葡萄酒配方来的,他宋兴安若是无兴趣怎会来此。
果不其然,几息后待铜锣就要敲第三声时,宋兴安这才缓缓放下茶盏。
“我出五千两。”
“什么?五千两!”
诸位掌柜无不震惊。
葡萄酒不比粮食酒,即便今日拿到酿酒方子,也不能立即开始酿造,只因这浔阳府乃至附近相邻几个府城甚少有栽种葡萄树的农户,若是挨家挨户收,不说耗费时间,品种不一也是酿造酒水的一大难题。
这葡萄酒光前期投入就需得上千两,葡萄树长成也需要一两年光景,若想回本没个两三年绝无可能。
三千两对于几位掌柜已是能给出的最高价,宋兴安一叫价便是五千两,各位掌柜便是再不甘心,也毫无办法。
掌柜们一脸不甘,心想此番还真是白来一趟,宋家家大业大,背后又有崔家做靠山,便是真能拍到这酿酒方子,宋家估计也会使法子拿到手。
众人都觉得不会再有人跟宋家抢,却不想角落里忽然传出叫价声。
“五千又一两。”
“这是谁,竟然敢加价,且还是一两银子!”
“那小哥儿没见过,他身旁的汉子倒是有些眼熟,瞧着像是柳记酒肆的伙计。”
见是宋听竹在叫价,宋兴安眉心微蹙。
这边阿尔木敲起铜锣道:“五千又一两一次,还有人叫价吗,五千又一两两次,没有人叫价的话,那么葡萄酒的酿造方子就归这位……”
宋兴安:“六千两。”
诸位掌柜:“宋老爷竟然出到了六千两!”
“这方子最多值个三千两,现在居然翻了倍!”
“六千两一次,各位掌柜可还有加价的?”阿尔木再次敲响铜锣。
宋兴安看向角落,用眼神警告宋听竹不要乱来,然而宋听竹连个眼神都没给,张口便又加了一两:“六千又一两。”
这下在场的几位掌柜都晓得了,这年轻哥儿每次叫价只加一两,分明是在故意跟宋老爷叫板呐。
逆子!
宋兴安也被气到,攥紧拳头,对阿尔木道:“这位是我家二子,我们可算作一家。”
在场的几位掌柜怔了下,随后想起,这宋家确实有位二少爷,只不过多年不曾露过面,大伙都快将其忘了。
可瞧这架势,这位宋家二少爷好似不识得宋老爷一般,难不成其中另有隐情?
掌柜们各自坐在一旁,端起茶盏,面上皆是一脸看戏的表情。
“宋老爷这话错了,听竹早便嫁了人,现如今是刘家人,今日来此拍卖会,代表的自然也是刘家。”宋听竹不紧不慢道。
宋兴安闻言,面上不悦之色更甚。
“宋刘两家乃是亲家,说是一家人有何错处?”边说边用眼神警告宋听竹。
宋听竹心中冷笑:“一家人?宋老爷当初用一顶软轿送我去刘家替嫁时,可不是这般说辞。”
替嫁?几位掌柜心中琢磨着,宋家可只有一位大小姐跟一位小少爷,这位二少爷是代谁替嫁的可想而知,再对比下二少爷对宋老爷的态度,怕是在夫家没少吃苦,对宋老爷心生嫉恨了。
大伙把玩着手中茶盏,眼神都不曾抬过,可双耳却时刻注意着宋家父子二人。
宋兴安最是看重脸面,这会儿被儿子当众下了面子,倏地变了脸色,不想叫外人瞧了自家笑话,又握紧拳头生生将怒火压了下去。
“听竹,爹知晓你这两年过得不好,但爹也有难处,自从你离家后家里生意便出了问题,爹忙前忙后,这两年生意总算稳定下来。年初那会儿爹还差管家去了趟常山县,原想接你回家过个团圆年,奈何那几日一直落雪,你身子又不好这才没将你接来。”
宋兴安摆出一副慈父模样,那关心的神情还真将众人给骗了去。
宋听竹可不吃他这套,“宋老爷莫不是过糊涂了,几日前这天便已入夏,如今百姓都已换下厚袄,街道两旁的枯树也冒出了绿芽。”
几位掌柜瞧见宋兴安面色有些不好,而那位宋家二少爷还在继续说着打脸的话。
“正是草长莺飞、春暖花开之际,宋老爷难道不知情?这便是宋夫人与下人的不是了,竟没早早告知您一声。”
两次三番被儿子当众下面子,宋兴安的表情险些维持不住,他咬牙教训道:“牙尖嘴利,原以为嫁人后性子能改好,不想还是像从前那般不敬父母,若不是你嫉妒长姐,辱骂照料了你十载的后娘,我怎会忍心将你嫁去那等乡野人家,宋家虽不是富可敌国,但一个庶子还是能养得起的。”
“宋家那等基业,别说一个庶子便是几十个也养得起,难不成这二少爷真如宋老爷所说是个不尊长辈的?”
“再怎么着也不能把人送去乡下,我可听说这二少爷嫁人时还生着重病呢。”
“两年来都没去瞧过一眼,宋老爷要真心疼儿子会忍心?”
几位掌柜低声嘀咕。
见宋兴安面色铁青,宋听竹心中嘲讽:这便坐不住了吗?别急,这只是开始。
这一个月来他与夫君托人调查过,当年那场火虽不是宋兴安亲手放的,可却是他间接害死了外公,当年他本可以救下外公,可他想要柳家的酿酒配方,娘死前一直未松口,他便借此机会,故意将宅中下人支走,外公这才遭了难。
事后他装作外出谈生意,待外公死讯传出方才迟迟归家。
宋听竹眼角微红,身旁汉子察觉出夫郎异样,抬手搭上夫郎肩膀,投去关心的目光。
宋听竹微微摇头,抬眸对上宋兴安视线,没有丝毫退却。
宋兴安,我势必要你付出应有的代价。
“各位掌柜怕是忘了今日来所为何事吧?”阿尔木见情况不对,唤同行的中原人出来打圆场,“宋老爷您与令郎之间的恩怨我们不感兴趣,眼下最要紧的是拍卖会。”
阿尔木笑呵呵接话,“柳记方才出价六千又一两,各位可还有要加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