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下午你回来,我就又打了两个。”
“估计放假了,不想接,想休息,所以就扔着电话没管吧。”
赵广乾并不容易糊弄,声音洪亮:“电话找不到人,那他在哪儿,总得知道吧?”
“大过年的,他不来这儿,养父养母那里关系也不好,他能去哪儿?庙里烧香美国度假吗!?”
赵广乾当真是越聊越来气,喷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做父母怎么当大哥的!?”
“好好一个孩子,大过年的,放他一个人在外面吗?!”
“家家户户都团圆,就他自己一个人?”
“他,你们倒是不心疼了,各个都心疼白养了十八年的那个?”
赵广乾伸手,宽大的手掌用力地拍茶几:“从来就没有自己的孩子不管,管别人家的孩子的道理!”
“要么,你们去把姜落接回来一起过年!”
“要么,这个年,索性谁都别过!”
这边,苏城,姜落之所以没接到电话,是因为他的大哥大被他随手扔在霍宗濯的车上。
他都放假了,公司工厂都撇一边了,还接什么电话,有什么事过完年再说呗。
姜落在霍宗濯家,混得那叫个如鱼得水——
除了临时买的水果糕点,姜落特意带了件自己亲手做的冬装外套给霍宗濯的母亲。
姜落把衣服拿出来,亲自给母亲穿上,还嘴甜的各种夸,逗得母亲格外开心。
姜落还陪母亲聊天,表现得八面玲珑,话题天马行空,什么都聊,当真像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母亲一整个下午都在笑聊,特别的高兴。
后来连赵阿姨都加入了,四人在一楼的厅里吃水果闲聊,满屋子欢声笑语,氛围好得不能再好,母亲更是笑得前俯后仰,假牙都露了出来。
晚上吃饭,母亲一个劲儿地给姜落夹菜,显然非常地喜欢姜落。
姜落吃着菜,又主动找话题,聊起自己小时候分不清韭菜和狗尾巴草,以为狗尾巴草就是韭菜,蹲路边摘了一大把,带回家,混在装韭菜的袋子里,成功让屁股喜提两巴掌。
大家都笑,边吃边笑聊,太开心了,晚饭都吃了两个小时。
“妈妈,我走了,我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
很晚了,打过招呼,姜落随霍宗濯从家里出来。
姜落显然也聊嗨了,刚合上木门,转身,就走过去,拿胳膊和肩膀朝着霍宗濯的肩膀故意撞了一下,跟着转身,活灵活现道:“怎么样,有没有突然发现,我这个人还挺能说会道的。”
霍宗濯含笑,笑得慵懒,眼底敛着温柔:“嗯,发现了。”
以前,霍宗濯确实没觉得姜落多八面玲珑。
在他眼里,姜落更多的是胆子大、自信、张扬、敢想敢做,嘴皮子方面,他的确没见姜落多厉害。
今天才知道,原来姜落高兴了,或者说他愿意的时候,他是会主动哄人开心的,嘴巴是真利索,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扯,看下午把老太太哄得,都快合不拢嘴了。
霍宗濯领路,带姜落去住的地方,边走边道:“这个优点怎么今天才展露出来?”
姜落走得蹦蹦跳跳,去伸手够路边树上的叶子,又时不时耸肩,表现得活泼好动,实则就是心情好,身心愉悦。
他也边走边道:“你妈妈么,我当然愿意哄哄了。”
“老太太生活简单,平时她就一个人和阿姨在老家,你又经常在外面,难得过年回来,我不得让她开心开心。”
霍宗濯:“这么有心?”
“是啊。”
姜落拖着嗓子:“谁叫你对我好呢。”
“你对我好,我当然愿意哄阿姨了。”
再说了,“快过年了,我又过来和你们一起过年,大家一起,当然得开开心心了。”
姜落走在一旁,晃着胳膊,看看周围:“真不一样啊,这儿。”
石板小路,矮墙、灰瓦、小桥,路灯还是别致的灯笼样式,典型的江南风格,别有韵味,和海城截然不同。
姜落聊道:“这里一直这样吗?还是市政特意弄成这样的?”
霍宗濯:“嗯,一直这样。”
“真不错啊。”
姜落蛮喜欢的,说:“虽然海城和苏城都说吴语,方言口音有点差不多,不过论风景,还是苏城更好。”
“我要是养老,我也选这里。”
“买个小院子,院子里放把藤椅,天天躺椅子上听流行乐。”
霍宗濯好笑:“人家都是听戏曲。”
姜落张嘴就唱:“丝纶阁下静文章,钟鼓楼中刻漏长……”
是苏城的评弹。
霍宗濯又意外了:“这你也会唱?”
哈哈。
姜落笑,嘚瑟:“我什么不会啊。”
两人的影子随头顶的昏暗路灯,长长地拖在地上。
巷中安静,两人的笑语在石板小路上显得格外清晰。
这条路,霍宗濯从小到大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遍,多长多短,几布走完,他再熟悉不过。
今晚,今夜,姜落在身边,他忽然明白了那句“月色溶溶夜”。
他开始希望这条路别那么短,别那么快走完。
他想和姜落再多走片刻,多聊一会儿。
送完姜落回来,刚推门进院子,母亲又在廊下。
看见霍宗濯,母亲便道:“把那孩子安顿好了吗?”
霍宗濯走向她:“别担心,他不是小孩子。”
母亲笑着:“我看着就是小孩子,还没长大呢。”
霍宗濯伸手扶母亲,领母亲进屋,母亲握着他的手,一直笑着:“我算知道你为什么喜欢他了。”
“我看他,我也喜欢。”
霍宗濯听着,想到姜落,也忍不住笑了。
带姜落回来,回来见母亲,回来一起过年,是他近期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两人顺着楼梯上楼,母亲絮絮叨叨:“知道他要来,我本来准备红包了。”
“现在想想不够,我得给他包个大的。”
可能是受姜落影响,霍宗濯都跟着“皮”了,说:“那我有吗?”
母亲惊讶转头:“你也要啊?”
她上次给霍宗濯包红包,都已经至少是十年之前的事了。
霍宗濯:“我开玩笑的。”
母亲懂了,十分好笑,边上楼边道:“你学姜落呢?好好好,我也给你包一个。”
“你放心,你也有。”
酒店,赵明时在学姐身上挥汗如雨、卖力开垦……
这边,姜落到了住处后,等霍宗濯走了,便一个人屋内外转了转。
这是个平房小院子,比霍宗濯母亲的那间老宅更有江南味道。
院子里有石凳石椅假山细竹,屋外有木质廊道,廊下挂着灯笼,别有风味,姜落挺喜欢这儿的。
也许是因为远离城市与生意的繁琐,也许是因为今天确实和霍宗濯他们聊得开心,总之姜落此刻的心情十分放松闲适。
在这种情况下,姜落心念间忽然闪过什么,令他陡然又想通了一件事:
上一世,他的工厂不是烧了吗?
他也因此背上巨债,一蹶不振了不短的时间。
但后来事情很快就有了转机:
放火烧厂的人抓到了,关了进去,接受调查。
他也没有因为厂里烧死两个工人而被抓,配合着在公安那里做了调查和笔录,就出来了。
菊翔镇的吴大勇找到他,说由镇上协调,他当时问银行贷的款可以缓一些再慢慢还,同时还说区里对下面的企业有扶持政策,可以另外再拨笔款,吴大勇说拨到他们菊翔镇的钱,可以给他们工厂,等于姜落平白得了一笔钱,金额还不少,虽不够重建工厂,但足以令他重整旗鼓。
上一世也是因为这样,姜落才没有因为工厂被烧而坠入万劫不复。
那时候姜落觉得自己太幸运了,也很感谢菊翔镇镇政府,感激吴大勇。
觉得是命运和老天对自己额外的关照。
他完全没有多想,当时也想不到别的,拿了钱,就立刻开始想办法打翻身仗。
此刻,骤然想到这一段,福至心灵,外加以客观的第三视角回溯审视,姜落顺理成章地想到:当年是因为足够幸运?
工人都烧死了两个,他作为工厂的负责人,怎么可能只是接受配合公安调查,没有被抓进去?也没有承担任何后果?
区里又是什么扶持政策?
还会有白拨钱的好事儿?
不对。
姜落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
坐在院中的石桌边思考了片刻,姜落有了一个猜测,或者说是一种直觉。
他觉得当时并不是因为他够幸运,老天垂怜,而是因为……
因为有人在背后帮他。
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