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姑娘, ”他情难自禁道,“听说,当初你回家后向父母发誓, 愿终生不嫁侍奉左右,可有此事?”
对于他冒失突兀询问,谢婉南内心恶感顿起,暗道果然就算装得再谦谦君子,本质上这人还是同他那弟弟魏金宝一样,是个轻浮浪荡的家伙。
但表面上,她仍是一派平静:“是的。”
“那……”
魏伯贤刚要出声,忽见谢婉南眉头紧锁,顿时脑袋嗡的一声清醒许多,讪笑道:“是我唐突了,谢姑娘,今日叨扰了,在下告辞。”
谢婉南淡淡道:“贫道接下来还有功课,恕不远送。以及,魏居士,您现在应该称呼贫道为道长了。”
魏伯贤有些不甘心地抿了下唇,又道:“道长不好听,还是叫仙姑吧。不知仙姑三日后可有空闲?近日我夜不能寐,正想着时常向天尊敬香,祈祷静心。”
谢婉南感觉到有人在桌案下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袍角,本想拒绝的她话锋一转,答应了下来。
魏伯贤得到肯定的回答,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明瑾和陈叔山从天尊像后面绕出来,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咋舌道:“居然是这个家伙,没想到,还真是一条大鱼。”
“怎么样,我表现不错吧?”
褪去了装模作样的道长伪装,谢婉南很快恢复了她平日里那副活泼生动的模样,笑盈盈地向明瑾邀功。
明瑾下意识想伸手从怀里掏钱袋子,这是他被阿囡养出来的坏毛病,只要阿囡一向他撒娇,就主动掏钱给她买买买。
但等他探入怀中摸了个空时,才想起自己的财物早就和那匹可怜的马一起滚落山崖,现在的明大少爷,穷得连根糖葫芦都买不起。
可悲啊!
谢婉南也注意到了他的尴尬,噗嗤笑道:“我又不要靠你养,这几日我在城里给人抄书,也赚了些小钱,吃饭穿衣的足够了,若是你这边需要,我还能再给你点儿。”
“不必不必,”明瑾忙道,生怕她再提包养自己的事情,立刻咳嗽一声把话题拉回正经事上,“那个,三日后,还要麻烦你了。”
“你想做什么?”谢婉南问道,“我可不想一直应付这家伙。”
“既然魏伯贤在这儿,那想必他肯定已经和太子搭上线了,”明瑾说,“甚至很有可能,太子就是他接来郑城的,魏家和太子早就是一丘之貉,魏伯贤想着靠太子翻身,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婉南,我需要你帮我打听到他和太子的计划,越详细越好。”
他的表情凝重:“但这可能会对你造成一定的危险,若是你拒绝,我也可以另找他人,你不必介怀。”
原本一个在郑城只手遮天的郑氏就足够让他头疼了,现在又来一个魏伯贤,对于现在完全和外面联系不上的明瑾几人来说,着实是个雪上加霜的坏消息。
谢婉南冷哼道:“当初我病得那么重,拖累了整个队伍,你也没说要把我丢下,还为了我甘愿冒那么大的风险单枪匹马进了土匪窝,现在你跟我说这个?”
陈叔山在边上默默道:其实少爷不是单枪匹马,他也在呢。
但他识趣地没有出声,只是默默望天,觉得自己这一趟出来,实在是看到也听到了太多不该他知道的东西。
明瑾笑起来:“好,那既然这样,明日我再去一趟城外,找明光寨的人,他们应该有办法找小径翻山出去,只要信能送到隔壁城池,那先生就一定能收到!”
谢婉南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但还有一点,她心生疑虑:“你不是说,这次你是偷跑出来的吗?要是被抓回去,陛下不会重罚你吗?”
“我给他留信了,不算偷跑——况且,先生怎么舍得罚我?”
明瑾理不直气也壮,说得他自己都快信了:“我都给他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了!功过相抵,大不了,我就不要奖赏了呗。”
“……这是明、太子殿下给您留的信。”
张牧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双手将明瑾交给他的信笺双手递上。
晏祁瞥了他一眼,没有立刻接信,只是低头抿了口茶。
待到张牧的冷汗都快浸湿衣襟,他这才接过信,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多谢陛下!”
张牧大大松了口气,如蒙大赦地退下了。但等离开厅堂,他才反应过来,傻眼了:不是,这就是他家啊,他还能走到哪儿去?
荀婴默默旁观了全过程,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陛下绝对是在公报私仇。
“知道为什么单独留下你吗?”晏祁头也不抬地问道。
荀婴身体微微一震,立刻躬身行礼道:“草民明白,接下来定会竭尽全力,为陛下排忧解难!”
闻言,晏祁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孩子,跟朕说过你的事情,”他说,“你的祖父和母亲,把你教的不错。”
荀婴眼眶一热,抿着唇一言不发,却将身子弯得更深了些。
那么多年来……他寒窗苦读,为母亲的疾病、家中的琐事四处奔走,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将这一身学问报效朝廷,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吗?
如今,圣上竟亲口对他说,知道他荀婴的事情。
这是何等殊荣!
“那孩子大了,有时候总会有些自己的心思,”晏祁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朕本以为,等他再长大些就好了,没想到,一时放纵,竟叫他胆大包天至此。”
荀婴听得心惊肉跳,张牧可没告诉他明瑾临走前究竟干了什么好事,他只能隐约猜到,可能是同陛下发生了些不愉快。
但听陛下这口吻,主公该不会是……抽了陛下一顿吧?
想到明瑾有时候在晏祁那儿受了憋屈,回来在他们面前骂的那些话,什么“一定要叫他尝尝小爷的厉害”、“迟早用铜头皮带把他抽成陀螺让他服软”……荀婴实在是越想越担忧。
虽然他相信陛下对主公情谊深厚,可再深厚的情谊,也经不起铜头皮带的考验啊。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出事,”晏祁不知道荀婴的思绪早已漫游天外,他手里捏着那封信笺,蹙眉道,“郑城如今已经不安全了,以那孩子的性格,若是到了那里,必定会为了朕以身犯险。”
荀婴一点就通,立刻道:“草民愿带人前往郑城,寻回主公,但太宁仓那边,还需陛下派重兵把守。”
晏祁轻轻摇了摇头。
见状,荀婴神情焦急,还想开口再劝,就听晏祁说道:“朕会亲自带兵前去。”
“什么?”
荀婴呆住了,下意识道:“那京城这边……?”
“朕记得,你之前同瑾儿他们一起去过一趟清沐坊?”
晏祁忽然提起了一件毫不相关之事,但荀婴只是一愣便反应过来,了然道:“您是说,由那位清沐坊的坊主,宁逸先生来假扮皇帝,代替您坐镇京城?”
和聪明孩子说话就是省事。
晏祁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注意到荀婴高挑的个头,和身上那股江南士子狂热追求的文绉绉书卷气,他刮了刮杯中茶沫,慢吞吞道:“你也及冠许久,还取了表字,不知,可有婚配?”
荀婴:“…………”
他可不像张牧,立马就反应过来晏祁突然说这番话是出于何种目的,张口便谦逊道未曾婚配,但任凭家里长辈做主。
晏祁显然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便赏了他几百两银子打发出门。
荀婴自然是满口谢恩地离开了。
随之而来的,是某种哭笑不得的情绪,和为友人多年付出浇灌终于得到果实的由衷高兴——
要是这两位在一起后,别再牵扯到旁边的无辜人士,比如他,那就更好了。
望着荀婴恭敬退下的背影,晏祁心道,明瑾身边这几个,也就这个荀婴荀元栋最机灵,看着也舒心。
寒门士子想要在朝中立住跟脚,首当其冲的便是被身居高位的老丈人榜下捉婿,但这条路不适合现在的他。
以他的家世,将来再娶一位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即可,等将来明瑾登基,必定能提拔他成为宰执之臣。
想必这一点,他自己也能想明白。
晏祁收回心神,展开信笺,准备看看明瑾都给自己写了什么。
不可否认,他虽然期待,但动作不免也带了几分怨气——居然过了快半年,他亲自找上门了,才知道有这封信,看来八成是这小兔崽子早就料到他可能为难那姓张的小子,提前写了封信充作免死金牌呢。
在那小混蛋的心里,他就是这种小心眼的人吗?
晏祁板着脸打开信。
看着看着,他的神情缓和了不少。
嗯,看来那孩子也不算太没良心,还知道让自己保重好身体。
虽然当初他给自己下的那包粉都能药翻一头象了。
再往下看,晏祁的目光平静,呼吸却情不自禁地加快了些许。
这小兔崽子,脚软还有闲心给他写情诗……不过,这些诗经里的典故,是这么用的吗?
也不知道都在云英书院里学了些什么歪门邪道。
啧,肯定是丁弘毅教得不行。
看到最后时,晏祁的视线陡然凝固了。
那几行字写得匆忙,看笔墨深浅,也和前面的不大一致,明显是临时添上的。
晏祁死死盯着那一段话,捏着信笺的手不自觉地用力,薄薄的纸张在他指尖颤抖着,几乎要被他当场捏碎。
因为明瑾是这么写的——
老登,叫你嘴硬!这就是话比活儿硬的下场,知道你生气,这么多年我也很生气,这下咱俩就扯平了(鬼脸)
对了,我走了,注意身体,可别太想我啊!还有,关于没法泄阳.精的事儿,你也不用伤心,反正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也没有娶妻成家抱儿子的打算,况且再过两年就该抱孙子了,看开就好,到时候我给你养老送终,肯定不会叫宫里那些太监欺负你。
落款:大雍第一孝子。
晏祁猛地把信笺攥成了一团,胸膛震动,压抑数月的怒气终于被彻底点燃,变成了压抑不住的阵阵冷笑。
好,好个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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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明同学是真的很勇[坏笑]屁股完好倒计时章节-1
第78章
三日后, 魏伯贤如期而至。
老道士已经被明瑾几人联手忽悠出门了,明瑾还提前给了他常去的酒楼掌柜一笔钱,确保他这次能喝个痛快, 至少傍晚前都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