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瑾睁开眼睛, 长吁一口气。
“走吧!”
“没想到啊,还真能跟你们几个在决赛场上遇见,”魏金宝站在他对面,估计是因为找人确认过了机关,他现在又恢复了先前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一个下贱的商人之子,带着一群地痞流氓,也好意思来陛下和百官面前献丑?”
话音落下,他身边的一群狗腿子们都哄笑起来。
明瑾怜悯地看着他,想起了晏祁回来路上同他所说的话,淡淡道:“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魏金宝被他这副神情激怒了,但在他再度出声之前,裁判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无奈之下,他只得按捺下恨不得让明瑾跪下磕头的心思,和众人一起,朝着陛下和百官的方向行礼。
“——比赛开始!”
皮球被抛至高空,明瑾的思绪骤然被拽回现实。
无论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总之,这场比赛,他们决不能输!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晏珀撑着下巴,偏头饶有兴致地问道。
晏祁顿了顿,恭敬道:“回陛下的话,名单上写着,这是江南明家的儿子,叫明瑾。”
“明瑾……”
晏珀总觉得明瑾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曾在哪里见过似的。
但一时半会,他也联想不到那日在宁王怀中看到的少年。
毕竟当时晏祁护得紧,他也只是在边上调侃了两句,关注点全都放在宁王本人的伤势上,根本没看到那少年的正脸。
“模样倒是生的不错,”晏珀眯起眼睛,指尖轻点着颧骨,“十七八岁的少年,果然意气风发啊。”
晏祁颈侧的筋脉瞬间绷紧。
他压抑着内心滔天的杀意,垂眸微微一笑:“陛下说的没错,不过这明瑾毕竟是商户出身,比起云英书院其他学子,还是差了些大家族的底蕴气度。”
“唉,话可不能这么说,”晏珀反倒不同意他的看法了,笑道,“英雄不问出处,朕向来是不拘一格降人才的。”
“陛下教导的是。”
晏祁态度愈发恭顺,注视着晏珀背影的眼神,却是不带丝毫温度的冰冷。
若是晏珀敢对明瑾动心思……
晏祁的指尖微动,在扶手上缓慢地划过一段距离。
仿佛那便是晏珀的咽喉。
坐在两人旁边的太子和二皇子,心里都装着事,因此今日显得异常沉默,但他们也被晏珀这番话吸引去了注意力,不由得多分了些心神给场上的少年。
太子倒还好,只是多看了明瑾几眼;二皇子想起明敖,下意识觉得明瑾也属于自己麾下,觉得有可以利用的机会。
他挥退了要为自己添茶的侍女,冲晏珀笑道:“父皇看人的眼光向来极准,这少年生得俊俏,蹴鞠也踢得好,虽不能入朝为官,但若是能赢下比赛,不如召他进宫,陪父皇踢球解闷如何?”
晏珀正要回答,突然,场上陈叔山一声大喝打断了他的思绪:
“少爷接球!”
晏珀停下了话头,扭头望去。
晏祁也垂眸敛去了眼底的杀意。
陈叔山还不知道自己一句话起到了怎样的效果,他一记飞踢,将球凌空踢过半场,明瑾正要跑上前接住,身子突然被人从后面狠撞了一下,险些踉跄栽倒。
他猛地扭头望去,魏金宝朝他露出一抹扭曲的笑容,伸脚欲拐走球,半道上身子却被明瑾用力挤开,将球传给了张牧。
“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真以为我是圣人?”明瑾喘着气,死死盯着他,“姓魏的,莫要蹬鼻子上脸了!”
眼看张牧已经带着球朝球门跑去,魏金宝瞳孔一缩,顾不上明瑾的挑衅,立马招呼着人上前阻拦。
他手下这帮狗腿子,踢球的风格都脏得狠,陈叔山几人为了给明瑾保驾护航,不得已挨了好几次阴脚,看得明瑾双眼直冒火。
但他知道轻重缓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张牧那边——
“明瑾,靠你了!”
张牧眼看着突破无望,竟又把球传回了他脚底下。
明瑾霎时有些手足无措,但他抬头看了看自己面前那道狭窄的防守空隙,又看了看分散盯守的队友们,一咬牙,决定冒险一搏。
“拦住他!”魏金宝怒吼道。
但太迟了。
明瑾忍着被铲腿的疼痛,拼尽全力,将脚下的球踢了出去。
“——进了!”
屏息之后,欢呼声霎时在场中响起。
丝毫没理会魏金宝铁青的脸色,张牧直冲过来,顾不上自己满身大汗,哈哈大笑着给了明瑾一个拥抱:“真有你的!”
“不愧是少爷!”“明兄,厉害啊!”
晏祁攥拳坐在座位上,额角青筋直跳。
他盯着那冲上来跟明瑾搂搂抱抱的几人,视线灼热得几乎能把他们洞穿。
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晏珀看得眼热,他这次是真看中明瑾了,竟主动起身鼓掌道:“好球,精彩至极!”
连皇帝都站起来了,百官自然不敢再老实坐着,一时间全场喝彩声不断。
明瑾身为万众瞩目的中心,被无数掌声赞美声包围,一时竟有些头晕眼花。
仅存的理智让他转过身去,面对着陛下和百官的方向,躬身行礼:“多谢陛下,草民不胜荣幸!”
明瑾起身时,目光落在同样站直身子为他鼓掌的晏祁身上,朝他粲然一笑。
先生,看到了吗?
晏祁唇角微勾,舌尖滑过齿缝,笑容愈发真切。
不久前的抵死缠.绵仿佛还残存绵延在唇齿之间,叫人欲罢不能。
只有他知道,明瑾这个笑容,是为了自己。
但晏珀全然不知,还被明瑾这一笑笑得有些心旌神荡。
他看着少年因为剧烈活动而白里透粉的脸颊,身上半湿的衣裳和那瘦挑修长的四肢,不禁幻想起了他未来在床榻间衣衫半褪的风情。
“你——”
才刚出口一个字,突然一道破风声传来。
一支箭矢划破长空,直直射.在了距离他不过半尺的桌案上,将放在晏珀手边的酒壶彻底击碎!
晏珀瞳孔一缩,腿一软,险些一屁股瘫坐在座位上,身体摇晃间,却被一只手稳稳撑住了脊背。
是晏祁。
“陛下,”他紧贴着晏珀的身体,目光冰冷地低语道,“您可不能慌啊。”
要是晏珀不配合,这出戏要怎么演下去呢?
“父皇小心!”
太子第一个反应过来,不过也正常,因为这出戏他本就是始作俑者。
他盯着那支飞来的箭矢,一脸大义凛然地扑过来,用身躯挡住了晏珀,差点把本就上年纪的晏珀压得一口老血吐出来。
“父皇放心,儿臣定不会让您有事的!”他嘴上喊着,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神情满是猝不及防的二皇子,“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之人,敢对您下手?儿臣今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百官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了,嘴里喊着“护驾”、“有刺客”,一阵兵荒马乱之中,禁军纷纷冲入场内,包围了所有人。
晏珀一把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太子。
虽然他有所准备,但还是没想到老大能蠢到这个地步!
他暗骂一声,但都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得不配合着把这出戏继续演下去——因为太子蠢归蠢,至少,他不会像老二一样,对自己的皇位产生威胁。
……暂时。
“捉拿刺客!”他冷声命令道。
除百官外,在场所有人都被禁军押解到了一处,箭矢飞来的方向是藏书阁,那处机关更是很快就被锦衣卫拆卸下来,原原本本地呈在了晏珀面前。
一位武将迟疑道:“看这机关的样式,应该是十余年前的了,倒有些像是……昭明军中所用?”
晏珀不动声色地看向晏祁。
在场和昭明军联系最深的,有且仅有宁王一人,当然,这是在明瑾的存在不被众人知晓的前提下。
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的晏祁神色如常,他并未申辩,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陛下明鉴,臣并不知晓此事。”
太子也赶忙道:“是啊父皇,仿制这种机关并不困难,宁王殿下一直对您忠心耿耿,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在他看来,晏祁也算是太子党的一员,太子可不希望自己最有力的盟友倒台。
他安排这么一场戏,主角可不是晏祁,而是他的好弟弟——
“陛下,刺客抓到了!”
二皇子抿紧唇,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个身材瘦弱的黑衣人被禁军押解而来,正好跪在了明瑾前面,明瑾盯着他直挺挺的背影,听到他嗓音沙哑地大笑了几声,忽然高声喊道:“二殿下,属下无能,不能替您完成任务,便先走一步了!”
说罢,突然奋力挣扎起身,一头撞向了身旁的刀剑。
那禁军收手不及,利刃滑过黑衣人的颈动脉,溅射出的滚烫鲜血泼洒一地,引发一片惊叫!
明瑾呆呆地跪在草坪之上,感受着脸颊上滴落的鲜血,眼前一片刺目的鲜红,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
“呕——”
还好,在场作呕之人并非只有他一个。
晏祁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惨状,金眸冷淡漠然,整个人犹如木石般无动于衷。
直到明瑾被那黑衣人的血泼溅到,他的脸色才猛地沉了下来。
——太子,真是个十足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