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岂不是已经暴露了!?”
“那倒未必。”
晏祁睁开双眼。
“金柳此人,手段圆滑,惯会逢场作戏,目前锦衣卫指挥使之位空悬,他身为锦衣卫同知,有再进一步的想法也实属正常。”
“所以他是在主动向你示好?”
“差不多。否则以锦衣卫的手段,黄甲一开始便不会交由刑部审讯。”
“但黄甲还是死在了狱中。”
“是啊,”晏祁说,“纵是忠臣,不得不死。”
“和太子有关?”蒙面人问道。
“这是陛下给太子的交代。太子被废又立,纵使心中再怨再恨,也不能对着真正下达旨意的陛下发泄,将备受二皇子信赖的黄甲弹劾下狱施以酷刑,不过借题发挥,顺带打压政敌罢了。”
蒙面人点点头:“杀一朝臣,既能平太子怨气,还能借此敲打二皇子,陛下这一手朝堂权衡之术,真是愈发精妙了。”
语气不无讽刺。
晏祁没有回答,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
车厢内寂静片刻,蒙面人再度出声,这次语调柔和了许多,能勉强分辨出是个女子了。
“你见到那孩子了?”
“嗯。”
“……就不能多说一个字?”
“好的。”
蒙面人深吸一口气,决定先不跟他计较这个。
“但我倒是有些好奇,你之前不是说过,尘埃落定前,不想把他牵扯进来吗?为何忽然改变主意了?”蒙面人疑惑道,“难不成,只是因为瘦湖那次见面?”
见晏祁张了张嘴,蒙面人生怕这位又要惜字如金地吐出一两个字来,立刻道:“你不要说话,我来猜,听说那孩子是个性格跳脱活泼的,该不会是他主动缠上你了吧?”
晏祁的眼皮轻跳了一下。
蒙面人惊讶道:“还真是啊?那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暂时不知。”
晏祁摇了摇头:“那孩子本性纯善,只是性格稍微冒失冲动了些,上次还因为贪玩差点把命丢掉,有些道理,再不教就晚了。”
蒙面人不以为然:“十一二岁正是顽皮的时候,急什么?”
晏祁淡淡道:“我抱着他回京那年,也就比现在的他大上两岁而已。”
蒙面人不吭声了。
晏祁说这番话,倒不是为了驳斥对方。
他只是想起了那日学堂之中,明瑾和他的同伴缩着头被丁弘毅训斥的场景。
虽然在挨训,但三个少年满脸都写着不服气。
尤其是明瑾。
他甚至还趁丁弘毅没注意,偷偷朝那个出声挑衅他的小鬼吐舌做了个鬼脸。
一看就知道是个刺头。
“但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他缓缓道,“人不轻狂枉少年,我见他第一眼,就知道这孩子一定是被明家百般呵护长大。”
正因为有家人在背后支撑,他才能长成这般无忧无虑的模样,拥有敢于挑战一切、翻天覆地的勇气。
蒙面人微微皱眉:“难道你觉得,他被明家宠坏了?”
“不会,明家家风持正,教不出伤天害理之人。”
晏祁将视线投向窗外,指尖轻轻拨开帘子,凝神望着远处阳光下在街道上嬉戏玩闹的孩童们。
良久,他收回视线。
“更何况,人活一辈子,真正无忧无虑的时光便如这短暂春日,弹指一瞬罢了。”
“他迟早会长大,而纵然我曾发誓,会拼尽全力护他一生平安,却也不能担保未来如何。”
晏祁轻叹一声:“若有朝一日你我都不在人世,还须得他自己立得住才是。不过……”
“不过什么?”
须臾寂静。
晏祁垂下眼眸,凝视着被自己皮革包裹着的指尖:
“不过,你大可放心。”他缓缓道,“只要我还一息尚存,这世间风雨,就落不到他头上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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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闻乐见的托孤梗
小明同学听到的:这是我爹娘在娘胎里就给我定下的亲事![亲亲]前面忘了后面忘了,总之我俩就是天生一对!
第7章
距离宁先生来明府做客,还有整整三天。
明瑾忍痛花出去三十两银子,把自己的小金库掏了个七七.八八,从李司那里买来了一小罐当季春茶,每天在家苦练茶艺。
“第一步,刮沫……”
“第二步,搓茶……然后摇香……”
“第三步,出海——嘶好烫烫烫烫!出海……出海……”
明老爷眼睁睁看着自己珍藏的极品高山云雾被明瑾这样糟蹋,心疼得一张脸直抽抽。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儿啊,你这是在洗茶杯盖子呢,还是在用沸水洗手呢?”
明瑾小发雷霆:“爹你说什么呢,我这是在练习茶艺!茶艺懂吗?”
明敖心说我懂我懂,但你小子能别霍霍我那些好茶叶了不?
“那咱换点儿便宜茶叶练习不成吗?”他嘟嘟囔囔地抱怨道,“你找你同窗买的那一小罐茶叶,价格还不如你老爹这罐的零头呢,实在不行老爹给你一罐吧。”
“用自己的钱买的,和老爹你给的,能一样吗?”明瑾义正言辞,“而且要是我平时不用好茶叶练习,关键时刻就会紧张手抖,手一抖,等到时候客人来了,你儿子怎么能撑得起场面?”
明敖肉疼道:“可是儿子你的手现在也在抖啊!”
“那是因为太烫了——嗷!”
正说着话,明瑾一分神又被沸水烫到了,茶盖咣当一声撞到杯沿,发出令明敖心惊胆战的清脆声响。
老天爷,这可是他重金淘来的古董茶具!
明老爷心痛得简直无法呼吸,干脆拂袖离开,眼不见为净。
“以往也没见这小子对客人这么重视啊,”走时他还在嘀咕,“难不成,真是因为长大懂事了?”
明瑾耳朵好,在屋里听到了这句话。
虽然都快被沸水烫出心理阴影,但想想心上人马上就能喝到自己亲手泡的茶,他还是咬咬牙,继续坚持了下去。
还有三天,小明,你可以的!
旬假当日。
天刚蒙蒙亮,明瑾便睁开了眼。
在丫鬟们进来替他收拾穿衣前,他先偷偷自己穿戴整齐,跳下床,马不停蹄地准备起来。
明瑾从被褥下面翻出昨晚偷藏的胭脂,点了一点,噘嘴涂在唇上,觉得太红了,又往两边脸蛋上抹了些。
可惜他头一回干这种涂脂抹粉的事儿,下手有点儿没轻没重,眼看着镜子里原本唇红齿白的少年,转眼就变成了血盆大口脸颊通红的鬼娃娃,明瑾瞪着眼睛,一气之下,囫囵全给擦干净了——
谁说这胭脂好用的?大骗子!
他坐在凳子上,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
眼瞅着外面天就要大亮,赶紧跳起来,对着镜子整整衣领,拍拍褶皱,最后拿帕子把胸前长命锁的每一颗坠铃都擦得锃亮,这才勉强满意。
听到外面隐约传来丫鬟们的说笑声,明瑾长吁一口气,珍惜地摸了摸脑后即将彻底告别的小细辫儿,告诉自己:
不要紧张,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直到吃早饭的时候,明瑾依然在反反复复地喃喃自语,双眼发直,简直像是发了什么癔症似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文轻尘坐在餐桌边,眉头逐渐拧起。
她扭头问明老爷:“你儿这是怎么了?”
明敖放下碗,思索片刻:“可能是舍不得他的小辫儿?毕竟也留了那么多年。况且……”
“况且什么?”
明老爷委婉道:“夫人,这也是你儿。”
文轻尘看着明瑾目光呆滞地夹着一根咸菜,半天送不到嘴里的傻乎乎样子,突然有种很不想承认的冲动。
她无奈催促道:“赶紧吃吧,马上人家就来了。”
明瑾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他立刻神情肃穆地端起碗,在两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梗着脖子,一口气将碗里的粥吨吨吨喝了个干净。
然后他一抹嘴巴,大声道:“我吃好了!我先去门口等着——爹娘你们慢慢吃啊!”
说完就跳下凳子,一溜烟地跑走了。
待他走后,文轻尘沉思道:“你说,他是不是还记得自己两岁以前的事?不然怎么每次一见那位,都兴奋得跟只追着尾巴打圈的叭儿狗似的。”
明敖干笑一声。
“夫人说笑了,那位抱着他来京城的时候,瑾儿还在襁褓里吃奶呢,又不是什么妖孽,怎么可能生而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