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巨响自船尾响起。
画舫上霎时一片兵荒马乱,许多人在叫嚷着“保护太子殿下”,还有人不慎落水,惊慌着在水中扑腾哭喊。
张牧和陈叔山第一时间上前,在船沉的短短几息间,一左一右护住了明瑾,把他架着游出了沉船波及的范围。
……幸好先生教过他凫水。
意外来临之际,这是明瑾脑海中的唯一想法。
因此他虽然猝不及防之下呛了两口水,但很快就放松下身体,任由张牧和陈叔山带着他离开漩涡中心,期间目光还在到处扫视,寻找着太子的方向。
靠,他还以为晏祁最多只会派人偷偷凿船底,没想到这莽货居然直接炸船!就这么确定不会伤到他吗?
明瑾在心中暗骂,但同时也不禁担忧起来——胆敢行刺太子转移视线,要么说明晏祁已经不再顾忌宫中那位,要么就是,他即将有一件更大的事情要做,需要用太子这边转移众人的视线。
“晏祁,你……你敢!”
深宫禁地,晏珀瘫倒在榻上,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站在猛虎身侧的男人。
这人究竟是怎么瞒天过海,把老虎带进宫来,甚至于直接出现他面前的?宫里那么多禁军守卫,难不成都被他收买了不成!
晏祁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抬起手,注意到晏珀下意识浑身一哆嗦,他嗤笑一声,手掌温柔地按在了身旁巨大的虎头上。
寅将军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从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声响。
但那声音在晏珀听来,却不亚于催命的咒语。
“你要什么?”他努力镇定,直起身子强撑起残余的帝王威严,可惜那苍白的脸颊和控制不住颤抖的四肢暴露了他的外强中干,“地位?金钱?还是更多权力?朕都可以给你……”
“不。”
“那、那只要你想,朕也可以给你封地!”
面对着强权,纵使一生高傲的晏珀,此时也不得不低下了帝王的尊贵头颅。
晏祁笑了。
“陛下,这么多年了,您还是老样子,”他叹息道,“尤其是这两年,为了自己的性命,简直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叫人暗中将宫中养着的老虎拔去所有牙齿和指甲,只为了你方便赏玩;不愿意配合的,则统统发卖或是处死……”
晏珀睚眦欲裂地瞪着晏祁抚摸着那只老虎,姿态悠闲。
“朕只恨自己终日与虎谋皮,还是瞎了眼!”他死死瞪着晏祁,嘴唇哆嗦着,消瘦干瘪的胸膛上下起伏,“你这个大逆不道的混账——”
“陛下怎能如此之说?大逆不道的,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啊。”
晏祁露出一脸不赞同的神色:“城中二皇子残党为救法场同伙,竟不惜悍然发动多处叛乱,太子船只被炸,陛下宫中起火,而臣只是来救驾的功臣。只是很遗憾,还是晚了一步,竟叫陛下情急之下,慌不择路地跑到了虎园之中……”
“住口!”
晏珀近乎癫狂,想要朝他扑过来,却被寅将军一个飞扑,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近乎厉鬼般的惨叫。
“扶风!扶风!”他面对着近在咫尺的尖锐虎牙,和那双和男人如出一辙的金色虎瞳,吓得险些晕厥,下半.身更是控制不住地传来一阵尿骚味,“叫它下去,朕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给你!”
“你不就是想要皇位吗,朕给你!朕现在就写退位诏书!!!”
晏祁轻笑一声。
“又错了,陛下。”他说,“臣自始至终,要的就只有一样。”
“是什么?”晏珀闻着扑面而来的阵阵腥臭,崩溃尖叫道,“那你倒是说啊!”
晏祁不答,只是淡淡道:“寅将军……”
就像是每一次被晏祁喂食那样,听到关键词,寅将军立刻绷紧了脊背。
斑斓的猛虎竖起耳朵,难耐地发出呼噜声,同时爪子死死地按住了身下疯狂挣扎的猎物。
晏祁平静地命令道:
“吃吧。”
-----------------------
作者有话说:依旧是卡点战士[墨镜]但是这一章信息量很大,把之前的伏笔圆上了,也终于叫老登下线了!可喜可贺!
大家国庆快乐~本章评论发红包哦[狗头叼玫瑰]
第65章
“来人啊!”“快救太子殿下!”
和当初明瑾落水时, 船上岸边皆是看客不同,太子落水,众人表现得那叫一个积极踊跃, 那恨不得扑过去的姿态, 明瑾深刻怀疑他们看到亲娘落水都不会表现得如此夸张。
这让他不禁怀疑起了自己一开始的想法——
难不成, 先生不是打算刺杀太子吗?
这种情况下,即使太子不会水, 也肯定死不了啊。
“快看岸边!”张牧忽然喊道。
明瑾扭头望去, 瞳孔一缩——岸边不知何时来了一群乌压压的官兵,目测人数起码有数百。
他回想了一番,太子这次带来的人的确不少,可就算加上护卫,一共也不超过百人之数啊。
所以这些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正惊诧的功夫, 这边闹出的动静已经被岸上的官兵们听见了, 一个个都开始跟下饺子似的往湖里跳。
不一会儿, 宽阔的湖面就开始人头攒动, 甚至还会时不时地冒出“哎呦,你蹬到我了!”“别儿去, 别耽误我救太子!”之类的激烈言语。
第一个救起太子的人更是成为了众矢之的,大叫一声,也不知道是被人从水里拽了下去,还是怎么着, 总之疼得他一下子就松了手。太子也因此重新沉了下去,呛了好几口水才被人捞上来, 然后又如此重复两三次,双眼发直,脸都快绿了。
张牧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在抢太子, 还是在抢潮头鱼呢?”他感叹道,“真是,叫人甘拜下风啊。”
明瑾却从一片荒唐的混乱中察觉到了不对。
有人在故意搅浑水,他想。
“先上岸!”他果断道。
虽然不知道这些暗搓搓搞事情的家伙究竟是先生派来的,还是别的其他势力,总之,一直在这湖里待着实在是太危险了,就算张牧和陈叔山水性再好,秋日湖水冰冷,也总有体力耗尽的时候。
至于太子……
明瑾敷衍心想,殿下洪福齐天,又有真龙之气护体,想必定能安然无虞吧。
要是有虞,那肯定就不是真龙了。
几人上了岸,张牧和陈叔山看着围拢上来的官兵,下意识挡在了明瑾身前,直到一道削瘦的身影费劲钻出人群,才叫他们纷纷愣住了。
“元栋?”明瑾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刻钟后。
“主公,可有好受些?”
马车里,荀婴一脸关切地问道。
“还还还好。”明瑾裹着毯子,牙齿打颤地回答。张牧和陈叔山坐在他边上,也都裹着毯子在平心静气。
他们实在在水里泡太久了,久到身体都有点儿失温,肌肉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但明瑾还是努力探出头,张望着湖中太子的下落。
都这么久了,人不会还没捞上来吧?
对于这群官兵,明瑾起初还紧张呢,以为这些人是来保护太子的,或许先生动的手脚会被发现,但很快就被荀婴一张毯子兜头罩住,一脸懵逼地裹着塞进了马车里。
再一抬头,李司竟然也在,还已经分别给他、张牧和陈叔山各倒了一杯热乎的蜜水,一看就知道是早有准备。
“那些官兵是怎么回事?”张牧打了个喷嚏,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含含糊糊道,“有人想要太子的命?”
“不,他们是来救太子的。”
荀婴解释道:“你们走后不久,我就看到宁王和木云匆匆离开府上,觉得不对,就想跟上去,结果发现他们去的方向居然是皇宫。”
禁宫守备森严,他自然没办法跟着进去,在外面徘徊了一会儿,正要返回,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是谁?”明瑾问道。
荀婴:“是魏金宝。”
这段时间魏金宝的日子很不好过,魏相身为太子党羽,二皇子倒台,他本该春风得意,奈何家里出了个公然和他决裂的逆子,他自己的身体又每况愈下,魏金宝过了最初的掌家瘾后,接踵而来的,便是各种令他头大如斗的棘手问题。
“听说他这次是进宫面圣的,因为前些天有人参魏家霸占良田,侵吞商铺,”荀婴露出了一丝解恨的痛快之色,“就是不知道陛下召宁王进宫是为了什么了,或许是让他负责调查此事吧。”
“那这和太子有什么关系?你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张牧皱眉道。
“别急,”荀婴摇摇头,“太子这边,不需要我们操心了,别的我路上慢慢跟你们讲,接下来,得先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陈叔山问道。
明瑾和他对视一眼,忽然领悟到了荀婴接下来要说的话。
“刑场。”
*
“我不明白。”
明瑾沉着脸道:“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却转头找你说了这么多?”
荀婴颇有种被夹在当中的为难感,干笑一声道:“这个……或许是因为宁王殿下担忧主公的安危?”
但明瑾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显然是不相信这个借口。
同样的话,他从小到大已经听了无数遍。
他一步步向着晏祁想要自己成为的方向前进,可费劲千辛万苦后,回头才发现,自以为这样就能与他并肩而行,不过痴心妄想罢了。
他远远地看见了被绑缚在法场之中的明敖,刚下马车,就听到宫城之中传来悠远的钟声,声音响彻云霄:
“铛——铛——铛……”
已经做好行刑准备的刽子手停下了。
周遭围观的百姓们在短暂的寂静后,望着远处冒出滚滚浓烟的皇宫,猛烈地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喧哗声。
“走吧,”隔着人群,明瑾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家老爹,扭头对其余几人道,“爹应该不会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