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骂”,想的却是羞辱。
他的心也是肉长的,他根本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没脸没皮。
小时候哥哥逗他一句吃饭像猪他还会心碎一整晚呢,更可况是离婚之后,分别一整年之后。
回来之前他就知道哥哥不会给他好脸,肯定也没有好话。
他用长达一年的思念和豁出一切的决心为自己铸造了一个看似坚固的壳子,可到头来壳子的材质是潮湿的泥土,只足够帮他抵挡住一句“我不是你哥”。
再多的,一句都承受不住。
如果他剖白过自己的窘境后换来的是哥哥的嘲弄或讥讽,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他都会无地自容,甚至痛恨这具身体,恐惧和哥哥亲密。
梁宵严望着他,眼底乌云密布。
过了片刻,游弋感觉到一股热气侵袭下来,左边肩窝里一暖,是哥哥把脸埋到了他颈间。
梁宵严的声音很轻,满是疼惜。
“你后悔过吗?”
后悔不该用那样玉石俱焚的方式和我决裂,又单枪匹马地闯入这场凭一己之力根本解决不了的困局里,搞得你疼我也疼,整整三百六十五天,就这样生生错过了。
游弋听不懂似的,在毛巾下睁大一双眼:“什么?”
“我问你,过去的一年,你有没有想过回来和我认错,求我帮你。”
有没有哪怕一刻意识到,我们两个的事,要我们两个一起扛。
后背抵到墙上,游弋很轻地阖了下眼,嘴巴开开合合无数次,仿佛有很多话想说,挣扎到最后只剩无可奈何的四个字:“我回来过。”
梁宵严陡然僵住。
他扯掉游弋的毛巾,让他直视自己:“什么时候?”
“半年前。”
“我当时……我出了点问题,精神和身体都不太好,我想着要不就算了,要不就一起死得了,最差还能差到哪去呢?然后我就偷偷回来了。”
“为什么我没见到你?”
“你不在家。”
“那你就不能等我回来吗!”
梁宵严完全失态,几乎是咆哮出声,后知后觉的错过就像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面前逝去后,告诉他早救一秒都能活。
游弋咬着牙,望着他,僵持好几秒,最终绷着的那口气全散了。
“我看到枫树上的白线没有了……”
他那时已经走到绝境。
离家的雏鸟,企图凭自己的力量对抗风暴,结果被风雪吹破了翅膀,羽毛下满是伤疤。
疲惫、伤痛、不甘、不舍……这些东西像驱不散的恶鬼一样昼夜不息地折磨着他,让他精疲力尽,心力憔悴。
他无数次想过抱着哥哥一起死掉,裹着小猪被埋在陪他们从小长大的枫树下,来世做一对无忧无虑的兄弟,长长久久的伴侣。
爱和死总有一个能救他。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披着枫岛隆冬零下十多度的大雪赶回家。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打不开门,翻墙进去缩在枫树下躲雪。
然后就看到,小猪被没了,哥哥不要他了。
爱枯萎了,死亡也不接纳他。
泪水在他的眼睛里涨潮,垂眸的瞬间一颗珍珠悄然滚落。
梁宵严抬起指尖,拂过弟弟泪湿的睫毛,如同叫停一辆驶向风雪的列车。
“就因为这个,你就又走了?”
“你赶了那么久的路,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回来了,没看我一眼就走了?就因为我把那些东西弄没了你就生气就走了?”
他一连重复了两遍,说完还觉得荒唐。
“不!我不是生气我没有生气!我是怕你不要我……”
“我那时候,太脆弱了。”
心理和生理的承受能力全都到达极限,他就是一头快被压死的骆驼,他真怕他哥说一句不要他,说这不是他的家,把他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希望都击垮。
“怕我不要你,怕我不要你?”
这五个字在梁宵严嘴里滚了一遍又一遍,他就像听了什么荒诞无稽的笑话。
双手紧握成拳,眉心死死皱着,下颌骨绷紧又松开,松开又绷紧,他从滚烫的喉咙口呼出一口凉丝丝的气,一字一句落在地上能把人敲碎:“有时候我真觉得我养你这二十年是白养了。”
游弋绝望地瞪圆眼。
梁宵严抬起头,双手捧住他的脸,把他拉过来。
唇贴唇,鼻尖碰鼻尖,眼对眼。
“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最好记到我们死的那天。”
薄薄的唇冷冷的调,可他眼中浓烈的爱恨却像一场火焰。
“我要是不要你,不可能放你走。我要是不要你,不可能把你从那场大火里拉出来。我要是不要你,我们两个现在已经是两把骨头了。”
“你当我是什么人?慈善家吗?”
“我没那么善良,我不爱无私奉献,我养了二十年就是给我自己养的!你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你要做弟弟,只能是我弟弟,你要爱要婚姻,只能和我结婚。”
“从你和我告白的第一天我就和你说过了,我们之间,只有两个结局。”
——要么爱,要么死。
他留着弟弟的命和自己的命情天恨水苟延残喘一年,就是在等待重逢的这一天。
现在天蒙蒙亮了。
远方泛起青色的雾,雾下洒落毛毛雨,雨中响起风吹树叶的哗哗声,哗哗声中藏着两颗跳动的心,跋山涉水,飘零日久,终于穿过重重迷雾回到彼此的掌心,得以真正的跳动。
梁宵严直起身,拿手背在他脸上拍了个小巴掌。
“听懂了吗?”
游弋连连点头,泣不成声,哭着去抱他、亲他。
梁宵严不给亲,不给抱,气得半死,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按在腿上抽到屁股开花。
“滚蛋。”他把游弋推到门边。
游弋锲而不舍地扑过来,抓着他的手:“不滚蛋不滚蛋!哥哥原谅我了吗?我们算和好了吗?”
梁宵严说了特别孩子气的一句话:“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游弋破涕为笑。
“不原谅就不原谅,我继续追就好了,哥愿意每天给我抱一下我就很满足了。”
梁宵严一脑门问号。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每天都抱你了?做梦做来的?”
“你就是说了。”游弋把自己硬挤到哥哥怀里,下巴抵在心房,“这里说的,我都听到了。”
出去一年狗屁没学会,净学会蹬鼻子上脸了。
梁宵严气得想扇他,“闪开。”
“不闪!”
不仅不闪还得寸进尺。
他踮起脚“吧嗒”一下亲在哥哥脸上,梁宵严赌气地别过脸去:“我烦你!”
游弋的心“扑簌扑簌”地碎成满地渣,觉得他怎么这么可爱。
“哥哥……”
他把脸仰得高高的,专注而固执地凝望着哥哥,每说一句就亲他一下。
“你才不烦,你喜欢我。”温温软软的带着香气的唇,像猫咪的爪垫,印进梁宵严眼窝。
“严严宝贝,宝贝严严,我好爱好爱你。”又从眼尾滑到鼻尖,吐息扫过哥哥的嘴巴。
游弋烟波含水,在他的唇和眼睛之间游离着游离着,越贴越近,再也忍不住,一个猛子亲上去!
“嘭!”两片唇像两朵云贴在一起。
那么严丝合缝,那么彼此适配。
他伸出舌尖,迫不及待地舔弄哥哥的唇缝。
梁宵严不躲不避,也不主动,冷淡地抿着唇,瞧着他像条意乱情迷的小狗。
游弋轻轻舔,舔不开,重重舔,还是舔不开,怎么舔都舔不开,他急坏了,急得大汗淋漓,心神摇荡,嗓子眼里竖起成千上万根羽毛,在抓他挠他。
他睁开迷乱的眼睛看哥哥。
梁宵严背着光,五官有种不真切的俊朗,薄唇抿成一条线,被自己舔的水亮亮。
最上面那双烟灰色的眼睛,结着冰,蒙着雾,不管自己吻得多热烈多过火,哥哥始终是冷冷的、恹恹的,事不关己的,仿佛置身于这场情欲之外,又轻轻松松地掌控着他的喜怒哀乐。
想让他快乐,随手就能赏赐一场高潮。想磨磨他的性子,又能让他一点好处都讨不到。
游弋难受得委屈起来。
低头胡乱擦擦泪,抬起脸眼巴巴望着哥哥。
梁宵严垂眸看着他,半晌,弯下腰,带着无奈的笑意道:“小狗讨食还会作个揖呢,你就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一条明路霍然摆在眼前,游弋急吼吼地冲上去,学小狗作揖的样子对着哥哥虔诚拜三拜:“求求哥,给我亲亲吧。”
梁宵严并不满意:“想要时该叫我什么?”
游弋羞愤欲死:“……papa。”
“嗯。”紧闭的唇缝终于张开了,梁宵严揪着他的衣领子把人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