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不容易回到哥哥身边,回到安全的地方,可那三天里,自己连一个好好的拥抱都没给过他,一直在逼他,审他,折磨他。
别人欺负他,他哥哥也欺负他。
“严哥。”小飞从里间探出头,“……招了。”
审讯室里,男人被放在一张椅子上,小飞在外面守门,梁宵严独自审他。
“我知道的不多。”男人说。
“都是六哥和先生单线联系。”
“六哥是谁?先生又是谁?”梁宵严问。
“六哥就是昨晚被你捅裂脸的那个人,先生是谁,我也不知道。我第一次接到任务,就是六哥把小游先生抓回来,让我看着他,酬劳一百万。”
梁宵严红着眼,连呼吸都觉得痛:“所以那27天,他都被你们关着。”
男人点头。
“你们把他关在哪了?”
他找遍了那座下雪的城市,都没有找到一点踪迹。
“不在国外,就在枫岛。”
男人边说嘴里边流血,努力回忆着:“我们把他关在一个寨子里,里面有很多小河,还有石头林,那是一个很破旧的小院,院里有秋千,有木马,还有一截被砍断的枫树根……”
梁宵严迟缓地愣住了。
嘴巴微微开合,眉心深深地拢起。
他坐在风口当中,望着窗外凌晨三点的晨雾,层层叠叠白得朦胧,卷着微凉的风,仿佛他无数次在那个城市醒来时看到的飘雪。
“那是我家……”
他声音嘶哑,心口被一刀捅烂。
他怎么都想不到,他疯了似的满世界找弟弟时,弟弟就被关在水寨老家。
“你们把他关在自己家里。”
一帮凶神恶煞的坏人,抓了一个软弱可欺的小孩子,还把他关在自己家里,把他关在他曾经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让他对着自己的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们全都该死。”
梁宵严的拳头砸在桌上,眼底瞬间爆出殷红,“你们有几个人?都是谁?对他做了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做!”
男人对天发誓:“我也有孩子,我不可能对他做什么!先生交代过一根头发都不能少他的,只要按照他说的那样关着——”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男人猛地闭住嘴,被梁宵严一把掐住脖子:“按照他说的哪样?!”力道大得差点把男人的喉咙掐断。
“三天!三天一个周期,禁食水,用黑布蒙住眼,不准他见光,不准和他讲话,不管他说什么都别理,等他崩溃的时候,问他想好了没有……”
梁宵严脑中“嗡”地一下。
全对上了。
全都对上了。
游弋为什么知道这么多整人的招数?
因为他被这样整过。
他为什么清楚两天不会把人搞疯?
因为他撑到第三天才崩溃。
在他的家里,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被一群歹徒用这样的方式关了三天又三天。
那一瞬间,梁宵严觉得自己的心被通上了电。
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全身被电击。
密密麻麻的疼痛迅猛地朝他袭来,像是用一把生锈的刀将他凌迟,他浑身上下的每一片肉都被割下来,骨头和筋全被斩断。
他疼得想呕,想喊,他试着呼吸,他试着吞咽,可喉咙口却堵着一团烧红的热炭。
除了疼,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自己的呼吸,窗外的嘈杂,还有男人快要断气的喊叫,他统统都感觉不到,只有疼。
无穷无尽的疼。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弟弟?
那是他一点一点养大的小孩儿,从刚生出来还吊着半根脐带时就来到了他怀里,他一口奶一口饭喂大的,他宝贝得看都不愿意给别人看的,他恨不得把全世界所有幸福都捧到他面前的孩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人这样折磨虐待。
“你们到底要他想什么?嗯?”
“你们想逼他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来找我!为什么要去欺负一个孩子!”
梁宵严掐着男人的脖子,悲痛和愤怒到头了就是平静,平静得像个疯子,像只恶鬼。
男人说不知道,“先生只让我们问他这句话……”
“为什么要这样关着他?”
“先生说他、他小时候就是这样被他爸关着,这样能让他崩溃,他崩溃了可能就答应了……”
梁宵严站在那里,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
他抓着男人的头一下一下往桌上砸,机械又狂暴,砸一下就问一句:“那他答应了吗?他想好了吗?你们满意了吗?”
男人奄奄一息,血流了满桌。
“没有,他一句话都没说,一直一直哭……”
“哭了十多天,我们把他放出来,他就去院子里抱那截树根……”
梁宵严像听不懂话似的,眨了眨眼。
大火吞噬了他的肺叶,让他连呼吸都伴随着灼痛。
那个刹那,眼泪夺眶而出。
他想起那棵枫树,想起树下埋着的小猪被的残骸,想起小时候每一个他去上夜班留弟弟孤身一人的晚上,等他回家时弟弟都蜷缩在小猪被旁边。
那是除了自己以外,唯一能让他感觉到安全的所在。
他在求救,向一截断掉的树根。
但树不能救他,小猪被也不能保护他,他是不是想过就那样死在树旁,融进土里,幻想小猪被能够像小时候那样包裹住他的身体。
所以他偷偷回来时看到小猪被的墓没了才会那么绝望。
而自己是怎么跟他说的?
挖了,扔了。
梁宵严自虐般的用手去扣砸烂的指节,扣进肉里,扣到再次流血。
“你们为什么把他放出来?”
打他了?欺负他了?还是对他用刑了?梁宵严甚至都不敢问。
昏暗中,男人的话像一支箭,洞穿他的颅腔。
“他失声了。”
“先生怕把他关傻了,就放了……”
第34章 哥,你怎么还不来
他失声了……
他失声了……
他失声了……
这四个字如丧钟般在梁宵严脑中回荡,死去的是他身体中所有珍爱游弋的那部分血肉。
是他99%的血肉。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梁宵严听到这句话的耳朵和那半边身体全部陷入麻痹。
疼痛如流水般浸透他的身体,干涸不了的不是潮湿的水痕,而是皮开肉绽的伤口。
人在痛苦到极点时,会开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刹那间,梁宵严失去了对外界的所有感知。
脑海中忽然插播了一段咿咿呀呀的旧色记忆。
那是他教游弋学说话的时候。
游弋说话晚,走路晚。
翻身、爬行、坐起来,学得都比一般小孩儿要慢。
他似乎在身体力行地证明着自己就是个拥有畸形脑瓜的傻孩子,别人都不要的傻孩子。
他五个月时才可以发出“啊、啊”的声音,七个月时可以念一些模糊的单字,将近两岁时,都无法完整地说出超过三个字的短句。
梁宵严带他出去,有大人逗他让他叫人,他就只是咧开嘴巴朝人家笑,从来都不叫。
大人们并不会当着他的面说什么,就只是可怜地看着他,然后长叹一口气,就足以让游弋小小的心脏,感觉到理解不了又无法承受的疼痛。
他把小脸埋进哥哥怀里,两只小手圈着他,小小声地抽泣一会儿,然后吐出一个字:“笨。”
我是个笨蛋,给哥哥丢脸。
梁宵严揉揉他的脑袋,说不笨,当天晚上就买回来一本识字的图画书教他说话。
院里的枫树下,哥哥倚着树干,弟弟坐在他腿上,小豆丁和大豆丁面对面,一句一句地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