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断裂的肋骨和腿支撑不起两个人,他倒下,却依旧扛着岳迁,被血浸透的双手哆嗦着抓住灌木,向浓烟之外爬去,两个人的血浸透了身下的植被,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低声说着:“坚持一下,求你,坚持一下!”
“对,不起。”岳迁沙哑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尹莫早已没有知觉的手仿佛重新有了力量。
“你不会死!”尹莫继续往前爬,但这时,直升机的旋桨声犹如死神的镰刀,子弹从上方倾泻,没有人能躲过这密集的绞杀,而岳迁用身体为他挡了最后一次。
尽管没有用,他们都要死。
温热的血包裹着尹莫,他不用再爬了,他背着的人已经再无生还的可能,他安静地匍匐在血腥中,看着火势将他们包围,浓烟占据了整个视野。
“哈哈哈!”他狂笑起来,一个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挤出来,“你赢了,你赢了!”
意识归于黑暗,他睡了很久,很久,醒来时他茫然地看着周遭,他在别墅的院子里,阳光正好,洒落在他的身上。他怔了会儿,山林里那血腥的一幕陡然出现在他脑海,他猛然站起来,声音逐渐从遥远变得近在咫尺。
“反诈科普,安全科普,你好,周末我们在街道有活动,来看看吧,还有礼品噢!”
尹莫立即循着声音看去,那张被污血覆盖的脸,那张被子弹撕裂的脸,此时完好,年轻,满是青涩的活力。
岳迁看到他了,笑容明媚地挥舞传单,“帅哥,安全科普,来不来参加啊!”
第142章 献祭者(34)
“岳……迁?”尹莫震惊地盯着雕花铁栏外的人,脑中嗡嗡作响。山林里的一幕还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视野中,他甚至能嗅到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可那个千疮百孔,血都快流尽的岳迁居然好好站在他面前,年轻,白净,唯一的伤是额头上一个被蚊子咬出来的包。
这究竟是……
“呀,你认识我?”岳迁企图将传单递进院子里来,手嗖一声穿过铁栏,不安分地晃着,“那你更得来看了,还有奖品。”说到这里,岳迁“嗐”了声,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住你们这儿的人,肯定也不稀罕那些奖品。人来了就行,你不知道,现在诈骗啊,犯罪啊,形式层出不穷的,我都有点抓不到缰了,你来听听准没坏处!”
尹莫只顾着看岳迁的脸,岳迁的话,他其实并没有听进去,“什么奖品?”
见他居然对奖品感兴趣,岳迁笑起来,“就是米面油之类的,还有纸巾,都是日常所需嘛,哦对了,还有鸡蛋。另外就是我们自己做的绣球挂件,那个更不值钱,嘿嘿。”
尹莫脑子却像过了一道电,手不受控制地抓住岳迁的手腕,“什么绣球?是不是蓝色的?”
岳迁吓一跳,尹莫抓得太紧,他硬是没能将手抽回来,但尹莫看着不像坏人,他也不怕,耐心解释:“就是这么大一个,哎,你抓着我,我不好给你比。”
尹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抱,抱歉。”
“没事噢!”岳迁索性将传单塞尹莫手上,双手比划着绣球的大小,他将双手合在一起的动作不是很标准,从尹莫的角度看去,像是比了一个心。
“有蓝色的,其他颜色也有。”岳迁说着在包里摸索起来,却什么都没拿出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哎,本来想给你看看的,结果今天忘带了。你来参加活动吧,到时候有很多绣球挂件,蓝色也有噢!”
“蓝色……”尹莫艰难地开口,“是你做的吗?”
岳迁的脸竟是肉眼可见地红了,片刻,他有点骄傲地说:“是哦!本警察叔叔多才多艺吧!”
尹莫皱眉,“叔叔?”
岳迁说:“警察后面,不是都应该跟着叔叔吗?再说,我工作了,就是大人,你……你应该还在读书吧?”
尹莫并不清楚此刻的自己多少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在刚才的对话中,他猜测,他可能是尹末,只有尹末,才得到了岳迁做的蓝色绣球。
他又“穿越”了?可是这次的感觉和上次穿到“这边”截然不同。
时间不一样,似乎倒退了很多,现在的岳迁还不是什么重案队副队长,只是个咋咋呼呼的菜鸟,甚至根本不认识他。他们之间的一切事,还没有发生。
他更像是将发生过的事,重新经历了一遍。
忽然,心脏传来一阵激烈的痛楚,他下意识皱起眉。如果现在是在经历已经发生过的事,那上一个片段,也曾经发生过?他和岳迁被追杀,岳迁惨死在他面前。
不,这怎么可能是发生过的?如果真的发生过了,岳迁怎么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那一幕是未来吗?那个穿着作战服的岳迁看起来很成熟,比眼前这个发传单的年长了十来岁的样子。命运让他看到了未来?那样的血腥和残忍,就是他与岳迁的句号?
不知不觉,他的面色变得苍白狰狞,传单被他捏碎,手臂上暴起青筋。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岳迁关心地问。
尹莫回过神,看到皱破的传单,下意识将它藏到身后,“没事。”
岳迁又翻出一张递过来,“那我再给你一张,一定要来哦!”
尹莫接过来,看到岳迁手背上还有一个蚊子包,“你被咬了。”
岳迁笑道:“你们小区绿化太好了,又有人工湖,蚊子就好我这一口,哎呀痒死我了!”说完,岳迁就开始挠,挠完手又去挠脑袋,“说不得,本来都感觉不痒了,现在怎么全都痒起来了!”
“你等一下!”尹莫往屋里跑,边跑边回头,叮嘱道:“我马上出来,你别走!”
屋里应该备有风油精万金油之类的东西,尹莫冲进屋,翻箱倒柜。
一个妇人连忙走来,“小末,找什么啊这是?”
尹莫抬头看她,是张全然陌生的脸,但看衣着,她可能是家里请的阿姨。
“有没有风油精?”尹莫问。
“有,有,你被咬啦?哎,现在天气热,就是蚊子多。”阿姨很快找到风油精,尹莫拿过就往外面跑。
他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岳迁就不见了。
岳迁还在铁栏外,看见他出来,笑着招手,“这么快?”
尹莫伸出手,“手给我。”
岳迁愣了下,像是没反应过来,手递到了他面前。清凉的风油精滴在蚊子包上,岳迁舒服地吸了口气。尹莫将风油精抹均匀,还想帮他涂抹头上的。但岳迁手一翻,居然迅速拿过风油精,“谢了啊。”
尹莫隔着铁栏,看着岳迁在自己额头上涂抹。阳光将岳迁笼罩起来,尹莫失神地想,如果自己能从这个时候,就和岳迁在一起,那是不是山林里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可是很快,一片云遮住了炙热的阳光,也在他眼中落下浓重的阴影。
现在的他,并不是他自己,不是尹莫,而是那个得到蓝色绣球的尹末,这是尹末经历过的事,是尹末的记忆。
为什么他要在尹末的壳子里重新经历一次?那场死亡呢?和岳迁一起死去的也是尹末吗?
“岳迁!上哪去了?”远处传来喊声,岳迁赶紧将风油精塞回给尹莫,拍拍自己的包,“我队友在找我,我得走了,还有这么多传单没发呢!”
尹莫拿着风油精,“你……”
“一定要来啊,我们这个算‘业绩’的,来支持我一下嘛!”岳迁双手合十,“看在我这么求你的份上。”
“岳迁!”
“来了来了!”
岳迁飞快跑走,头都没回。
尹莫站在原地,看着岳迁飞奔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
“求了我一秒。”尹莫低声说:“好敷衍。”
“小末,外面热,快进来!”阿姨喊道:“我切了西瓜和蜜瓜。”
尹莫回到屋里,心不在焉地吃着西瓜。这套别墅很大,不算地下室,有三层楼,看装修,不是那种中老年喜欢的风格。
客厅的陈列架上,有一张全家福,尹莫拿起来看了看,只认识其中的两张面孔,一是尹末,另一个是尹年,他穿越到朔原市时,远远看到过尹年。尹末这一家子够大的,父母双全,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而和尹莫有一模一样脸的他,早就是孤家寡人。
手机响了,尹莫犹豫要不要接,是尹年打来的,他并不清楚尹末和尹年的相处模式。
“小末,你电话响好久了!”阿姨在楼下喊道。
尹莫这才接起来,还未开口,尹年的声音就传来:“不会还在睡觉吧?”
“没有,起来了。”
“那就好,你回来也别老是在我这里憋着,出去健身,约朋友聚聚,你去回声,我给你办了卡。”
这通电话基本都是尹年在说,他似乎是个很爱操心,管得又宽的哥哥,恨不得将弟弟的方方面面都安排到,尹莫听出来,这里其实是尹年的住处,尹末这个时间应该在国外读书,但不知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虽然有自己的住处,但尹年不放心他一个人住,他又不肯去父母家住,尹年便强行将他接到自己这儿,让一位姓汪的阿姨每天给他做好吃的。
“小末,出去啦?”汪姨说,“是去锻炼吗?把水带上!”
看着递到面前的水壶,尹莫下意识想拒绝,但看着汪姨热情又和善的脸,他还是拿了过来,“谢谢汪姨。”
尹莫没有去尹年说的回声健身馆,一出门,就朝岳迁离开的方向跑去。骄阳似火,一会儿功夫,尹莫背上就是一片汗水。刚才在家里耽误了不少时间,岳迁和其他警察似乎已经离开小区了。尹莫找了大半个小区,都没有看到他们,有些失落。但路边有散步的老人手里拿着传单正在看,岳迁可能不久前从这里经过。
尹莫继续往前,走到了小区的南门,外面是个宽敞的社区广场,在人群中,他再次发现了岳迁。
岳迁不知什么时候,往身上披了个绶带,正在卖力地吆喝,老年人反应慢,理解能力也差,他反反复复详细回答他们的问题。
尹莫本想跑过去,但跑到一半,停了下来。他现在和岳迁只是陌生人,不止他,尹末和岳迁也是陌生人。他应该在尹末的壳子里,做多余的事吗?
他突然变得非常烦躁,这到底和之前一样,都是碎裂的片段,还是什么?阿妆和他记忆里的不一样,尹江的白事也和他经历过的不一样。现在发生的这些到底是什么?
他站在小区外的树荫下,茫然地看着热闹的人群,视野中,逐渐只有岳迁是清晰的,其他人都模糊成了融化的暗色。
这是另一个平行时空吗?不是“这边”,不是“那边”,是一个崭新的?
“陈婆婆,今天没有礼品,活动的时候才有啊。”岳迁直起腰背,擦了擦汗,觉得有人正在看自己,可转身看了半天,又没有看到可疑者。
尹莫最终还是去了尹年说的健身馆,离小区不远,走路就能过去。他犹如发泄一般推了两小时的铁,可未知和迷茫带来的焦躁情绪仍旧徘徊不去。
他躺在肩推椅上喘气,眼前有些发黑,他忽然很不想动,等着时间、或是别的什么力量将他带离这里。他想到岳迁的蓝色绣球,可以的话,他想亲手得到它,但是前面三个片段都那么短暂,这次也不会长到哪里去,他应该马上就会被丢到别的时空中。
可是相似的感觉迟迟没有降临,他拖着运动后亢奋的身体回到家,晚上,尹年都回来了,他依旧在尹末的壳子里。
看到弟弟真的听话去锻炼了,尹年很高兴,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
尹莫头一次近距离观察尹年,这个岳迁名义上的相亲对象。他很高,不笑的时候比较威严,有点长兄如父的意思。据说尹末不见了之后,他是最担心的,也一直是他在找尹末。
“我脸上有东西?”尹年问。
尹莫摇头。
“那你盯着我看。”尹年笑了笑,“是不是想跟哥谈心啊?”
尹莫自然不会谈,说得多错得多,但他可以听尹年说。
尹年最近工作上似乎不太顺,正好弟弟在,他抱怨了一通,还说起尹父的坏话。
“老头子那一套早就过时了,固执得要死,什么新的都不肯接受,我太难了。”
尹莫附和了两句,尹年发泄完了,又关心起他的学业和心理健康,“你到底为什么突然回来?发生了什么事,说出来,哥想办法帮你解决。”
尹莫拿不准尹末为什么回来,只得说:“真没事,学累了,回来放松几天。”
尹年显然不信,“那边有人欺负你?”
“怎么会?哥,你想多了。”尹莫没有被欺负过,他很难想象尹末被欺负的样子。
尹年盯着他好一会儿,见他实在不肯说,也没办法,“回家看看爸妈吗?”
尹莫不想节外生枝,“算了,我在你这里自在。”
这话尹年爱听,“行吧,那你继续住,想住多久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