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时间,想看看谢围现在怎么样了,才查到谢围应该在一年前出道,但谢围没能等到出道,他死了。
林腾辛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这不是真的,怎么可能?他赶到南合市时,调查已经停滞了,警方没有找到凶手,而谢家似乎并不想知道凶手是谁。
他一个人去安启镇,从当地人口中了解到谢围的死状,又收集了所有新闻报道,一个可怖而残忍的真相出现在他面前。警方之所以找不到凶手,是因为谢围的死有怪力乱神的存在,是邪.教在作祟,而谢家是帮手。
他浑浑噩噩回到北宁市,继续当他的校长,艺术学校发展势头太好,缺不了他,他闷头工作很多年,刻意不去想谢围。他们并没有多少交集,谢围也只是他无数学生中的一个,警察都放弃了,他为什么要去淌那摊浑水?
可是,随着年龄增长,当他的头发已经花白,变得时常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谢围变得越来越清晰。如果没有谢围,他可能早就迷失自我,连开艺术学校的想法都不会有,他要么随波逐流,死在外面,要么回到林家,当一条没用的蛀虫。
在艺术学校陷入瓶颈时,也是谢围让他看到希望。谢围并没有给过他实质性的帮助,但是人行走于世,需要的不止是物质,还有一种信念。在这个意义上讲,是谢围这个比他小很多的孩子,将他拉了起来。
可是在谢围出事的时候,他一无所知,当他知道了,甚至手上有邪.教这个线索,他也没有为谢围做些什么。
他已经老了,谢围的死成了他的枷锁,如果不在自己还有能力的时候为谢围找到公道,他会带着遗憾死去。
他开始调查,他想找到谢家里将谢围推向死亡的那个人。警方当年的调查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帮助,排除了其他可能,剩下的就只有邪.教。
然而当他远赴西文市,接触谢家的人,却发现谢围的死有一些说不通的地方,和谢笛英的死在细节上对不上号。很像是谢围这个应该被喂给神灵的牺牲品,被另外的势力给截胡了。
他在困惑中继续调查,整理出了所有和谢围有关的人的资料,其中一个人的名字,他印象很深。宁秦,谢围乐队里的成员。
最后那次见面,谢围几次提到宁秦,说他们是很好的兄弟,做什么事都合得来,有次乐队成员一起出去玩,还抱着好玩的心态请人算过命,算命先生说,他们臭味相投,是因为八字太合了。
宁秦早就不玩音乐,已经继承家业成为老板,林腾辛却发现他在谢围去世后10个月,经历了一件悲剧,他的姐姐和姐夫死于实验事故,而这场事故能查到的信息很少,似乎是被按下来了。
林腾辛不知道这和谢围的死有无关系,它们的共同点都是没有继续调查下去。林腾辛没有更多的线索,只能往下查。
一件更让人不解的事出现,宁秦在谢围去世之前患上脑瘤,生还概率很低,且他没有手术的记录。那为什么他活了下来?为什么在谢围出事后,他的病奇迹般地好了?
两件事的前后逻辑逐渐捋清,林腾辛感到浑身冰凉。
第181章 版本之子(34)
林腾辛手上有宁秦的详细就诊记录,他依靠自己和林家的人脉得到,并且咨询过一些专家,如果宁秦真的患上了那么严重的脑瘤,不可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专家判断,可能是误诊。
但林腾辛知道,那不是误诊。宁翎和岳小旭了解到谢家人长寿,以及谢家人与邪.教的关系,他们以某种难以想象的方式,夺走了本会被喂食给神灵的谢围,最后由宁秦吞噬了他,病魔消除,早就应当断绝的性命得以延续。
林腾辛看向岳迁的眼神充满仇恨,“你的父母根本不是什么正常人,他们是凶手!比谢家信仰的邪.教还要恶毒!他们活该死在实验事故中!”
岳迁问:“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谢围是怎么被喂给宁秦?”
林腾辛怔了下。
岳迁说:“你也不知道,你只是在猜测。”
“你能否定我的猜测吗?”林腾辛激动道:“事实就是宁秦吞噬了谢围!他自己都承认了!你父母很聪明,只有绝顶聪明的人,才能看到这个世界的真面目,他们看到了!他们的实验到底是什么?你能说清楚吗?”
岳迁沉默。宁翎和岳小旭的实验,他不能说清楚细节,但很显然,他已经看到了结果,两个世界从此纠缠不清,一个诡异的独立空间出现,早就死去的岳小旭出现在那里,头颅被吸收缩小……
林腾辛胸膛里挤出一阵闷笑,向门口蹒跚而去。岳迁叫住他:“你要去哪里?”
“去看看宁秦。”林腾辛没有回头,“他已经死了吧?他不能再活了,他该死。”
岳迁看着林腾辛的背影,没有去阻止。林腾辛现在没有能力对宁秦构成威胁,宁秦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连医生都救不了,能不能活下来,得靠宁秦自己。
岳迁忽然感知到一股浓烈又空洞的恐惧,视线里,林腾辛仿佛被投入了水中,变得模糊,正在消融。
他想起“这边”与“那边”潜在的规则,如果在“这边”被杀害,或者杀死他人,在“那边”就不会存在。现在林腾辛已经是大半个杀人凶手了,如果宁秦最后真的死了,那“那边”的林腾辛还会存在吗?
不存在了,就再没有人会对尹莫赶尽杀绝,尹莫彻底安全了。可是“那边”的林腾辛并不是普通人,他会受到这层规则的约束吗?
一瞬间,岳迁竟是希望“那边”的林腾辛能够以版本之子的力量,逃过这层规则。
“那边”的世界已经因为林腾辛觉醒而失控,版本之子的自然生死交替、行善,维持着整个世界的运行,如果林腾辛不存在了,“那边”会逐渐崩塌,消散。
那是数不清的人命,不认识的,认识的,老岳,陈随,叶波,嘉枝村的村民,苍珑市的警察们……
岳迁一阵猛烈地心悸,尹莫摆脱林腾辛的代价,不能让“那边”整个世界来承担。
他再次看向晃晃悠悠走着的林腾辛,林腾辛正在哼一首曲子,他没有听过。他快步赶上去,林腾辛站在icu外面,哼了一会儿,停下来,谁都没有看,“小围,我给你报仇了。”
宁秦一直没有醒来,但情况也没有继续恶化,医生说这几天很关键,宁秦正在独自与死神抗争。医生将岳迁单独叫到一旁,神情有些困惑,说已经给宁秦做过详细的检查,他并没有进行过任何手术,“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岳迁谢过医生,“可能是误诊,那时我还小,光记得他生病了。”
林腾辛被送到市局接受审讯,岳迁旁听。林腾辛交待了他为何要杀死宁秦,并拿出宁秦当年的诊断报告。他所说的事过于离奇,重案队一边申请对他进行精神诊断,一边联系西文市、柏山市合作调查。
岳迁的处境很尴尬,林腾辛杀害宁秦,他是被害人家属,而林腾辛声称宁翎和岳小旭杀死谢围,他是他们的孩子,且谢围这起悬案又牵扯到邪术。上级权衡之后,暂停了岳迁的工作。
尹莫笑了声。
岳迁白他一眼,“笑什么?”
“你在哪里都是被暂停工作的命。”尹莫说:“要不你考虑一下,两边都辞职算了。”
岳迁说:“你跳女团舞养我?”
尹莫说:“我回去当少爷养你。”
说起尹家,岳迁忧心忡忡,目前发生的这些事似乎还没有牵连到尹家,但难说将来不会。他和尹莫仿佛站在马上就要失去平衡的跷跷板上。
“岳迁。”薛锦从刑侦支队的楼里走出来,行色匆匆。
“我去车里等你。”尹莫说。
岳迁点头,朝薛锦走去。
刑侦支队旁有个操场,岳迁还没发生穿越这档子事时,他们常去那儿比划,或者看新来的比划。站在阶梯边,薛锦说:“我听杨队的意思,上面还是觉得林腾辛精神有问题。”
岳迁能想到这一点,“这边”和“那边”不同,没有出现异能者,警方也没有处理过和异能者有关的案子,林腾辛的话任谁听来,都只会认为是精神病患者的胡言乱语。再者,他刚从柏山市回来,柏山市警方的态度很明确,研究中心的案子早就结束了,再怎么查也查不出花来。
至于谢家,他们认定谢围是被喂给了家里的神灵,在谢围的死这件事上,他们绝不会配合调查。三地联动,却无法核实林腾辛的话,那最终只能认为,林腾辛脑子不正常,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你打算怎么办?”薛锦问。
岳迁说:“如果宁秦不醒,一切都是未知数。锦哥,说实话,我现在很慌。”
薛锦愣了愣,他自认为很了解岳迁,他们一起来到重案队,一样优秀,岳迁既是他的好兄弟,也是他的对手,这么多年下来,再困难的境地,岳迁都没有流露过疲惫和虚弱。
“我知道,他是你最后一个家人。”薛锦突然不知道怎么安慰岳迁。
岳迁摇摇头,“不止亲人这么简单,他如果不在了,‘那边’可能会有大麻烦。”
“那……”薛锦问:“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吗?”
岳迁从未感到如此无力,没有,不管是他,还是薛锦,还是尹莫,现在能做的都只有等待。
看着岳迁垂下的头,薛锦很不是滋味,半晌,拍了拍岳迁的肩膀,“舅舅会醒来的。”
岳迁和尹莫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院,医生说,他们可以进去和宁秦说说话,有家人的陪伴,他或许能感知到,这对他醒过来可能有一些帮助。
岳迁坐在宁秦床边,看着这张熟悉却有些陌生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谁呢?宁秦还是谢围?
真的宁秦,生病之前的宁秦,岳迁其实没有多少印象,更说不上有多少感情。宁秦和外公一样,不喜欢岳小旭,宁秦表现得更明显一些,连同他这个外甥,宁秦也不愿意看一眼。他几次跟着父母回家,宁秦多数时间在外面玩,回来了也只是敷衍地打过招呼。
将他从父母的墓碑前抱起来的,给了他一个家的,溺爱了他20年的,是现在这个宁秦,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宁秦。
岳迁心中五味杂陈,他轻轻握着宁秦的手,下意识低喃:“舅舅,别走。”
尹年出差回来,得知宁秦出事,匆匆赶到医院探望。他并不了解原委,跟尹莫叮嘱,有需要就跟自己说,“岳迁现在肯定很难过,你得有担当一点。”
“知道了哥。”见尹年还想跟岳迁唠叨,尹莫赶紧将他送走。
一周后,林腾辛的精神鉴定结果出来了,他患有轻微的人格分裂,他交待的情况没有证据来支撑。时隔多年,现在已经无法查证在谢围去世那段时间,和他完全没有交集的宁翎、岳小旭是否有作案可能,谢家更是一问三不知,研究中心虽然有生物制药的项目,但宁翎和岳小旭所在的实验室并不参与生物制药研究。林腾辛的话更像是他在疾病和年龄作用下的妄想,宁秦成了他妄想的牺牲品。
岳迁还在市局和上级谈话,尹莫一个电话打来,“宁秦醒了!”
宁秦正在接受醒来后的检查,医生兴奋地告诉岳迁,“他恢复得很好,受伤前他的身体机能完备,很健康,这帮他扛过了这道坎儿!”
岳迁的视线越过医生,和宁秦目光相触。宁秦似乎有些惊讶,短暂的对视后,看向别处。
医生叮嘱宁秦好好休息,只要能醒来,就没事了,接下去好好配合治疗,减轻后遗症的风险。
病房只剩下岳迁和秘书小黄,尹莫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小黄准备留下来陪护,岳迁看着宁秦,他唯一的亲人还活着,他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放了下来,他有很多话想说,在宁秦昏迷的时候,他设想了许多问题,但是此刻,他只是挤出笑容,“宁总,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岳迁转过身,走到门口时却听到宁秦说:“你不想和我说会儿话吗?”
岳迁立即转过去。
小黄意识到气氛有些奇怪,左右看了看,打圆场,“宁总,你不知道,岳迁每天都守着你,累得不行,你醒了,他也松口气,疲惫这不就一下子上来了吗?”
宁秦却没有看小黄,盯着岳迁,有些执拗,“你不想和我说会儿话吗?”
“这……”小黄有点想去拉尹莫了。
“黄哥。”岳迁上前,“今晚你回去休息,我来看着宁总。”
小黄还想坚持,但尹莫已经进来了,他越发感到闷得慌,只得收拾起自己的东西,“那你们注意时间,都别累着,我一早就来。”
病房门关上了,里面安静得有一丝诡异。岳迁看着宁秦,却不说话,尹莫坐在门边的椅子上,玩着手机。
“你不想问我是谁吗?”宁秦轻轻叹了口气,他还是很虚弱,靠在枕头上,“还是说,这个问题早就不需要问了,你已经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
尹莫手指顿了顿,岳迁皱眉,语气硬得跟赌气似的,“你是我舅,我成年之前的监护人。”
宁秦微微张开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是诧异,“我……”
岳迁问:“那年在墓园,给我纸巾擦眼泪,把我抱起来的,是你吗?”
宁秦缓慢地点头,浮起的水光让他的眼睛变得很亮。
“给我花不完的零用钱,让我在学校当富哥的是你吗?”
“我吃坏了肚子,住院,气得再也不让我在外面吃零食的,是你吗?”
“我学会编织,做了一顶紫色的帽子,嫌弃那帽子难看,但一直保留到现在的,是你吗?”
岳迁以平铺直叙的语气,说起过去的事,宁秦缩起来,将脸埋在膝盖上,膝盖的布料湿了,他的肩膀在颤抖。
“是你吗?”岳迁又问。
“嗯。”宁秦哽咽道。
“那你就是我舅。”岳迁说。
宁秦背过身,几分钟后,他转回来,眼角很红,“我以为你会害怕我,再也不想接近我,那我就真的成了一个,一个……”
岳迁问:“一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