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员问:“你们离婚这么久,现在还是随时会联系的关系?”
林嘉寒平静地说:“我们是孩子的父母,老死不相往来怎么可能,再说,朱坚寿被人杀害是大事,朱涛涛应该通知我。”
林嘉寒的淡然有些可疑,且2月25号,林嘉寒休息,她自称在家里陪孩子,晚上很早就睡了,但除了孩子,无人能够证明。
排查仍在继续,岳迁打算带着老文这条线索再去见见朱涛涛,看他是什么反应。但还没离开市局,就接到尹莫的电话,“你们是不是在查镜梅桃源的案子?好巧,我接的新单也在那里。”
第42章 缄默者(07)
岳迁赶到镜梅桃源时,灵棚已经搭了起来,一个颀长而熟悉的身影正在灵棚里忙碌,本应摆放遗体的棺材里放着菊花和一个纸人。
天已经黑下来,演出还未开始,不少人在灵棚里打麻将、吃席。岳迁跑到尹莫面前,尹莫正在整理花圈,看见他来了,弯着眉眼笑了笑,语气却有点阴阳怪气,“重案队的岳警官,晚上好啊。”
“你搞什么?”岳迁揪住尹莫的外套,将他拉到灵棚外。
尹莫理了理被弄乱的衣服,无辜地说:“我接活吃饭,怎么了?”
岳迁回头看了看挂着的遗像,正是朱坚寿,“你知不知道这人……”
尹莫微笑。
岳迁发现自己问了句废话,这人明知朱坚寿是被害人,明知重案队正在查的是这起案子,才故意接这笔生意!
“你故意的。”岳迁瞪着尹莫。
“什么故意不故意,谁会跟送上门来的生意说不呢?”尹莫笑眯眯地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镇里不让搞,大家都等着吃饭呢,我再不接活,青姐都发不起工资了。再说,你说要帮我,结果消息都不回,我只能靠自己。”
岳迁说:“你就非得接这一桩?”
尹莫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朱家给的比较多。”接着又伸出一根,“第二,镜梅桃源允许搭灵棚,市里管得比镇里还严格,我能接到单不容易呀,怎么好拒绝?”
事情已经这样了,岳迁也没理由阻止尹莫赚钱,但他没想到朱家还有心思办白事。上一个遗体都拿不回来就办白事的还是李福海。
“谁联系你的?朱涛涛?”
尹莫在手机上划了几下,拿给岳迁看,屏幕上写着“朱姐”。尹莫解释,最近为了生计,他在市里老年人比较多的小区、街道发传单,镜梅桃源去年他就来办过白事,和物管有点交情。这小区可以办白事,是住户们投票决定的,而且专门划了区域。今天下午,他接到物管的电话,说这边有搭棚子的需求,但比较特殊,他问是怎么个特殊法,物管说,有人被杀害了,尸体还在局里,他家人在外地,委托小区先给办着,他们晚上才能赶过来。
凶杀案闹得沸沸扬扬,网红和爱狗人士还都下场了,物管联系了好几家办白事的,都有所忌惮,不肯接,尹莫说他可以接,但钱要翻倍。物管马上让他放心,对方有的是钱,直接给三倍。
岳迁说:“是朱坚寿的姐姐?”
尹莫点头,“后来联系我的是大姐朱美枫,他们一家从苍珑市过来,很快就要到了。”
重案队还在寻求与苍珑市警方合作,朱美枫一家居然已经在来的路上。岳迁不打算回去了,往灵棚里一坐,也开始吃席。
尹莫看了他一会儿,坐在他旁边,“这么自在?”
“不就是吃席吗?”岳迁在南合市和川细村跑了个来回,中午那顿自助餐早就消化没了。朱家这死人饭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的,每一桌都相当丰盛。
岳迁边吃边问:“你守着我干什么?花圈都摆好了?你怎么不去换衣服?你的裙子呢?”
尹莫挑眉,“你很想看我穿裙子?”
岳迁咳了声,“我是这么不正经的人吗?是某些人自己要穿,我不巧看到了而已。”
尹莫笑道:“某些人今天正好没穿,你好像有些失望?”
“失望?我?”岳迁冷笑了声,忽然打量起尹莫来。老文说让他买椰子糕的是女人,但他下意识觉得那人可能是故意装扮成女人的男人,男人假装女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面前不就有一个?
“我知道我的脸对你来说还是太有吸引力了,但你也不必盯着看吧?”尹莫摸摸自己的脸颊,笑得欠欠的,“重案队的岳警官,现在是不是还在执行任务啊?”
厚颜无耻!岳迁被他一口一个重案队说烦了,“你就非要这么阴阳怪气?”
“哪有?你本来就是重案队的岳警官,已经不是我们村儿的迁子了。”尹莫越说越起劲,“迁子多单纯善良,欠我钱还天天惦记着,岳警官呢,升官发财,把罩着我的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
“你就记着吧你!”岳迁继续吃饭,不上尹莫的套,“这些人都是谁啊?”
尹莫支着额头,懒散地看他,“我要收情报费的。”
“重案队的岳警官问你,请配合!”
“……”
尹莫无语了会儿,“大部分都是住在附近的人,镜梅桃源不是允许搭灵棚吗,所以关系近的远的都会来吃席,那一桌听说是造船厂的老工人,得到消息也来了。”
岳迁看过去,都是和朱坚寿差不多年纪的老头,桌上摆满了酒瓶。目前得到的线索,朱坚寿和老工人们早就没有多大往来了,他们哪里得到的消息?还来得这么快?
岳迁正要去问问,忽然听见灵棚外传来吵闹声,声音还有点熟悉。岳迁立即放下碗筷出去,看见朱涛涛正在和物管大吵大闹。
“谁让你们搞这个?我爸人都不在这里,我妈还在医院躺着,搞这个给谁看?拆了,全都给我拆了!”
“朱先生,你别跟我们吵,办白事是你家里人的意思,我们又不吃一分钱回扣,你去问问你家人就知道!”
朱涛涛双眼通红,精神状态堪忧,正要继续发狂,岳迁上前拉住他,“是你大姑办的。”
朱涛涛怔住,半天才嘶哑着说:“大,大姑?”
昨天离开市局后,朱坚寿六神无主地去医院看望梅丽贤,被梅丽贤干瘦的样子吓了一跳。梅丽贤这次住院,眼看着没有多少日子了,他除了送梅丽贤到医院那次,没有再来看过她。
对她,他一直很矛盾,小时候,她是保护自己的港湾,但她又那么没用,那么懦弱,总是和朱坚寿站在一边,就因为三个姑姑有钱,她在她们面前就抬不起头。他可怜她,却也恨她。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他终于愿意再去看看她,她虚弱得说不出话来,眼里也没有眼泪,他陪了她很久,她气若游丝地说,朱坚寿的事,还是应该通知姑姑们。
他忽然觉得很生气,觉得母亲真是窝囊了一辈子。此时,他身心俱疲地望着物管,喃喃道:“别搞这些了吧,人都不在了,搞给谁看啊。”
物管也很为难,只得看尹莫。尹莫摊手,“你看我现在拆得了棚子吗?花圈演出是我负责,但饭不是,里面的人谁来赶出去?”
朱涛涛抱着头,蹲在地上捶着脑袋。
尹莫冷眼旁观,或许是每天都和生死打交道,岳迁觉得他似乎过于淡漠了。
两辆车开了进来,车灯打在朱涛涛脸上,岳迁也循着光看去,车门打开,首先下来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她穿着黑色的长风衣,头发高高盘在头上,长相富态,神情十分严肃。
岳迁将看过的照片在脑海中做了个对比,这位应该就是朱涛涛的大姑朱美枫。紧接着下车的还有另一个妇人,比她年轻一些,像是老三朱美心。还有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一个中年男人,一个年轻女孩。
朱家这是几乎到齐了。
朱涛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姑,小姑,你们……”
朱美枫红着眼抱住他,“我们来了,你爸的后事我们一定好好操办,你放心。”
朱涛涛却摇头,“大姑,你们把灵棚拆了好吗?我爸他,他是被人害死的啊!”
朱美枫却一下子沉下脸,“人死为大,不管你爸是怎么走的,我们都得给他办个像样的白事!不然别人怎么说我们朱家?你哭哭啼啼干什么?就是知道你指望不上,我们才这么急着赶来!”
说完,朱美枫不再搭理朱涛涛,扫了一眼,“谁是尹先生?”
尹莫上前,“朱女士。”
朱美枫先打量他,又进灵棚看了一圈,似乎还算满意,但叮嘱还要增加花圈,越隆重越好。朱家的其他人依次来到遗像前上香、烧纸。朱涛涛被训斥之后,整个人更蔫,跟在他们身后,让干什么干什么。
早前朱涛涛说自己的人生完全被三个姑姑操纵,对她们又怕又恨,此时岳迁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无能为力的木偶。三姐妹中最强势最有本事的二姑已经去世,他仍旧只能听她们的话。
岳迁的视线转移到朱美枫脸上,她眼中有失去亲人的哀伤,但比起诸如家族责任、家族颜面之类的东西,哀伤似乎无足轻重。
大约感知到了岳迁的观察,朱美枫转过身,视线很快锁定岳迁。隔着大半个灵棚,以及灵棚里吵闹的人群,她审视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
“你是谁?”朱美枫缓步来到岳迁面前。
岳迁拿出证件,朱美枫紧皱双眉,流露出不满、不欢迎,继而冷笑出声:“你们这些警察,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那位白发男子听见了,连忙搂住她的肩膀,“别这样,警察有责任来这里。”说完,他抱歉地朝岳迁点了点头,“我是朱坚寿的姐夫,不好意思,我妻子刚失去弟弟,心情不好。”
朱美枫将他甩开,讥讽道:“警察有责任?什么责任?你那么感同身受,为什么不继续当警察?”
岳迁下意识看向男子,男子好脾气地哄了几次,朱美枫离开,和朱美心一起给朱坚寿烧纸。岳迁对男子说:“你以前是警察?”
男子叹了口气,摇头,“早就不是了。”
见他和朱家其他人格格不入,岳迁和他来到灵棚外面的路灯下聊了起来。
男子名叫何理,曾经是苍珑市的警察,朱美枫的事业上了正轨,需要信得过的人一起打理。何理性格比较软弱,知道自己不是干警察的料,便放弃了这个职业。这么多年,他在朱美枫公司其实也是个闲人。
“她们姐妹会赚钱,我把家顾好就行了。”何理有些尴尬地说。
岳迁正好从他这里了解朱家的情况,朝灵棚抬了抬下巴,“他们是……”
“三妹的男朋友,那个女孩是三妹的女儿,我们知道消息就赶过来了,开了一天车。”
岳迁问:“朱美娟一家知道了吗?”
“这……”何理有些犹豫,“美枫给老魏打过电话,老魏忙,有自己的困难,来不了。啊,老魏就是我二妹夫。”
岳迁说:“我听说自从朱美娟去世后,你们关系就浅了许多?”
何理有些意外,“谁说的?”
岳迁没回答。
何理想了想,苦笑:“是涛涛吧,我理解他,他挺怕他这几个姑姑。”
“老魏家里的困难是指?”
“……去年,老魏女儿雅画失踪了。老魏愁得不行。”
朱坚寿的外甥女失踪了?岳迁警惕起来,“具体是什么时候?警方怎么说?”
何理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他们不信任警察,不肯报警,现在报没报,我不知道。”
岳迁还想继续问,朱美枫喊道:“你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烧点纸!别不戳你就不知道动!”
何理朝岳迁笑了笑,回到灵棚里。
岳迁给叶波打电话汇报镜梅桃源的情况,叶波听完有些烦躁,苍珑市那边答应协助调查,而朱美枫一行对警方非常抵触。
叶波让岳迁先把人盯着,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岳迁回到灵棚时,朱家人摆的席快要吃完了,舞台上陆续有人上去表演,岳迁看了眼,尹莫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还在吃席的只剩下造船厂那拨老爷们儿,他们大声交谈,每句话都带着脏,有几人吹嘘自己酒量好,举着瓶子拼酒,乍一看,他们哪里像是来送友人最后一程。
岳迁不动声色走过去,踢了根塑料凳子自顾自坐下,终于有人注意到他,他连忙笑道:“其他桌都收摊儿了,挤一挤,挤一挤啊。”
“你是……老朱的亲戚?”
“邻居,我爸妈不在,叫我来送礼。”岳迁说。
“那得喝!”啤酒怼到了岳迁面前。
岳迁笑嘻嘻地接过,“那我就和叔叔们喝几杯。”
来了个年轻人,老爷们儿的拼酒热情更是高涨,岳迁抿了抿酒,顺着他们问:“各位都是老朱的好兄弟啊?”
“老厂人都是一家人!”
“老朱这人好,讲义气,要说咱厂谁最大方,那谁也比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