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情不自禁朝远处望去,港口外是被暮色笼罩的广阔大海。
爬上船舷时我从裤兜里掏出了那只皱巴巴的千纸鹤,看它离开手心,在夕阳中飞向海面,最终消失于我的视野,一去不返。
“薄知惑.....薄知惑!”
身后隐约传来声嘶力竭的大吼,我朝港口望去。薄翊川的身影在奔跑,直至跑到边沿才停下,望着我远去。在最后一缕暮色消逝的时刻,暴雨倾泻而下,终于将我的视线湮没,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嗡嗡”,“嗡嗡”......
在一阵阵来自耳骨的震鸣中,我艰难地睁开了眼。
视线渐渐清晰,环顾四周,水雾弥漫,这是一间浴室。
门是关着的。
感觉手脚动弹不得,我上下一看,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椅子上,双脚被皮带缚着,双手被铐在头顶,手铐中间的链条被悬挂在花洒上。
卷三:囚禁
第62章 真容相见(双掉马)
昏迷前的记忆涌入脑海,我心下一凛,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一个匪夷所思的事实——我竟然被雇主设局暗算了。
妈的,这狗雇主为什么要这么做?想做乜啊?
当雇佣兵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破事。
心里骂遍了雇主祖宗十八代,我正歪头,打算用肩膀顶一顶耳骨里的信号发射器回讯告诉丁成我遇到了危险,就听见浴室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立刻低下头闭上了眼。门嘎吱一声,脚步声到了近前。
我眯着眼,便看见了这人的双脚,穿着一双黑军靴。
那军靴的款式很眼熟,侧面有一个迦楼罗的金属标志。
“你打算装晕装到什么时候?”
突然听见这冷冽的声音,我脑子里五雷轰顶,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正对上观音痣下再熟悉不过的狭长黑眸,整个人当场石化。
薄翊川没柱手杖,一身黑色作战服,静静俯视着我,眼神暗沉。
一瞬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只是梦的时间线从十年前跳到了去年,直到耳骨又震了一下,我才意识到这不是梦,而是现实。
“大,大少,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是已经离开了吉隆坡,被雇主暗算了吗?
怎么还会和薄翊川在一块?
“大,大少,你这是.....”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一个念头在神经深处轰然炸开。
“你,你不会就是,是.....”我不敢相信。
“对,和你猜的一样。”薄翊川面无表情。
脑子嗡嗡作响,我极力保持镇静,却无法做到,思绪像惊涛骇浪里的鱼群乱成一团,目光落到他腰间别着的军用终端上,我登时恍然大悟——肯定是因为去年的事,他查到了线索,顺藤摸瓜查到了ZOO,查到了我头上,所以设下这个局诱我上钩,来个请君入瓮。
他知道我是蝴蝶,那他知道我.....是薄知惑吗?
我心里正七上八下,突然下颌一紧,被他掐住了。
“说,为什么窃取我的军用终端?去年你潜入婆罗西亚军方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你背后的客户还想窃取其他什么军事机密?”
我神经一跳,这种完全是审讯罪犯的态度,看来他只知道我是蝴蝶,不知道我是薄知惑。心里松了一分,我扯起唇角:“薄少校,您应该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最重要就是职业操守,要说出来,我混不下去是小事,我公司同事和老板都会被我连累,所以您有什么审讯手段可以尽管上,我烂命一条大不了就是一死,让我开口,绝不可能。”
要真说出来,是严重违反公司规定,干爹会不会狠下心把我内部清理了倒不一定,但他绝对不会放过薄翊川,一定会把他灭口。
说不定,他就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想到这个我就心里一沉:“我警告您,最好现在就把我放了。和公司失联超过一段时间,老板就会来找我,您都快退役了,何必给自己惹麻烦?你当你那些部下护得住你?他们就算是一天24小时...”
掐住下颌的手一紧,紧迫着我的喉结,我登时咳嗽起来。
“你还敢提我的部下?”薄翊川一字一句,声音咬碎在齿间,“你知不知道叻沙现在躺在ICU里,可能会变成植物人?你做乜要对他下那样的狠手?杀了他,你拿到的赏金会变多吗?薄知惑,我以为你只是自甘堕落,贪财下贱,却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冷血!”
一声惊雷在我脑中炸开,山崩海啸,血液逆流:“你知道......”
赖以生存的茧壳被顷刻击碎,与他对视,就像被烈日灼穿了心脏,我思绪乱成一团,慌张无措,低头不敢看他,掐着我下颌的手却一用力,迫我仰起头来:“去年你接的那个活,导致我涉嫌渎职罪遭到国安局调查,被拘禁在家的那段时间,我托人查到了ZOO,查到了蝴蝶的档案,怎么可能查不出你是谁?薄知惑,你知不知道,窃取我的军事终端,泄露军事机密,会让我背上间谍罪甚至叛国罪?你做这些时,有一分一秒,考虑过在乎过我的死活吗?你告诉我,从过去到现在,这桩桩件件,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这么坑我?”
末尾几字他已哑了嗓子,不成人声,近乎是在嘶吼。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胸口窒疼,呼吸困难。
“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他的拇指重重摩挲着我的嘴唇,粗粝的枪茧摩得我嘴皮生疼,虎口收紧掰开我的下颚,“说话!”
我牙关打战,努力扯起嘴角:“没有。”
他盯着我,眼睫颤了颤,眼皮微微泛红。
“一分,一秒,都没有,考虑过你。”我咧开嘴笑起来,“哥,我这个人一向自私自利,只考虑自己活得爽不爽,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他失去了声息,连呼吸都凝固了。
我没有犹豫地低下头,一口狠狠咬在他虎口处,趁他吃疼掐着我下巴的手一松的瞬间,屈起被缚住的双腿,重重踹在他胸膛上。
薄翊川猝不及防,被我踹得踉跄两步,我立刻跳到椅子上,将手铐锁链从花洒上取下,见他逼上前来,我纵身一跃用手铐链挂住他的后颈,借助冲击力把他撞到了墙上,交叉双手用锁链勒住了他脖子。
“手铐钥匙给我,放我出去!”我盯着他,既然两层马甲都被他扒了个底掉,那么实力我也没必要再隐藏。
薄翊川一声不吭,厉目盯着我,颈侧青筋暴起。
心知他这铁血性子要逼他就范太难,我咬了咬牙,心一横,索性双手加大力度,打算将他勒晕了事,谁料双腕一紧被他抓住,猛地往前一推,我重心不稳,向后倒去,手铐锁链来不及松开,被他倾身压在了下边,身上一沉,我心觉不妙,地面控制柔术中体型和体重相当重要,而这两项薄翊川相对于我都占绝对优势,之前潜伏在婆罗西亚军事基地里时我就和他交过手,心知一旦被他完全压制再想翻身几乎不可能,我死死勒着他的脖子不敢放松,试图用惯用的十字锁将他反制,可双脚被皮带缚着根本动不了,被他轻而易举屈膝压牢。
“薄知惑,你想勒死我?”他呼吸灼沉,眼神极其森然,似被逼到绝境的濒死困兽,“为了赏金为了保全你的同伙,你要我的命?”
我不想浪费力气跟他废话,咬紧牙关加大力道,换一般人,压迫颈部供血到窒息昏厥只需十几秒,但薄翊川的斜方肌格外发达,兴许能坚持得久些,我不敢放松,他盯着我,抓着我的双腕试图将我双手分开,眼神愈来愈沉,突然低下头来,额头重重撞在我额上。
后脑勺冷不防磕到地面,我眼冒金星,险些下线,这时耳骨里一震,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原样复刻给薄翊川来了一记额击,趁他仰头闪避的当口绞紧他的脖子,手铐抵住他的颈动脉,却见他一只手松开我的手腕往下一探,下一秒,我大腿处就袭来一阵刺痛。
垂眸一看,他手里赫然握着一枚注射器。
“就知道对付你没那么容易。”他冷笑了下,把注射器活塞一下按到了底,扔到一边。一瞬我就感到手腕发软,像被电击了一样,不过一口气的功夫,浑身肌肉就像是集体罢工,不受控制地松弛下来。
薄翊川喘了口气,擦掉从额心淌至鼻梁的血,把我双手一把掰开,摸了摸被我勒出一道淤红的脖子,眼底戾气更重,显然怒不可遏。
“你给我.....给我打了什么?”我上气不接下气,脑子还算清醒,可四肢躯干再也使不上一点力气,软绵绵像没了骨头。
“一点能让你安分的东西。”薄翊川站起身来,把我从地上拖起来,一把扛上了肩,跟扛个麻袋一样走出了浴室。
下一刻,天旋地转,我落在了柔软的平面上,眨了眨眼,才看清他把我扔到了一张挂着深红床缦四面有床柱的床上,床对面的镜子赫然映出一双蓝眸,乍一见自己的真脸,我竟有感到点陌生。
我脸上的半永久伪装全被他给洗掉了。
“哥,做乜啊?”以自己的真脸面对他,我心里发虚,有气无力地笑起来,故作轻佻地朝他嘴唇出了口气,“你,你把我扔床上做乜?要跟我玩艾斯爱慕啊?”
手腕一紧,被扯到头顶,用带锁链的皮腕带栓了个严实,紧接着脚踝也被他拉到两边栓在了床柱上,将我整个人绑成了一个人字型。
对面镜子映出我此刻的模样,我浑身上下除了一条底裤,就剩下袜夹和衬衫夹,手脚还被皮带缚住了,看上去简直不堪入目,虽然这情形让人很难不想歪,但我很清楚,薄翊川是绝对不可能跟我玩什么捆绑游戏的,说他打算把我绑起来对我刑讯逼供或者只是这样把我控制起来等军方的人或者国安局来把我带走可能性还更高点。
我这么想着,可薄翊川把我绑好后并没起身,而是撑在我的上方,漆黑眼眸俯视着我,眼神又令我想起了干爹那只塔马斯堪猎犬。
“哥……”我缩了缩脖子,突然有点怕他。
第63章 舌尖之蝶
他眼里透出的浓烈侵略意味令我心下发慌,这时,嗡嗡的手机震动声突然从旁边传来,薄翊川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喂?”
我听不见那边在说什么,只见他扫了我一眼,下颌紧了紧:“知道了,我刚刚离开医院,回趟家,退役典礼我会准时到。”
我一怔,薄翊川在跟军方的人通话?他怎么只字不提军用终端失窃并且抓到了我这个窃贼的事?他打算包庇我吗?
刚才过来的路上,丁成就已经破解了军用终端拷贝了薄翊川的账号密钥,等后面接棒的人入侵婆罗西亚军方局域网,那边大客户拿到禁果配方,婆罗西亚国安局发现军事机密泄露是迟早的事,虽然从配方制作成品药剂到投入使用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完成的,可我怕就怕,万一将来国安局发现这事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无法前去自首,薄翊川肯定背锅,我现在等于是在和死神赛跑。
我张了张嘴,想要提醒他,可耳骨里的震动令我打消了这种冲动——如果我现在向薄翊川泄露消息,干爹一定会派杀手小组来灭他的口,如果导致接棒的人入侵婆罗西亚军方系统窃取禁果档案的行动失败,即便没能立刻杀掉薄翊川,从此他也一定会被干爹视为我背叛ZOO的诱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绝不会容他活下去。一张张消失的面孔在脑海闪过,我全身发寒,庆幸自己没有依从刚才的冲动。
见薄翊川挂断通话,我立刻开口:“哥,你不打算把我交出去啊?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肯念咱们那点兄弟情分,真是谢谢了啊。”
薄翊川放下手机的手僵在那儿,眼皮抖了抖,没出声,只是手指蜷起,指骨绷到泛白,屏幕咯咯作响,似乎都要被他摁裂了。
我绝不能让他为了我趟进这场浑水里。
我咬了咬牙,干笑了声:“你看,要不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反正我也没能成功,损害不了国家安全,也牵涉不到你,你就放我走呗?你抓了我,又不把我交出去,这不是犯包庇罪吗,对你也不好不是?你这马上都要退役了,一身功勋衣锦还乡,何必.....”
话没说完,我就被他一把扼住了脖子:“你给我闭嘴。”
“嘴巴长在我身上,我想闭就闭,想不闭就不闭,你不放了我,我烦不死你。”我痞里痞气地冲他耍赖,只希望把他激怒到一气之下把我交出去或者放我离开自生自灭,之后我就有的是办法把他摘干净。
薄翊川盯着我,灼热的呼吸洒到我脸上,扼住我脖子的手越收越紧,黑眸暗流汹涌,似乎愤怒至极。
我趁热打铁,再接再厉,扬起眉梢,挑衅意味地朝他脸上吹了口气:“哥,你之前说的没错,你这辈子遇上我啊,就是前世矛修啰...”
他拇指一抵我的喉结,我就说不出话来干咳起来,被他攥紧了右手,栓在了右边床柱上。他跪在我上方,身影笼罩着我,这情形很像是玩捆绑play的前奏,虽然此刻不是想入非非的时候,我仍心跳快了几拍,目光不自觉飘向薄翊川的脸上,他也垂眸看来。
与他对视的一瞬,我的心猛一跳,这段时日零零总总的细节忽然纷至沓来,像放电影似的一幕一幕闪过我混乱的脑海,最后离开吉隆坡前在办公室里在高空餐厅里美梦一般的情景尤在眼前。
薄翊川就是雇主,雇主就是薄翊川.....
与雇主来往的各种信息与薄翊川对我的各种言行交替闪现,我愣怔看着他,感觉自己脑子变成了一台运转过载烧坏了的计算机。
那些话,那些举动,他都知道是我……
“哥你......”我张了张嘴,思维无法转动,连问都不知从何问起。
薄翊川静静俯视着我,双臂撑在我身侧形成了一道桎梏将我困在身下,呼吸沉重,气场如暴雨前潮湿压抑的空气压迫侵占了我周围每个角落,无孔不入。我本能地缩了缩双腿,想逃,可浑身松软,根本聚不起一丝力气,像从茧壳里被剖了出来的幼虫。
薄翊川该不会是对我......
我胸闷气短,喘不上气,心跳如山崩海啸,地动山摇。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他肯定只是为了抓捕我迷惑我......
我这么想着,却见薄翊川的视线自我脸上一寸寸滑下,像被烈日灼过枯草地燃起了火星,耳颈身躯燎起热意,汗毛都似烧了起来。
“哥......”我心跳加速,喉头发紧,嗓音都哑了细了,像坤甸在撒娇的叫声似的,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之余生出一丝莫名的惶惧。
我这样小小声的一唤,薄翊川的呼吸便是一滞,继而变重了,下巴一紧,被他掐住了,覆有枪茧的拇指若有似无地摩挲过我的脸颊至唇角,声音嘶哑:“你还知道我是你哥,还好意思喊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