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年一样,ZOO里拔尖的雇佣兵都会成为狩猎游戏中负责维护秩序的守望者,干爹是要我们利用守望者身份的便利伺机下手。
喝下半杯酒,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躺到了床上,将袖子里的东西取出来,在被子里查看,那是一张夜光卡片,只是在暴露于空气里的一瞬,上面的字迹就开始逐渐消失了。在夜光卡片变成一张白纸前,我记下了上面全部的内容,仔细一琢磨,我便不由笑了起来。
干爹要除掉的人,薄隆盛要保住,那些人就是他的砝码。
薄隆盛要坐上一把手的交椅,不止要笼络和保住那些要被干爹除掉的,还必须策反站在干爹那一边的人,除了我,喇嘛应该也在他要策反的名单之内,然而他并不知道喇嘛是薄翊川冒充的。
脑中一个计划渐渐成型,我咬破手指写在了那张卡片上,进了洗手间关上了门。洗手间里没监控,我放心大胆地踩上洗手台,刚把卡片塞进通风管道盖子的缝隙,就撞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我吓了一跳,险些一脚踩空滑下去。谁能想到薄翊川他妈的居然就在通风管道里,像个鬼一样,我压低声音:“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盯着我,静了几秒:“半夜起来方便,正好过来看看你。”
我错开视线,不回应他眼底的渴念:“计划我写好了,在那张卡片上,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我假装倒戈没问题,你还是要拿自己当饵,钓薄隆盛?”
“对。”我点了点头。
他呼吸一紧:“不行,万一他用毒品控制你,”
“毒品?”捕捉到这个词,我心头猛地一震,薄翊川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的,卸下了通风管道盖子,我盯着他,“什么意思?”
薄翊川下颌紧了紧,噤了声。一个残酷的猜想浮上心头,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啊?他当年......是用毒品控制了我阿爸,是吗?”
薄翊川静了几秒:“对。而且在磁带里,除了薄隆盛,伶夫人也提到了薄雨苇,按辈分,他算是我的五叔,早年在家族内斗中被逐出了薄家,我比对过他年少时候的照片,和Sliver就是同一个人,当年加害伶夫人和我阿爸谋夺薄氏产业大权,是他们合谋干的。”
我心如刀绞,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险些从洗手台上摔下去,被薄翊川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胳膊。原来阿爸当年遭受的折磨,比我所以为还要可怕百倍,无怪他会抛下我选择自我了断。
“他俩都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那种人,没有任何底线,与他们周旋,就是与魔共舞,”薄翊川捧住我的脸,一字一句,“你是他们争夺的目标,摆在明面上,处境实在太危险了,而我是一枚暗棋,单独行动起来非常方便,对我来说,他们不会比去年那帮毒犯更难对付,何况这一次,我还有东盟国际刑警组织作为后援。”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了几秒,有些怀疑他所谓的后援是不是真话:“有后援你为什么现在不通知他们行动?”
“这个地方易守难攻,有大量的人质,贸然从外部突袭可能会造成特警与人质的大量伤亡,更无法保证你的安全,所以我需要寻找到合适的契机,从内部制造混乱,给他们突袭创造机会。听我的,知惑,先出去吧,别担心我,我去年能活下来,这次也一样。”
我噗嗤一声失笑出声:“薄翊川,你那时能活下来是因为我!是我把你从死人堆里背出去的,你以为你自己有多命大?为了救你,我被乔慕一脚踹进沼泽,差一点就没命了,是我拿命换你活下来的!”
他瞳孔骤缩,睁大双眼,一时失语,看着我,眼圈渐渐泛红。
这个事实恐怕对于他太过震撼,我那时因为身份限制无法说出口,后来与他重逢时一开始也是披着马甲没有能说的机会,但有机会我也不敢说,最后更是不想说了。可如今我既然承认了喜欢过他,我也已经对他死心了放下了,这件事说出来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当然还有更震撼的,我的绝症是因为他远程射击的那一枪击中了我背包里装着禁果的容器所致,但这件事说出来实在没什么必要。
不给他消化的时间,我一把打开了脸颊上他的手:“薄翊川,少自作多情了,我一点也不担心你,你要留下帮我是你的选择,我管不着,但我的选择不会因你改变,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得其所,让我阿爸在九泉下瞑目,谢谢你告诉我当年的真相,我会小心的。如果万一被毒品控制,我战胜不了自己,我也会拉着仇人同归于尽。不论你帮不帮我,我最后活不活得下来,我都不会和你在一起,因为薄家人对于我阿爸和我,都是诅咒和牢笼。所以你可以好好想想,没有任何回报,却可能要搭上自己的命为我冒这个险,值不值当。”
“值当。”可话音未落,他就秒答。
我看着他,一时语结。
上方近在咫尺的黑眸像暴雨涨潮后的沼泽,曾经将我吞噬的那些黑泥涌溢出来,他闭上眼,捧住我的脸,抵住我的额头,呼吸凌乱,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砸落下来,落在我的额上,顺着鼻梁淌到唇间。
我心下一震,呆在那里。
这是从小到大,薄翊川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
“值当。”他重复了一遍,“你既然决定好了一定要亲自报仇,不论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都尊重,追随你的选择。”
我一怔,这句话说出来简直都不像薄翊川了。
此时此刻,如此放低姿态,流着泪用小心翼翼的口气说愿意尊重追随我的选择,不强求我回心转意的他,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薄翊川真的变了吗?我不禁回想起之前在浴缸里,说了没几句话他就暴露本性,要不是突然来电,他可能会再次把我强暴。
薄家人一脉相承的本性真的能够改变吗?我对此保持怀疑。
“随你。”
我咬了咬牙,用力掰开他的双手,盖上盖子,跳下了洗手台。
从通风管道出来,薄翊川还有些恍惚,扶住洗手台才稳住了身躯。用冷水激了激自己的脸,他抬起头注视着镜中自己发红的双眸,在脑海里回溯着去年那段时间的记忆。
在雪山寺庙里与应援部队共度的那晚,他就因为注意到了薄知惑脚背上的痣而对他的真实身份与潜入军队的目的产生了怀疑,所以在独自追踪挟持了人质逃亡的毒犯负伤后,他根本没有通知薄知惑所在的增援部队,只通知了第七特种部队的成员,之后就因伤口感染陷入了昏迷,所以根本想不到,救他性命的那个人竟然会是薄知惑。
以为救了他一命的那个人是乔慕,他对他还留了一丝情面,只是暂时将他关了起来,至今还没有把他交给警察。
刚才薄知惑说得那句话言犹在耳,薄翊川拧开水龙头,一头埋进了水里。就算他没有昏迷间的记忆,也可以想象出来,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薄知惑,被乔慕一脚踹进沼泽的情景。
那时他一定伤痕累累、虚弱不堪,孤零零的陷在沼泽里,该有多无助多害怕多绝望?而他呢?他苏醒以后,第一时间感谢了乔慕,还为乔慕去向上级领导申请了立功,在薄知惑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时刻。
薄翊川浑身发抖地攥紧了洗手池沿,在刺骨的冰水里肝肠寸断。
第100章 拒之千里
“Hey,sir,are you okay?”洗手间的门被服务生敲了敲。
薄翊川强行将自己从痛苦中抽离,抬起头,冷水将他的脸颊激得通红,眨了眨眼,他的眼神就迷离起来,活脱脱是个宿醉未醒的模样。
摇摇晃晃地打开门,他接过服务生托盘里的醒酒汤一口灌下,看了一眼房间里瑟瑟发抖遍体鳞伤的几个猎物,虽然他控制了力度,虽然看起来吓人,但他们都只是皮外伤,不过给他们造成的恐惧力度是足够的,他们此刻的眼神就宛如看着一个真正的恶魔。
这就是他要的效果,是完美融入群魔之中的障眼法。
“把他们送去狩猎场吧,还都活着呢,”他朝着给自己穿鞋的服务生一笑,“送给那些贵宾们玩吧,别浪费了。”
说完,甩下房间里此起彼伏的哭号,他走了出去。前往瞭望塔的一路上,他都在等待薄隆盛派人来策反他,但途中并没有任何异样。
来到瞭望塔上,他朝下方的狩猎场望去。这片位于ZOO基地城堡与喜马拉雅南麓嘎玛藏布山之间的河谷森林足足占地三万多公顷,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天然迷宫,数年来不知吞噬了多少无辜性命。
除了要救薄知惑以外,他也将这片罪恶的魔窟彻底毁掉。
检查枪支弹药时,十来个身影鱼贯而入,仅用余光,他就辨出了薄知惑。与他擦肩而过时,薄知惑没有看他哪怕一眼,径直走向他旁边的桌前穿戴装备。他和在场所有的雇佣兵一样穿着黑色冲锋衣加迷彩裤,这衣服本不贴身,可被交叉的枪套带一勒,腰背的曲线就一览无余了,他不是没有肌肉,可他天生骨架纤长,美人肩水蛇腰臀还翘,往那一站,在一帮身材健硕、骨架粗犷的男人中间就显得分外惹眼。
很快薄翊川就注意到不止自己在盯着薄知惑看,包括苏里南在内,还有其他好几个人,眼神都相当的露骨,像一群看见了羚羊的鬣狗。
这里这么多同性恋吗?
想到薄知惑跟这帮人混在一起十年,薄翊川额角神经直跳,一把抓起墙上挂的防弹衣,抛了一件到薄知惑桌上,然后挨个发了一件。
“都把这个穿上。”
“穿这个做什么?我们不是和往年一样下去保护那些贵宾的吗?猎物手里又没枪,我们还用怕中弹啊?”其中一人嗤之以鼻。
“子弹不长眼,万一哪怕贵宾眼神不好,死了也只能自认倒霉。”薄翊川面无表情地套上了防弹衣,扫了眼薄知惑,他这次倒是听话,看也没看他,把防弹衣乖乖套上了,挡住了致命要害,也把肩颈腰背都挡得严严实实,什么线条不线条的都看不见了。
薄翊川深吸一口气,心里舒坦了一点。
一群人装备完毕,组装完枪支,一起进入了瞭望塔电梯。
“狩猎马上开始,两人一组进场,老规矩你们都知道,保护好贵宾们的安全,伤亡的猎物中如果有可以回收的,及时回收,保持联络。”
河谷森林地处洼地,气候比外围要温暖,接近他去过的中国墨脱。走了没一会,身上微微发汗,薄翊川停下来,取出了腰间的水壶。见他停下,薄知惑也停了下来,靠在了一旁的树上,拧开水壶就要喝。
他一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别喝。”
薄知惑明显会过意来,没有迟疑,把水壶里的水全部倒掉了。
在河谷里找到水源并不难,他们很快找到了河脉,两人野外生存都是熟练工,薄知惑收集树枝拿火药生了火,而他趁这时间做了个简易蒸馏装置,没费多少功夫,就滤了两壶纯净水出来。
森林里到处都是山蚂蝗,就薄知惑仰脖喝水的功夫,一只山蚂蝗掉到了他的耳根处,扭动着往他的护颈里钻。
薄翊川眼疾手快,捡了根树枝将它挑飞了,但薄知惑还是被咬破了皮,一滴殷红血珠挂在他莹白的右耳垂下,像一枚红珊瑚耳坠,将他的目光引到他耳根处被血染红的疤上——那是他十四岁那年亲手留下的,像半边蝴蝶翅膀,他曾反复亲吻过啃咬过此处,一遍遍加深过这个印记,令它变得十分惹眼,被血浸染过更是娇艳欲滴。
明明才喝过水,可他比刚才还要渴。
不经意与他四目相对,薄知惑一瞬神色就警惕起来,像一只看到了野狼的鹿,抬手用护腕将那滴血擦去了,坐得离他远了一点。
见他这副避他如蛇蝎的样子,薄翊川心里煎熬至极。
口干舌燥,他又仰脖灌了口水,咬着牙,在心底默念心经。
他就像一只本性嗜血习惯掌控猎物的狼犬,现在得学着自己克制自己,自己驯化自己,让自己成为一只不会伤害到心上人的家犬。
“你也拿到了清除名单了吧?”薄知惑突然打破了沉默。
薄翊川嗯了声,看了眼通讯器屏幕上四散移动的数个红色小点,其中一个离他们所在的距离不远,就从那个开始最合适。按薄知惑的计划,他们要让这些Sliver想要杀死的目标全部假死,帮薄隆盛保住他们的命,制造向他倒戈了的假象并同时牵制他,为下一步做准备。
眯起眼锁定了远处被薄知惑吸引了注意力的目标,趴在树上的薄翊川瞄准对方的胸口扣动了扳机,但刻意避开了心脏。
走到目标身边时,薄知惑从目标的胸口拾起一颗血淋淋的子弹和一枚怀表,扔了只山蚂蝗到目标伤口里,啧了声:“你这枪打得够巧的,居然打在别人怀表上。这个孩子,怎么长得跟你这张假脸好像?”
薄翊川心里一动:“给我看看。”
怀表被抛过来,薄翊川接住,怀表里是个僧侣打扮的孩子的头像,右颊有个胎记。脑中一闪,他就明白过来,冷笑了声:“如你说的一样,薄隆盛果然会来策反喇嘛。”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薄隆盛之前没有来找他了,原来在这儿等着——这张照片不是目标的什么人,而是喇嘛的亲生儿子。
当初在抓住喇嘛时,他在他的手机里看见过这个右颊有胎记的孩子的照片,也逼问出了他和喇嘛的关系,这个孩子的存在,连身为喇嘛干爹的薄雨苇都不知道。喇嘛很重视这孩子,把他藏在了泰国的寺院里,但不知怎么薄隆盛居然知道了,眼下作为了拿捏他的把柄。
这种做法,的确比在狩猎游戏前策反他要稳当多了。
薄知惑点了点头,摸出一支肾上腺素,给那人扎了一针,摘下那人用来定位的胸针一枪打爆了。薄翊川看了眼通讯器屏幕,代表这个人的红色光标消失了。几分钟后,那人悠悠醒转,眼皮抬了起来,看了他们一眼,又装模作样的把眼睛闭上了,显然薄隆盛提前告知过他。
然而这人肯定不知道,自己伤口里钻了几只山蚂蝗。
保薄隆盛的人当然不是白保,也不是真保,不留痕迹的让他们成为计划里下一步的“定时炸弹”,才是这么做的意义所在。
“把他送去回收站吧。”
“嗯。”薄知惑应了声。
送到回收站后接下来的活就不关他们的事了,两人又前往下一个目标,大半天下来“干掉”了七八个目标。傍晚时分,第一天的狩猎游戏结束,他们也到了收工的点,路过一条小溪时,薄知惑半跪下来,冲洗脸上和手上的血迹,他拉下拉链,薄翊川就发现他的脖颈上粘了好几条山蚂蝗,一摸自己领口周围,也有好几只。
可顾不上自己,薄翊川半跪下来,拿火药引燃了树枝,吹了一吹,只留下将熄未熄的余烬和一丝烟,握住他的肩膀:“我帮你。”
“我自己来。”薄知惑一扭身子躲开了,显然对他的触碰很抗拒,但山蚂蝗光靠自己是很难弄下来的,他看不到它们在哪里,自己拿树枝挑了半天,也没能成功,薄翊川又凑过去,低声哄他:“别动。”
薄知惑抿着唇,表情很不情愿,但没再拒绝他。
薄翊川伸手扶住他的背,他的手掌隔着防弹衣都能感觉薄知惑的背脊立刻绷紧了,抬眸看去,薄知惑裸露在外的颈部皮肤分明都起了鸡皮疙瘩,想想少年时和被他强暴前的薄知惑动不动往他身上贴贴蹭蹭的那个亲热劲,落差实在太大,薄翊川就像咬碎了一颗苦桔,嘴巴里全是苦味,连吸进去的空气都是苦的,一直苦到五脏六腑里去。
小心翼翼地用半燃的树枝将山蚂蝗烫了下来,薄知惑的脖颈登时冒出了几串血珠,被他白皙的肤色一衬,触目惊心,薄翊川一阵心疼,立刻从急救包取出了消毒喷雾和药棉给他擦洗。
“好了,我自己弄就行。”一直盯着火堆看的薄知惑再次躲开来,从他手里抢过了消毒喷雾和药棉擦拭,却终于舍得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薄翊川恍惚想起十一年前在诊所的那个夜晚,随之想起了他们在蝴蝶园的那个黎明。如果那个时候,他就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把真实的心意告诉知惑,是不是今天一切都会不一样?
然而一步错,步步错,如果不是九年后薄知惑潜入军队被他认了出来,他们可能一辈子就此错过,天涯相隔。而此刻他就在他眼前,离他那么近,心却已经远了,他还有机会弥补错误,与他相守一生吗?
“对不起。”他凝视着近在咫尺也远在天边的心上人,“知惑,我错了。蝴蝶园里我没对你说实话,我早就对你动心了,不是把你当成翊泽的桥才对你好,我自欺欺人,是个不敢坦诚面对你,面对我自己的懦夫。我求你,给我亲手弥补错误的机会,好不好?”
眼前的蓝眸眨了眨,睫毛微微颤抖,但他还没来得及分辨这双眼睛里蕴藏的情绪或是否有动摇的痕迹,薄知惑就垂下眼皮,切断了与他交织的视线,捡了根树枝起来,语气冷淡:“用不用我帮你?”
薄翊川精神一振,感觉看到了一丝曙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