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我的亲阿妈要害我”,我更愿意相信她是别人假扮的,只不过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幼时我阿妈给我取的英文名,模仿了她的一举一动,但她就是本人,身为人子,我还是能够判断出来亲妈真假的。
“她在帮薄隆盛做事。”我推开了薄翊川,“对我下手,不会是薄雨苇的意思,我了解他,他喜欢玩精神控制,肉体根本无所谓。如果他想用毒品控制我,十年来有无数机会,之前我还昏迷了好几个月,他要是存了这种心思,不会拖到现在才下手。”
“不见得。”薄翊川蹙着眉心,“我在这里调查了一段时间,发现你阿妈和薄隆盛有私下往来,之前她的确是薄隆盛的棋子没错,但现在不一定了。刚才她的破绽太明显了,就像故意露给你看的。我猜,她很有可能已经被薄雨苇控制住了,现在成了一个反制薄隆盛的暗桩。”
“如果是这样,那她对我下手的目的是.....”
脑子里电光一闪,难道——
“说不定就和薄雨苇之前逼你离开我一样,这是一个忠诚度测试。”我还没开口,薄翊川就把我的猜想说了出来。
“他在测试,我有没有被薄隆盛策反?”
黑眸透出赞同的意味,他点了下头:“薄隆盛那边,恐怕对自己已经暴露了的事还不知情。所以我们得尽快进行你计划的第二步。”
“先把这个测试过了再说,你找个理由别去见干爹,听见没有?”我揪住他的衣领,把话题扯回来,却被他攥住了手腕,紧接着手腕袭来一丝刺痛,像被扎了一下,我缩回手,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个微型针筒,我一愕,“这是什么?”
“神经保护剂,可以预防阿片类药物成瘾,卧底专用,我回哨卡就是为了找程世容要这个,昨晚给你喂过,注射一次,药效可以维持24到36小时,以防万一,再给你补一针。”
还有这种好东西?
“你打了吗?”我问。
他点了点头:“快回去吧。”
“你找个理由拒绝薄雨苇,听见没有。”我盯着他,重复了第三遍。
“知道了。”他淡淡应声。
回到房间里,阿妈还站在镜前等我,我走到她面前。
西服被披到身上时,小臂袭来一丝剧痛,我早有防备,用肌肉卡住针头,闪电一般出手,攥住了她的手指,没容她把活塞按下去,一把将她推开了。
阿妈踉跄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地上,针管滚落在地,可她没有看我,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针管,咽了口唾沫,饿了很久的兽一样,下一秒,她就扑过来,抓起针管插在颈侧,一下按到了底。
“这么好的东西,阿妈都舍不得用,你居然不要。”
看着她笑起来,慈母的面具下露出了疯癫的内里,我僵立在那里,大脑嗡嗡作响。
“不对,怎么没感觉?”但很快,她摇了摇头,拔出针管,摸了摸颈侧,把针管里的液体挤到手心嗅了嗅,露出失落的表情。
我难以呼吸地盯着她,不愿相信,却心知肚明,就如薄翊川所推测的那样,阿妈是个之前被薄隆盛用毒品控制着,而现在已经被薄雨苇掌控了的棋子,针管里不是毒品足以说明这是个测试——如果我接受了注射,在薄雨苇眼里,我就已经被薄隆盛控制和策反了,如果我反抗,就证明我还是忠于他的。
不,光是这个测试还不够证明。他一定还在等我当面表忠心。
我咬了咬牙,将自己从情绪的泥沼里拖拽出来,把婚纱穿好,越过阿妈走向门口。背后拖尾一紧,被扯住,我回过头去。
她趴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望着我,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知惑,阿妈是爱你的,以后你不会不管阿妈的对不对?”
指尖刻进掌心,我心痛至极,用力扯出了拖尾,来到走廊上,一名佣人在楼梯下边等着我,作了个邀请的手势。
经过一个拐角,我就发现薄翊川也跟了上来。
我是去试穿婚纱给薄雨苇看的,而他显然是去接受禁果注射的。
我瞪了他一眼,试图用眼神劝阻他,可无济于事,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不紧不慢地跟着我,步伐坚定不移。
“Wow,和我想象得一样,Doll,你穿这身就像只黑天鹅,真让我惊艳。”
刚刚走进走廊尽头华丽阔大的房间,黑暗中就传来了那熟悉而令我恐惧的的声音。
适应了光线,我就在房间靠窗的猩红沙发上找到了声音主人的身影。薄雨苇斜靠在沙发上,一手撑着头,正悠闲地享受着佣人的按摩。
见他朝我招了招手,我朝他微微一笑,款步走到了他面前,甜甜回应:“干爹。”
昏暗的光线中,那双大型猫科动物一般的蓝眸上下打量着我,目光穿透呼出的烟雾,落在了我的腰上。
“转一圈。”他低声下令,他的声音都有些哑了,明显染上了欲望。
将双手放在束腰马甲上,我像八音盒里的人偶一样缓缓转身,却隔着黑纱对上了门口的那双黑眸——熬成炭灰的熔炉被我又扔了一把火柴,顶上的观音痣红得似乎都要渗出血来,他站在那里,盯着我一动没动,可眼神却危险得与此刻那只伏在门边不远处獠牙森森啃噬带血骨头的塔马斯堪猎犬简直一模一样。
报完仇跟他回薄家墓园是明智的选择吗?
可我又怎么能放弃阿爸的遗骨呢?
我好像别无选择,必须冒这个险。
怎么能不说命运弄人呢?
这情况让我简直想笑。
阿爸被薄家困了一辈子,最后葬在了薄家墓园,而我这半辈子也被薄家的几个男人争来抢去,就像几条狗中间那根带血的肉骨头。
但无论是谁,都别想困住我。
薄翊川目光紧锁着几步之遥的心上人,薄知惑整个人笼罩在半透明的黑纱下面,容貌身影朦朦胧胧,看上去离他近在咫尺,却像是无法触及无法抓住的一团烟雾。这种感觉令他焦躁不安到难以自控,犬齿都在发痒,只想要咬住什么狠狠嚼上一嚼。兴许薄家的几个男人与他有一样的感受,薄知惑给人的感觉太飘渺太轻盈了,像雾、像风、像蝴蝶,好像即使偶然停落在了手心,也随时会振翅飞走,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刻在薄家人骨子里的掌控欲都会被他最大限度的激发出来,促使他们试图编织一个有形无形的牢笼将这只蝴蝶困住,但可能到最后他们所有人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谁都留不住薄知惑。
不,不对,薄翊川安慰着自己,他还有机会——苏世伶的尸骨被他离开婆罗西亚前就迁出来火化了,骨灰藏在了蓝园,这是能保证薄知惑不在报仇以后立刻消失在他眼前的唯一希望。
“Doll,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男人慵懒的声音从房间中传来,薄翊川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过身,走向了那架猩红的沙发,坐在了薄雨苇——他五叔的大腿上,拾起桌上的雪茄,替他剪了一根点燃,递到他嘴边,动作十分娴熟,娴熟得令他如鲠在喉。
明明知道薄知惑并不是真心实意地投怀送抱,之前接近薄隆盛也一样,可就像每次目睹这种场面的时刻,他的心口就像是打翻了一瓶硫酸,心脏肺腑都要腐蚀变黑,灼烧起来。
然而,他此刻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怒意,不仅因为这个假身份的限制,还有就像薄知惑说的,从他离开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无法再以哥哥或假丈夫的身份限制他了,在薄知惑答应回跟他回家之前,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没名没份的气他只能自己憋着,就连发火的资格都没有。
“这婚纱喜欢吗?”他听见薄雨苇温柔地询问,全然就是一个丈夫的口吻——他又凭什么?
“喜欢,很喜欢。干爹,我有话想跟你说,你能让喇嘛回避一下吗?”
薄翊川心一沉,薄知惑竟然想把他支开,单独面对薄雨苇。
“干爹,你之前说的那个奖励,是什么?”他立刻开口。
“没关系,没有什么是喇嘛不能听的,我们是一家人。”薄雨苇抬起手摸了摸薄知惑的脸颊,微笑着朝他投来目光,“进来吧。”
他半跪在薄雨苇面前,亲吻了对方的戒指。
薄雨苇拍了拍手,一旁的佣人便捧着托盘了过来,盘中赫然放着一支注射器和一小瓶赤金色的液体。
瞥见黑纱后那双蓝眸骤然睁大,薄翊川明白,这就是传说中的禁果。尽管之前以他的身份与军衔有资格进入研制禁果的婆罗西亚的机密军备药物实验室,但也没能亲眼见到这种研制了多年但至今没有投入使用的生物制剂长什么样。
这就是让薄知惑换上绝症,命在旦夕的东西。
“喇嘛,你去年不是几次三番向爸爸请求,说想要试试禁果吗?”薄雨苇拾起那瓶液体,“可惜那个时候没有配方,爸爸没法满足你的愿望,现在终于可以了。”
“多谢干爹。”他捋起袖子,朝薄雨苇露出左边的胳膊,假作期待地注视着对方。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考验,他们在木屋里遇到的所有人和那条狗身上以及木屋里面都没有窃听或监视装置,他的身份在薄雨苇这里暂时没有暴露的可能性,要保持喇嘛的人设,回来冒这个险是必不可少的,何况这一针下去,兴许,他就能跟薄知惑同生共死了。
“干爹,开幕典礼明明是我赢了,这瓶禁果怎么也应该给我吧?”一旁薄知惑忽然笑起来,竟伸手去拿盘子里的注射器。
早有预料,薄翊川抢先将注射器抓在了手里,垂下眼皮,避开薄知惑的视线,将那瓶禁果一滴不漏地注入了体内。
不过短短几秒时间,他便感到自己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五感放大、不可自持地兴奋起来,尽管他也提前注射了能防止阿片类药物成瘾的神经保护制剂,但那种药剂对禁果似乎并不起什么抑制效果,很快,他喘着粗气,汗流浃背地伏在地上,视觉纤毫可见,看见自己的手背血管从皮肤下凸了起来,变得格外清晰,甚至能隐约看见其间血液流动,心脏都膨胀了几倍,突突跳动着,像有头恶龙挣扎着要撕裂皮肉从他的体内爬出来喷火。
“感觉怎么样?”薄雨苇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语气难得透出一丝起伏,“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要及时告诉爸爸,爸爸不希望失去你。”
“还好。”
身上燥热难耐,他松了松领口,话音刚落鼻间骤然一热,一缕热流就蜿蜒而下,渗进了嘴角,几滴殷红的液体淌落在手背上。
想起了什么,他心头一震,抬眸就瞧见黑纱后薄知惑的眼睫微颤,蓝眸睁大看着他,眼圈分明红了起来,泫然欲泣。
他心疼他了。如果这时候趁热打铁,薄知惑是不是会答应跟他回家?
这念头令薄翊川心头灼灼,亟不可待,早知这样能拴住薄知惑,他之前做乜来硬的?就该继续坐在轮椅上演半身不遂,演一辈子都行。
“我现在就送几个猎物去你房间,好好享用,禁果会刺激大量多巴胺分泌,这是正常反应。”薄雨苇往下扫了一眼,眼神有些暧昧。
不消低头看,薄翊川也知道自己下边是什么状态,之前几次薄知惑在他面前情动难抑无法自控的那副样子——原来那根本不是因为薄知惑天性风流或患有什么性瘾……而是因为禁果。
他那时是什么滋味,眼下他感同身受。
第105章 蝶烬之温
的确该解决一下,但他绝不愿意把薄知惑单独留在薄雨苇身边,忍耐着难熬的火,他站起身来:“干爹,比起享用猎物,我还是更想挑战一下之前把我打败的对手。我能不能再跟蝴蝶打一场?”
“没看见他现在穿着婚纱吗,怎么和你打?”说着薄雨苇搂紧了薄知惑的腰,朝他拂了拂手,“去吧,头一回的药效是最强的,一定要全部挥发出来,不然你身体受不住。”
宛如被烈焰炙烤着心脏,心血沸腾,额角突突直跳,薄翊川极力克制着身体里涌动的冲动,禁果似乎在分泌大量多巴胺与肾上腺素提升五感、反应与力量的同时,会降低理智,他知道自己此刻必须忍耐,但眼前所见以及想到他离开之后可能发生的事,他就只想立刻扑上去把薄雨苇碎尸万段,把薄知惑抢回来。
兴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状态,薄知惑忽然开口:“干爹,既然你说,没什么事是喇嘛不能知道的,我想告诉你的话就直说了?”
“说吧。”薄雨苇悠悠道。
“薄隆盛,对你怀有异心。”
薄翊川盯着薄雨苇,观察他的微表情,他的眉毛微微上扬,似乎并不惊讶,但眼底透着些许难以掩饰的愉悦,抽了口雪茄:“怎么说?”
“之前在角斗场,他就尝试过策反我,我当时就想告诉干爹,可手头没有证据,他又是ZOO的二把手,我总不能空口无凭指证他,就只好假意答应了他,前天晚上,在干爹送来名单的时候,薄隆盛也差人送来了一张字迹接触空气就会自动消失的夜光卡,上面写的名字和干爹的名单是重合的,为了拿到证据,我没有对那些人下死手,给他们注射了肾上腺素,但是在伤口里塞了山蚂蝗,他们死不了,但会大量失血,一定需要输血。我猜薄隆盛的原计划应该是让这些人假死,将他们藏在回收站里,等到时机成熟再把他们弄出去,可回收站里都是尸体无法输血,被我做了手脚,他们藏在回收站不动就会没命,薄隆盛要保下他们的命,要么会派人从外面送血袋进去,要么会派人把他们运出去,总之一定会有所动作,干爹只要查一查回收站里这几天进出的人,看看监控录像,顺藤摸瓜,就能按死薄隆盛。”
薄知惑一口气说完没停下,薄雨苇也一直听完,没有打断,唇角眉梢的笑意比之前还要略深几分,见他雪茄积灰就要落在地上,薄翊川上前一步,拿起烟灰缸替他接住了,趁热打铁:“干爹,蝴蝶说的这些,我也可以佐证,薄隆盛,也在我身上下了注。”
“哦?”薄雨苇朝他看来,似乎很意外,“他居然会找你?我最无懈可击的一把刀,你有什么把柄可供他拿捏?”
薄翊川蹙起眉心,作出有些紧张的表情,从怀里拿出了那枚从第一个目标身上得到的怀表,递给了薄雨苇。
看了一眼照片上的孩子,薄雨苇眯起了眼,朝他的脸看来,眼底罕见地闪过一丝怒意:“是你的?”
薄翊川点了点头。
“啪”,怀表被扔出去,砸到了一边,拿着烟灰缸的手的手腕一烫,灼热的剧痛袭来,他看了眼薄雨苇按在自己手腕处的雪茄,半跪着一动没动,沉声:“干爹,对不起,这是我醉酒后犯的错误,请您原谅。”
将他手背上生生将雪茄按灭,薄雨苇才松了手,笑了一下:“我很早就跟你们说过,干我们这一行,不能有弱点,不能有软肋,否则总有一天会变成敌人手里刺向你们自己和捅向干爹我的尖刀。”
薄翊川心底寒意森森——这就是薄雨苇一步步逼迫薄知惑与他离心的缘由,薄雨苇是要拔除薄知惑的软肋与爪牙,让他完完全全受他一个人的掌控,这个人的确是个享受精神控制的变态。
“在这一点上,知惑就做得很好,他舍弃掉了他的软肋,完完整整地回到了我的身边。”薄雨苇揽了揽一声没吭、正盯着他手背的薄知惑的肩膀,看着他笑了,“我很欣慰,喇嘛,你也没让我失望。”
薄翊川低下头,吻了吻他中指上的红碧玺戒指:“谢谢干爹谅解。”
“行了,我这去查查蛛丝马迹。”薄雨苇站了起来,将没抽完的雪茄扔进他捧着的烟灰缸里,“行了,快去散药劲吧,一定要散干净。回头记得把那个不该留的孩子处理掉,等薄隆盛的位置空出来,你就顶上。这么多年你在我身边,功劳和资历,都算够了。”
“谢谢干爹。”薄翊川作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将他送到书房门口。
“这几天别动声色,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薄隆盛私下联络你们,你们知道该怎么做。”薄雨苇回眸看了他们一眼,走进了书房。薄知惑点了点头,朝他偷偷看来。这第二步棋,他们算是成功了。
与薄翊川在拐角处分别,回了房间,我便立刻进了洗手间,摘了头纱就爬进了通风管道。薄翊川被注射了禁果,他会不会和我一样患上绝症或者像其他实验体一样猝死?就算那是改良版的禁果,也没人能预测它会不会和原版禁果一样危险,我没法做到不担心他的安危。
顺着管道里每隔几米出现的路线标记,我顺利抵达了终点,朝下看去,洗手间里黑漆漆的,隐约能听见洗手间门外传来女人的哭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