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他脸上染了一星鲜血,我抬手替他擦了擦,又朝薄翊川看去,即便这样,他墨镜下紧抿的唇都纹丝不动,将军刀从薄雨苇的脖子上拿了下来,但嘴角的表情纹分明写满了紧张。
我盯着他仔细端详,心里那丝异样感更重了。
“把叛徒扔到角斗场里去,让我的新宠物们饱餐一顿。”
薄雨苇这句话一出口,我就看见下边薄隆盛变了脸色,他猛然暴起,几个雇佣兵们竟然按他不住,被他挣脱开来,翡翠扳指上弹出一枚尖刺,他朝台上纵身扑来,被薄翊川一脚踹了下去,廓尔喀军刀一刀横去,就划瞎了他的双眼。惨叫刹那从他嘴里迸发出来,几个雇佣兵冲上来,拖着他朝宴厅通往角斗场的侧门走去。
“走吧,去看戏。”薄雨苇牵起我的手,走到角斗场的看台上,我才发现刚才四散而逃的那些宾客都聚在了看台上,他们根本没有离开。
满身满脸是血的薄隆盛被扔进角斗场中心,轰隆数声,几个铁笼从角斗场四周的门内被推了出来,看台上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兴奋喊叫。
笼中喜马拉雅棕熊在嗅到血腥味的瞬间就发出了急不可耐的咆哮,在笼门被开启的一刻,都争先恐后地冲向了唯一的猎物。
被棕熊杀死之所以痛苦万分,是因为熊类喜欢活吃。
惨叫声响彻角斗场上空,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们将薄隆盛开膛剖腹,掏出他的肠子与脏器,在他还未断气时就开始啃食他的四肢和脸部,将他大快朵颐的景象,心里万分畅快。就在我沉浸这美景中的时刻,我的耳边,突然传来砰地一声枪响。
耳鸣阵阵,我朝身边望去,薄雨苇擎着那把手枪,连开了几枪,薄翊川撞翻了护栏,朝角斗场中栽去。
心脏崩裂开来,眼前一刹那变成了血红色,我的身体比我大脑更快,猛地冲了出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哥!”
他挂在角斗场的边缘,一只手扒着护栏,摇摇欲坠,墨镜底下的眼睛盯着我,眼神就好像不认识我似的,让我感到很陌生。
一个疑问伴随着猜想从脑子里蹦了出来,我惊得僵住。
“这些天你模仿喇嘛模仿得几乎完美,我一直都没能认出来你是个冒牌货,直到昨天给你注射完禁果后,我回想起你的说辞才觉得有问题。喇嘛注射过永久性解酒酶,而且以他的性格,他根本不可能喝醉酒,那个孩子怎么可能是醉酒后搞出来的?你想跟我玩,我索性将计就计,让你们来帮我清理门户。”后边响起薄雨苇的声音,“Doll,你真让我失望,原来你的心,还是向着薄翊川。”
说完,又是砰地一声,我的眼前鲜血四溅,坠进角斗场中的人影人瞬间被一只熊扑倒,惨叫声从底下传来:“干爹!啊啊啊!”
我回过头去,趁薄雨苇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一把握住了他手里的枪,猛地一拧,与此同时,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出现在他脑后。
枪口后,是一张陌生的脸,却有着一双我在熟悉不过的、比枪口更黑更摄人心魄的一双眼瞳。
“是啊,他就是一直向着我。”
——金蟾脱壳以真乱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才是压轴戏。
“想赢我,没那么容易。”薄雨苇冷哼了声,手一按西装上的胸针,角斗场中心就轰然发生了爆炸,晃神的一秒,他的手就从我手中挣脱开来,一把卡住了我的脖子,一根尖刺抵住我的咽喉,是他戒指上的毒针,同时他的人也闪到了我的背后。
薄翊川脸色骤变,擎着手枪却不敢妄动:“薄雨苇,外面已经被特警包围了,你走不掉的。”
“走不走的掉,不是你说了算。把枪扔给我。这里面是神经性剧毒,扎一下,他不死也终身残废。”
“薄翊川,别听他的,”咽喉被掐紧,尖刺几乎扎进皮肤。
薄翊川却没多犹豫一秒,就把手枪扔了过来,我伸手去夺,却被薄雨苇抢先一步接到,枪握在手里的一瞬,他就朝薄翊川扣动了扳机,好在薄翊川反应极快,就地一滚,跳进了角斗场内。
几只没被炸死但陷入狂暴状态的棕熊立刻注意到了他,嘶吼着朝他冲了过去,薄雨苇朝他放了几枪,烟雾弥漫,我没来得及看清他中枪了没有,就被薄雨苇勒着脖子拖着退回了城堡,进了电梯。
电梯一路下行,开门外面是黑暗的甬道,显然是城堡的地下,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这里大概率是处理尸体及器官的回收站。
这里的路线错综复杂,但薄翊川早已把这里摸透,只好做好标记,追踪上来不是问题。
“干爹,我听薄隆盛说,你和我阿爸年少的时候很要好?”我没话找话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寻找机会脱身,墙上磨破手背留下血迹,“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你们那时候的事啊?我阿爸还是苏家少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薄雨苇掐着我脖子的手微微收紧,但一语未发,尖刺也抵着我的咽喉一寸未挪,前方透进光亮,那是一个洞口,一出去,已到了河谷森林中,洞口边赫然停着一辆雪地摩托。
穿过河谷森林后外的雪山,就能进入印度或尼泊尔边境,这两个国家里都有薄雨苇往来密切的贵宾,有他们庇护再加入境法规限制,国际刑警是无法直接入境执法的,需要当地部门配合,这样一来,薄雨苇就会大把的时间和机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往后还能东山再起。
我死没关系,但他休想继续逍遥。
似乎能感应到我在想什么似的,在我打算动手的当口,颈间袭来一丝刺痛,尖刺竟然扎入我的皮肤,不过一秒,我就头晕目眩,浑身泛力,没了挣扎的力气,薄雨苇迅速把我拖到雪地摩托上,飙了出去,一路飞驰穿过河北森林,没过多久,他就挟持着我扎进了雪山深处。
风雪猎猎,身后另一辆雪地摩托的的声音遥遥追来,如影随形。
我知道,那一定是薄翊川,就没有力气回头去看。
“你还不知道吧,知惑,我们本就该是一家人。我是那个冷血的女人守寡了以后跟身为保镖的我阿爸生下的私生子,你阿妈是他的童养媳,早年跟着他进的薄家,算是我的小妈,他死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当年被亲生母亲都嫌弃的我,在薄家就像个家奴,被人呼来喝去,受尽了白眼欺凌,除了你阿妈,就只有你阿爸对我好过。”
我听得一愣,好一会才捋明白。
我阿妈是薄雨苇的小妈.....那他也算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我不关心这个,忍不住追问:“我阿爸,当年是什么样子的?”
“他啊,”他的声音在风雪里听起来很飘渺,竟然多了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温情,“你们苏家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儒商,他是独子,高贵又耀眼,像只白天鹅,苏家老爷带他来薄家参加婆太寿宴的那天,那一对双胞胎都对他一见钟情,盯着他流口水,就像一对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可他们也不过是庶子,和我一样没机会与苏家独子联姻。他看见我的时候,我正在地上像狗一样捡东西吃,他可怜我,就把糕点递到桌下喂我,就因为这个,宴席散后,我被薄隆昌打得差点死掉,结果这一幕却被他撞了个正着。从此以后,他每次上薄家,就会来特意来看我,我们后来就常常通信......信都是你阿妈帮忙递的,结果一来二去,他和你阿妈竟好上了,不仅为了她拒绝了我,竟然还和薄家闹到取消了婚约,后来苏家破产,他仍然倾尽所能替她赎身娶了她。我和我的心上人,因为我的小妈成了一家人,你说可不可笑?”
薄雨苇贴着我的耳畔失笑起来,笑声凄然又疯癫。
我恍惚想起那个假蓝园里阿爸芝兰玉树的蜡像,原来阿爸果然出身书香门第,他这一生,真真是明珠蒙尘,碾作泥。
“后来呢?”我喃喃问,不敢听,却也想听。
“后来......后来婆太攀上了王室,想要改嫁,不准我这个孽种留在婆罗西亚,我和你阿妈就被逐出了薄家,我被交给蛇头送往了俄罗斯,你阿妈被卖了,等我回来的时候,薄家已经易主,苏家也已破产,你阿爸父母重病,他为谋生计就去做了戏子,天鹅折翅,那对癞蛤蟆哪能放过他?兄弟俩合谋把他娶回了薄家,结果两个人却因此生了嫌隙,才给了我机会趁虚而入。Doll,我从没想过要害他,我只是想通过他控制薄隆昌,但他那么善良,连把他囚在笼中的恶鬼都不忍伤害,坚决不听我们的,我只是拿你要挟他,薄隆盛才狠,竟利用你阿妈诱他吸了毒。你说他是不是该死?被熊大卸八块,都便宜了他了。”
是薄隆盛撒了谎吗?不,那对双胞胎都有份。阿爸悬在风扇下的大红身影在眼前晃动,视线在风雪间模糊一片,我咬牙:“你们都是恶鬼,都该死,谁也别说谁。”
“第一次看见你,我就觉得你像极了他。不光是长相,还有倔强的脾性,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贵,你和你阿爸有着相似的灵魂。知惑,你阿爸和阿妈是这个世上我唯一在乎的人,我们还是彼此命中注定的家人,你是属于我的,不许离开我。”他喃喃道,语气近乎病态。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你也是逼死他罪魁祸首之一,不是吗?”我冷笑,“我阿爸要是当年落到你手里,也不会比落到薄隆昌薄隆盛手里好到哪里去,你们薄家男人都一个样,骨子里就是疯的,看上了什么,就要拔掉它的翅膀,把它困在笼子里。”
此时车爬上了山顶,车速减缓,朝下俯瞰,我不由精神一振,雪坡之下,呈扇形围着数十辆雪地摩托,警灯闪烁,警笛齐鸣,三架直升机朝山顶迎面飞来,前路已经被堵死,此刻他已是穷途末路。
薄雨苇不得不停了下来,弃了雪地摩托,他拖着我沿山脊跋涉。
可海拔很高,我又没什么力气,拖着一个人,饶是他不到四十正当年,走了没几步也开始高原反应缺氧,抱着我伏跪在地,喘着粗气。
“算了,要是走不掉,你就代替世伶和我葬在一块。我这辈子,荣华富贵权势地位都享受过了,唯独他一个遗憾,有你也算圆满了。”用枪顶着我的脑门,他笑了笑,把我按在雪上,低下头来,想要吻我。
我扭开头,听见一直追着我们的摩托声由远驰近,紧接着沙沙的脚步声传来,一个持枪的黑色身影在遮天蔽日的风雪中显现,渐渐逼近,看清薄翊川此刻的状态,我不由心头一震。
他脸色很苍白,冲锋衣肋下布料开裂,显然是熊掌留下的一道抓伤暴露在外,甚至可以窥见森森肋骨,翻卷的皮肉两边凝固着已经大片冻结了的血,我看得出来,本来就受了伤的他,眼下大量失血加上失温,已经濒临生理极限,再强悍,也已是强弩之末了。
我怔怔看着他。
“薄翊川,你知道吗,要是我死了,他一定活不成。”
薄翊川脚步一滞。
“放我走,我会把能够救他的血清寄给你们。”
“别听他的!”我大吼,“他只是在分散你的注意力!”
话音未落薄雨苇抬手就是一枪,薄翊川反应极快朝边上一扑,一块岩石遮住了他的身影,薄雨苇朝着那个方向疯狂开火。
我抓了一把雪在手里,攥成坚硬的冰坨。
薄雨苇拖着我站起身来,枪口瞄向下方,可岩石后已经没有薄翊川的身影,他握着枪的手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紧张在微微发抖,心知机会来了,我将刚才抓在手里的冰坨砸到他的脸上,竭尽全力把他往后一撞,薄雨苇一个踉跄,砰地一声,一簇火光从我头侧飞过,正中他的胸口,他向后栽倒在雪上,薄翊川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入怀里,我的余光却瞥见薄雨苇一翻身又爬了起来,显然穿了防弹衣。
我抓起枪与薄雨苇几乎同时开枪,他的下巴处飞溅出一道血箭,猝然向后倒去,可眼前薄翊川的额角却也渗出了血。一缕血沿着他的眉骨淌下来,染红了他眉心的观音痣,但痣下那双漆黑眸子仍然紧锁着我,一眨未眨,可血渗进了他的眼底,像晕开了的墨,他的瞳焦一点一点涣散开。
“哥,”我伸出手抚摸渐渐他被血浸透的面容,心底被庞然灭顶的痛楚压进无底深渊,“不要,不要死好不好,死了就没有试卷了……”
“真的会给我试卷?”他嘶哑喃喃,眨了眨被血糊住的眼睫,似乎在努力集中精神看着我,可眼皮却不受控制地低垂下去,啪嗒,一滴血从他的观音痣淌下,落在我的嘴唇。
我一把抱住他血糊糊的脖子:“会有,回去我就给你出题好不好?”
他笑了下:“说话算话。”
话音未落,我却看见一只持枪的手颤颤从他背后的雪里抬了起来,薄雨苇捂着染血的喉头,森然盯着我,笑着瞄准了薄翊川的后背:“知惑,和我亲爱的侄子道别吧,我们才是一家人。”
我一把将薄翊川翻扑在下,枪声响起的瞬间,轰隆一声,脚下的雪层竟然猝然坍塌,向下滑去。
——佛祖显灵了。我抱紧了薄翊川,随着坍塌的雪层向下滚去,漫天白雪卷成一道巨浪,朝我们铺天盖地压下,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
意识消失的一刻,一只大手扣住了我的后颈,将我牢牢按在了怀中,他的呼吸与指尖冰冷,掌心与胸口却炽热,像南洋仲夏的烈日。
恍惚间,我好像又置身在草长莺飞、蝉鸣阵阵的午后阳光下,百叶窗切碎的细细光影间,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桌子上作业本上的字像雨后的蚁群,一会溃散一会聚拢,变幻成乱七八糟的各种形状。
来自记忆深处的少年声音萦绕在耳畔,诵念着英文诗句,低沉而悦耳,像沙沙摇曳的树叶,头顶风扇拂过发梢的风。
我睁开了双眼,视线渐渐清晰,上方洁白的天花板与吊瓶映入视线,和熙的阳光从百叶窗斜射进来,落在侧面的床帘上。
朝下看去,薄翊川的侧颜就映入了眼底。
他头上和身上都包了绷带,正趴在我的腿边,睫毛低垂,已经睡着了,一只手紧攥着我的手,另一手放在床上,掌下是一个A4大的笔记本,绣满蝴蝶的布封皮褪了色,看上去已经很旧了。
心下不免好奇这是什么,我撑坐起来,轻轻抓住他的手腕,试图把他的手从这本子上挪开,谁料一动,薄翊川就醒了,抬头与我四目相对了一瞬,他就像做贼一样把本子一把抽走,塞进了床底。
“那是什么啊?”
薄翊川喉结滚了滚,垂下眼皮:“以后再告诉你。”
我抿了抿唇,迟疑了两秒还是把徘徊在喉头的话说出了口:“我答应和你谈以后了吗?”
他神经一怔,抬起眼皮,黑眸凝视着我,锋利的眼尾开始泛红。
那种被抛弃的大犬的眼神又出现了,我心下一软,忙咬了咬舌头,逼自己硬起心肠。诚然我在乎他的命,但和他在一起是两码事。
没有了ZOO,不代表我就愿意随他回薄家。
“你不是说,活下去就有试卷吗?”沉默了几秒,他问。
“那当然是骗你的。”我笑了笑,“给你画个饼而已,你还真信啊?”
他都活下来了,我自然也不需要给他继续画饼充饥了。
他盯着我瞳孔缩紧,眼底变得幽黑深沉,但立马垂下眼皮敛了目光。
第108章 正确答案
静了几秒后,他又开了口,“饿不饿,我去茨厂街给你买点你喜欢食的?想不想食椰糖碗仔糕?”
“薄翊川,”我攥住他的衣角,“你先告诉我,你的身体有没有因为禁果出什么问题啊?有做体检吗?”
薄翊川怔了怔,眼底微黯,显然为我没有喊回“哥”而感到失落,但似乎因为我关心他又没有完全跌进谷底:“放心,我体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指标一切正常,这些伤也没有感染,没什么大问题。”
看来是因为他只注射了一剂,药效又散干净了的缘故。
我放下心来:“那,我现在是什么情况?如果……如果时间不多了,我想先去趟薄家墓园,把阿爸迁出来重新安葬。”
“别胡说,你不会有事。”他一把搂住了我,搂得死紧,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找乔琅要到了从你身体里提取出来的血清素,就是因为注射了这种血清素,我身体里禁果引起的不良反应都消失了,这说明你的体内已经形成了抗体,所以能熬这么久,你不会死。乔琅说,你之前身体里器官衰竭的病兆,也只是细胞重组造成的假象。”
我一愣,真的吗?我的身体里形成了抗体?
“薄少校,薄知惑的体检报告出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医生走了进来,他屏住呼吸,接过了那张纸。
“血检没有查到嗜铬素A,他的身体非常健康,癌变症状已经消失了,而且体内的器官都像是替换成了新的,真是个奇迹。”
薄翊川激动难抑,一把将我从病床上抄抱了起来,转了一圈,又紧抱在怀里:“乔琅说的没错……”他喃喃自语似的,吻了吻我的耳际,“这回我请了国外专家来给你做的体检,不会再有错了,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