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忙答:“大少上过新闻,国王亲授和平勋章呢,为您封爵呢,谁不知道呀。”
“哦,原来是这样。”他又点了点头。
“我很仰慕大少的,想待在大少身边。只要大少肯留下我,我一定任劳任怨,随便大少怎么使唤。”我趁热打铁。
“怎么使唤,都行吗?”他一字一句,语速很慢。
“昂。”我点头。薄翊川又不是薄秀臣那种变态,还伤这么重,他还能折腾死我不成?要是天天帮他起床,给他换衣服刮胡子这种使唤,那我可巴不得。跟心上人玩这种换装游戏,完全是死前福利。想着,我握住他轮椅推手,把他往洗手间外推,“大少,等吃完早餐,我推您去花园,复健一下吧?”
“我不想去。”他语气凉淡。
薄翊川向来说一不二,我自知劝不动他,便没应声,径直推他到了客厅。
桌上摆了丰盛的早餐,有沙爹鸡肉串、我顶爱吃的椰糖碗仔糕,还有以前我和他都喜欢的东炎海鲜汤,里头加了奶,酸香浓郁,闻了教人直流口水。
昨夜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我才感觉到饿,站在桌边看薄翊川吃,我肚子发出了一串咕咕叫。
正拿勺子舀海鲜汤的薄翊川显然听见了,侧眸扫我一眼:“想吃什么,可以自己拿。”
我本来抬手就想去拿,突然想起自己此刻扮演的身份,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季叔:“我要不还是去和他们一起吃吧?”
季叔有点不耐:“大少许你拿你就拿。”
我馋得早就受不住了,舔了舔嘴唇,下意识就想去拿那椰糖碗仔糕,结果被薄翊川截了胡,我抓了个空,只好拿了一串沙嗲鸡,心里奇怪他是口味变了还是怎么着,明明就不爱吃甜食的一个人,居然吃椰糖碗仔糕,偏偏椰糖碗仔糕还就一块。
我嚼着鸡肉串,看他慢条斯理一口一口吃我想吃的椰糖碗仔糕,只觉味同嚼蜡,气都要气死了,他还面露赞许地嗯了一声:“季叔,这是新来的厨子做的?怎么跟兰姆姨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跟兰姆姨做的一模一样吗?
我更馋了,打定主意等会一定要找机会去厨房偷一块,季叔笑:“这都给你尝出来了。昨晚我给兰姆打了电话,她一早就赶回来了,这会去准备晚上的家宴了,等她忙活完,就会来看大少的。”
“怪不得。”薄翊川牵起唇角,“你给兰姆姨涨涨薪,留她养老。”
他一笑像冰雪初融,冷峻的眉眼柔和了不少,我嘴里的鸡肉串都变甜了,所谓秀色可餐,就这么讲的。兰姆姨回来了,薄翊川养伤的饮食有了着落,连带着我也沾光,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哎,您是?”
“昨晚来过的,我是你们大少部队里的军医,给他送药来了。”
“哎呀,这不是乔家少爷吗?进来进来!”
外头忽然传来对话声,我心里咯噔一下,朝客厅门口看去,果然见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乔家老幺。他没穿军医制服,穿了件绯色镂空针织衫,领口开得很低,戴了自己的军牌,垂到领口里,头发也精心修饰过,是抱着什么心思来的,昭然若揭。
送药?是送人吧?
我心里冷笑,看着他拎着一袋药走到薄翊川身边:“川哥,这是我家和日本合资研发的新药,上个月才上市,对骨骼修复效果顶好,市场反馈挺不错,你这几天试试。还有,你片子出来了...”
X光片?那不是可以知道薄翊川脊椎的情况了?
我屏住呼吸,看向他从袋子里拿出的牛皮文件夹,薄翊川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乔慕,我想去花园散散心,你陪我。”
“好啊。”乔慕又惊又喜,“手杖呢,我帮你复健。”
“把伞也带着,这雨一阵一阵的,不定一会又要下。”季叔忙取来那鹿头手杖和伞,乔慕接过,就推着薄翊川往外走。
刚才不是说不想去吗?换了个人就想去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下意识就跟上去,可想起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还有任务在身,只好生生止住脚步,肩膀却给人拍了一下。回头,是季叔,让我去地苑的仓库找库管再要些杀虫剂来。
想到也要顺便找林叔要点方便保存指纹的工具,我远远缀在薄翊川和乔慕身后,出了东苑。穿过中心花园去地苑并没多远,可看着前方两人的身影,我的脚就跟栓了绳子似的,迈不动步。
薄翊川竟然主动要乔慕陪他。
树荫下,乔慕半蹲下来,把X光片放在薄翊川腿上,斑驳的光斑落在他们脸上身上,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却能看见乔慕将鹿头手杖递到薄翊川手里,仰头对他说着什么,兴许是在劝说他用手杖站起来试试,而背对着我的薄翊川只是静静坐着,一动不动。
我忍不住钻进从林荫道旁的树丛中,向他们靠近。沙沙的风声里,长长短短的蝉鸣声间,乔慕的声音终于变得清晰可辨起来。
“川哥,你别说了,都是为了我,你才会受伤……这阵子,就让我住过来照顾你,帮你复健好吗?”
我脑子嗡的一声,不留神一脚踩进泥洼里,足下发出很大一声咕唧的水声。
“谁在那里?”乔慕问。
薄翊川侧头看来,我弯下腰去,拔腿就跑。蝉鸣声刹那变得无比刺耳,如根根利箭钻透耳膜,斗大的雨滴自林间砸落下来。
又下雨了。
我剧烈喘息着,扶住面前一颗巨大的绞杀榕树,钻进树洞里,努力平复呼吸,却像被榕树根缠住了咽喉,喘不上气来。
急剧激增的肾上腺素令我视线发红,头晕目眩,不由自主地抓挠着树皮,指甲陷入树干里,我大口大口的深呼吸,竭力控制着狂轰乱炸的心跳——每发作一次,我的神经性内分泌癌的扩散范围就会更大一点,我就离死亡更近了一步。
可我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我不甘心。
所以,薄翊川居然是为了救乔慕那朵黑心莲搞成这样的?我去年好不容易才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回来,结果他为了乔慕......
我他妈的简直要气笑。
现在乔慕要照顾他,他会怎么想?还会和以前一样觉得,男人和男人......很恶心吗?现在会不会也觉得,没那么难接受了?
十二年前蝴蝶园的天台上那晚薄翊川对我说的话字字句句言犹在耳,一想起来仍然如万箭穿心,我不愿回忆却无法不想。
暴雨倾盆,鼻子里蓄满了血腥味,我低头擦了擦,雨水顺着头顶淌下来,汇成一缕殷红的涓涓细流,从我的脚底淌出了树洞。
我记得这个树洞。
以前每次不想学习时,我就躲在这里,但被薄翊川找到过一次以后,这里就不再是我秘密的藏身所了,此后我每次只要藏在这里,就会被他掏出来拎回去,跟狼狗逮野兔似的,一逮一个准。
可他再也不会来这里找我了。
想起以前的事我就忍俊不禁,结果一笑,鼻血又往外涌,我不得不用拳头抵住鼻子,仰起头靠在树洞内壁上。
待到雨歇,我才缓过劲来。可许是蹲得太久,刚钻出树洞,站起身来,我就眼前一阵发黑,往前栽去,在滑溜溜的湖堤路上连着翻了几个跟头,噗通一下,直接滚进了前边的人工湖里。
第11章 想走?不由你
湖水一溅三尺高,被水一刺激,我也顿时清醒过来,一抬头,见瞧见了近处湖上凉亭里的两个人,不是薄翊川和乔慕又是谁?
虽然顶着一张假脸,丢脸也丢不到自己头上,但这幅模样实在太过狼狈,当薄翊川的目光落到身上时,我不免有点窘迫,挠着头冲他挤出一丝傻笑,索性装憨:“不好意思啊大少,下了雨上面滑,一不留神就摔下来了,打扰你们约会了。”
薄翊川盯着我,目光下移,眉心蹙了蹙。
低头一瞧,我胸口又是血污又是泥浆,衣服已经完全辨不出原来的颜色,黑褐色一片一片,确实看起来惨不忍睹。
“你是东苑的吧?上来,把这里收拾一下。”乔慕唤了声,我心里翻了个白眼,虽然万分不情愿被他使唤,但毕竟演的是家仆,没法,我只得上了桥,一身湿哒哒的来到他面前。
生怕给我挨着了似的,乔慕把薄翊川往后拖开了一点,眼里明显闪过一丝嫌恶,但表面上仍然保持着良好的风度:“把这桌上清理一下,你就去换衣服吧。”
我这才注意到薄翊川身后石桌上那堆夹杂着牛皮和胶质碎片的灰烬,不禁一愣。这是.....X光片?
烧了?为什么要烧这个?
“还愣着做什么?”乔慕催促。
“哦”,我忙上前,把灰烬都扒拉进了腰间的兜里:“那乔少,大少,我先回东苑了。
“我许你走了吗?”
背后突然薄翊川蓦然扬高的声音,我愕然回眸,对上他的眼,那双黑眸沉沉如暴雨前的阴云,竟似已经动了怒。
我不明所以:“怎么了大少,还有什么吩咐吗?”
“刚才跟着我们的,是不是你?”
我干,果然发现了啊。就因为这个生了气?气我不该偷听他和乔慕约会时的窃窃私语是吗?
我忍着心里涌上来的火气,装的唯唯诺诺:“是季叔让我去地苑取杀虫剂,我就跟出来了,结果花园太大,我迷了路,想跟大少问问路的,走近了又感觉不好打扰你们,就走了。”
“川哥,没事,他又不是有意偷听的,何必为个家仆生气?”乔慕温声劝告,又朝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我赶紧走。我舔着犬牙在心里冷笑,转身就要走,腿窝却冷不丁突遭了重重一击,我没防备,腿筋整根一麻,直接跪了下来,回头一瞧,那袭击我的不是别的,正是薄翊川手里握着的鹿头手杖。
——这还没完了是吗?不就偷听了一句,多大点事?
“我问你,我许你走了吗?”他竟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速很慢,一字一字,声音从齿缝里迸出来,沉沉砸在我耳膜上。
我怔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没瞪他,磨着牙放软了语气跟他装孙子:“大少,我这不身上湿着,有点难受嘛?”
“我裤子给你弄脏了。”他冷冷道。
啊?
我错愕抬眸,发现他裤管上果真沾了道泥印子——但他妈的明显是因为他拿手杖抽我,才蹭到了自己裤子上,堂堂一家大少碰瓷一个家仆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我无语至极,心想着那能怎么着吧,我给你舔干净啊薄翊川?嘴上却只能老老实实地应着:“那,那等会您脱下来,我拿回去给您洗洗?”
他咄咄逼人:“今晚就洗,不洗干净,不准睡觉。”
我愣在那里,瞠目结舌,头一次发现薄家人里修养最好的薄翊川原来也有这么恶劣的一面,也会不依不饶地刁难一个家仆。
“川哥,消消气,我们也没讲什么别人听不得的……”乔慕似乎都看不下去了,按了按他肩膀,眼底却分明透着愉悦。
“三少,那不是大少吗?”
我扭头看去,不由扬起了眉头,不远处,薄秀臣也坐在一辆轮椅上,正被家仆推上九曲桥来。我平常不想见到他,但这会他来倒是给我解了围。我趁机站起来,退到栏杆边给薄秀臣让位,头压得低低的,但还是不可避免被他多看了一眼。
“怎么是你啊?”薄秀臣上下打量着我,眼神讥诮,“我说怎么刚把你带回来,就不见你人了,原来是跑来伺候我大哥了。”
“是林叔安排的,三少勿怪。”我小声给他道歉。
“行了,不怪你。弄的这么脏,还不快去南苑洗干净?”他语气惯常的温柔,目光挪向亭内,“呀,慕少也在啊,好久不见。”
“没有好久吧,我昨晚不也在?三少真是贵人多忘事。”乔慕很客套。
薄秀臣看着他扯起唇角,似笑非笑:“那还不是因为慕少总跟我大哥形影不离,好得就像一个人。怎么样,慕少,打算什么时候让我改口啊?”
乔慕没接话,只抿唇笑一笑,眼睛却直往薄翊川脸上瞥。
但薄翊川表情很淡,看不出情绪,只看着薄秀臣:“今晚阿爸回来,昨晚的事,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芝麻小事,就不劳烦大哥了。”薄秀臣歪头靠在轮椅上,盯着他,“大哥要不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放我一马啰?”
“薄秀臣,这么多年了,你不会以为你手里的东西还有用吧?”听薄翊川轻嘲,我不由心下奇怪,抬眼偷瞄他,听这话的意思,难不成薄秀臣以前捏着什么他的把柄?
不可能吧?薄翊川这么谨慎的人。
“也是。”薄秀臣敛了笑,眼神里恨恨的,像是有点不甘,“人都被你.....”
“乔慕,麻烦推我回东苑。”薄秀臣话没说完,就被薄翊川冷声打断。乔慕推着他下来,薄秀臣却没有让路的意思,这兄弟俩一人一个轮椅狭路相逢的场景实在诙谐,我不由想笑,却只能强憋着,唇角险些抽搐,就在这时,突然有嘀嘀嘀的声音响起。
“大少,三少,老爷回来啦,不如我们先去中厅?”扶着薄秀臣轮椅推手的家仆看了眼手表,低声提醒。
去地苑仓库取到杀虫剂,我找到林叔,洗澡换了身衣服,又让他去仓库里取了瓶乳胶和增稠剂——要采集到足够打开密码锁的清晰指纹,没这些东西可不行。我把乳胶做成一小盒半固定状态的透明印泥,塞进裤兜里,林叔却面露忧色:“今天三少向我问起你,我的身份不好拒绝他,你晚上得去南苑。要么今晚家宴,你去帮帮忙,如果能让大少开口留你,那是再好不过。要是做不到,你恐怕就得自己想想办法,看怎么样能接近大少了。”
“我会看着办。”我对着镜子点了点头,有点头疼,不外乎我实在太了解薄秀臣的脾性了,这家伙从小就爱和薄翊川明里暗里的争,哪怕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家仆,只要沾了薄翊川的边,薄秀臣也不会轻易松口,而这短短一天的接触,就让薄翊川开口留我在身边也没太可能,的确是棘手。
来到天苑的中厅时,天色已经暗下。中厅是薄家进行家族聚会的地方,我在薄家的那几年,本没有资格进来这里,只是后来因为一个意外的巧合,我竟然成了这里的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