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能延缓毒发,却无法逆转乾坤。楚玉衡的生命,就像沙漏中的沙,正在无可挽回地流逝。
朔州王萧远山坐在轮椅上,看着儿子日渐憔悴、濒临崩溃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焦急。
他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关系和情报网络,甚至不惜启用埋藏在江湖中的暗线,终于,在几天后,得到了一个渺茫的希望。
“彻儿,”萧远山将萧彻叫到书房,神色凝重,“有一个线索,或许……只是一线希望。”
萧彻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亮起迫人的光:“父王请讲!”
“为父打听到,在极北苦寒之地,靠近雪狼山绝域之处,隐居着一位被称为‘雪医仙’的奇人。”萧远山缓缓道,“此人医术通神,据说有起死回生之能,尤其精擅解各种奇毒。只是……”
“只是什么?”萧彻急切追问。
“只是此人性格极其怪僻,立下三不医的规矩:非将死之人不医,非疑难杂症不医,非合眼缘者不医。而且,他隐居的雪狼山绝域,地势险峻,气候恶劣,终年暴风雪不断,山中更有凶猛的雪狼群出没,几乎是有去无回的绝地。多年来,无数求医者葬身其中,连那‘雪医仙’的居所具体在何处,都无人知晓,只流传着一些模糊的传说。”
萧远山看着儿子,语气沉重:“这条路,九死一生,希望渺茫。甚至可能……那所谓的‘雪医仙’只是以讹传讹的传说。你……要三思。”
“不用三思。”萧彻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只要有一线希望,刀山火海我也去闯!玉衡等不了了!”
别说九死一生,就是十死无生,只要有可能救楚玉衡,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踏上征程。
“你……”萧远山看着儿子眼中那股不顾一切的决绝,深知劝阻无用,只能重重叹了口气,“罢了。我会让‘影卫’中最擅长山地追踪和生存的好手陪你同去,再为你准备最好的御寒衣物、武器和物资。但最终能否找到,能否请动那位奇人,就看你的造化了。”
“多谢父王!”萧彻深深一礼。
他没有片刻耽搁,立刻开始准备。
卫铮得知后,执意要同往,他眼中燃烧着为苏墨报仇未尽的火焰,也怀着一份对楚玉衡的愧疚和守护之心。
萧彻看着他坚定死寂的眼神,点了点头。
三日后,一支精干的小队悄然离开朔州城,向着北方那片被称为生命禁区的雪狼山绝域进发。
队伍包括萧彻、卫铮,以及四名经验最丰富的影卫。
越往北,天气越是酷寒。狂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如同刀割。
脚下是深可及膝的积雪,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参天古木被冰雪覆盖,形态怪异,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荒凉与死寂。
他们按照模糊的传说和零星的古老地图指引,在茫茫雪原中艰难跋涉。
食物和燃料需要精打细算,夜晚必须找到背风处挖掘雪洞躲避,否则一夜之间就可能被冻成冰雕。
更大的威胁来自环境本身。
他们遭遇了可怕的雪崩,险些被活埋;
走过薄冰覆盖的冰河,随时可能坠入刺骨的寒潭;
浓雾弥漫时,方向难辨,差点在原地兜圈子直至力竭而亡。
还有那些绿着眼睛的雪狼。
它们成群结队,嗅觉敏锐,如同幽灵般尾随而至,在深夜发动袭击。
几次血战,虽然击退了狼群,但一名影卫为了保护萧彻,被狼群拖走,尸骨无存。
每个人的身上都添了新伤,疲惫和寒冷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们的意志。
卫铮如同沉默的岩石,始终紧跟着萧彻,用身体为他挡开致命的危险,眼神却比这冰雪更加寒冷。
第十天,他们携带的物资即将耗尽,所有人都到了极限。一名影卫因严重冻伤,无法行走,只能由同伴轮流背负。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越来越微弱。
“世子……我们……还要继续吗?”一名影卫喘着粗气,声音颤抖。
连这些经历过无数生死考验的铁汉,也快要支撑不住了。
萧彻抬头望着前方似乎永无尽头的雪山,嘴唇冻得发紫,脸上覆盖着冰霜,但那双眼睛,却依旧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继续。”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就算爬,也要爬过去。玉衡……在等我。”
他脑海中浮现出楚玉衡苍白安静的睡颜,那微弱的呼吸就是他全部的动力。
他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卫铮突然停下脚步,蹲下身,拨开厚厚的积雪,露出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刻在岩石上的奇怪符号——那是一个药葫芦的形状,旁边点缀着三片雪花。
“世子!你看!”卫铮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激动。
所有疲惫的人瞬间围拢过来。
这个符号,与传说中“雪医仙”的标记吻合!
希望,如同绝境中的一道微光,骤然照亮了众人濒临绝望的心田。
但他们都明白,找到标记,仅仅是开始。
那位性格怪僻的“雪医仙”,是否真的存在?
是否愿意出手相救?
前方,还有未知的、或许更加艰难的考验,在等待着他们。
萧彻擦去眉睫上的冰霜,眼神锐利地望向符号指引的方向。
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都不会退缩。
第55章 梦魇轮回
朔州王府的暖阁里,药香袅袅,却驱不散那份源自生命本源逐渐流逝的寒意。
楚玉衡深陷在厚重的锦被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青影。
他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绝,整个人如同被无形之手拽向无底的黑暗深渊。
然而,在他的意识深处,却并非一片虚无,而是坠入了一场漫长而逼真的梦魇轮回。
起初,是温暖的光。
明媚得有些晃眼的春日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棂,洒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墨香,还有一丝……母亲身上清雅的兰草气息。
他发现自己变小了,穿着柔软的绸缎小褂,正趴在书房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
案上铺着雪白的宣纸,父亲楚渊握着他的小手,正在一笔一画地教他写字。
“玉衡,看,这个‘玉’字,要写得温润,有筋骨,就像君子之德,外圆内方。”父亲的声音温和醇厚,带着笑意。
他能感觉到父亲掌心传来的温度和稳定力量。
“爹爹,我的手酸了。”
他听到自己稚嫩的声音在撒娇。
“好,那我们歇一歇。”父亲松开手,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顶。
这时,母亲端着一碟精致的桂花糕走了进来,眉眼温柔如水。
“阿渊,别累着衡儿了。”母亲将糕点放在一旁,用手帕轻轻擦拭他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来,衡儿,尝尝娘新做的桂花糕。”
他拿起一块,塞进嘴里,甜香满溢。
母亲看着他鼓囊囊的腮帮子,笑靥如花。
父亲则在一旁,拿起一卷书,轻声吟诵着诗词,窗外是潺潺流水声和婉转的鸟鸣。
书房里挂着名家字画,博古架上陈列着古玩珍奇,一切都透着江南士族特有的风雅与安宁。
那是他记忆深处最温暖、最安全的港湾。
父母的疼爱,家族的显赫,无忧无虑的童年,如同春日江南最绚烂的一幅画卷。
然而,画面开始微微扭曲。
明媚的阳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书房里的光线变得昏暗。
父亲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眉头时常紧锁,与来访的客人密谈时,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
母亲的笑容也少了,常常独自对窗垂泪,看到他时,又强颜欢笑。
空气中那股温馨的墨香,似乎掺杂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铁锈味。
“爹爹,你怎么不高兴?”他仰头问。
父亲蹲下身,看着他,眼神复杂,里面有他当时看不懂的沉重:“玉衡,记住,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要像玉一样,守住自己的心,清白坚贞。”
他懵懂地点头。
那时,他并不明白“将来发生什么”意味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陡然间,天旋地转!
温暖的春日书房瞬间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的黄昏!
震耳欲聋的撞门声、粗暴的呵斥声、女眷惊恐的尖哭声、瓷器碎裂声……各种可怕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撕裂了楚府往日的宁静。
无数穿着冰冷甲胄、手持兵刃的官兵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
他们面目狰狞,见人就抓,见物就砸!
“奉旨查抄罪臣楚怀远府邸!所有人等,不得妄动!”
他被一个嬷嬷死死抱在怀里,躲在廊柱的阴影后,透过缝隙,他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父亲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士兵粗暴地按倒在地,官帽被打落,发髻散乱,昔日整洁的官袍沾满了泥水。
他奋力挣扎,口中高喊:“臣冤枉!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但无人理会他的申辩。
一道冰冷的铁链锁住了他的双手。
母亲哭喊着扑过去,却被士兵狠狠推开,摔倒在地,珠钗散落,形容狼狈。
“娘——!”他撕心裂肺地哭喊出声。
父亲闻声看来,隔着混乱的人群,目光与他相遇。
那双总是充满智慧和温和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无尽的悲愤、绝望,还有……对他深深的担忧和不舍。
父亲张了张嘴,似乎想对他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个无声的口型,像是“活下去”,随即就被粗暴地拖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