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际上已是将争夺天下提上了日程,只是需要更为稳妥的步骤。
李崇文等人听闻,虽未得到立刻起兵的承诺,但见朔州王父子并未退缩,反而有如此清晰长远的谋划,心中激愤稍平,转为一种更为沉毅的决心。
“王爷、世子深谋远虑,老臣等拜服!”李崇文躬身道,“我等愿竭尽所能,助王爷世子整顿内政,草拟檄文,联络四方!”
这一次,不再是空泛的劝进,而是有了具体的方向。
朔州这台战争与政治机器,在消化了京城剧变的消息后,开始向着一个更为宏大,也更为危险的目标,悄然调整着方向。
天下这盘棋,朔州已然落子。
下一步,将是更为激烈的搏杀。
第101章 心向与私语
京城剧变与文臣再次劝进的消息,如同两块沉重的巨石投入心湖,萧彻在独自沉思良久后,还是选择在晚膳后,于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暖阁内,向楚玉衡和盘托出。
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沉静的侧脸。
听罢萧彻的叙述,以及父王与其“外示沉静,内修甲兵,联络盟友”的方略,楚玉衡并未立刻发表看法,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跳动的烛火,良久,才抬起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望向萧彻,问出了两个直指核心的问题:
“萧彻,抛开大义与形势,你自己……想坐那个位置吗?”
“若我们真的赢了,这万里江山,最终由谁来坐?是你,是王爷,还是……别的什么人?”
这两个问题,如同两把钥匙,试图打开萧彻内心最深处的匣子。
第一个关于本心欲望
第二个关乎未来格局与潜在的隐患
萧彻被问得一怔,眉头下意识地蹙起。他习惯性地思考战略、权衡利弊,却很少如此直白地叩问自己的内心。
他想坐那个皇位吗?
那个至高无上,却也孤家寡人的位置?
脑海中闪过的,是玉衡清浅的笑容,是北境辽阔的自由,是京城那座黄金牢笼里的血腥与污浊……他发现自己对那象征着极致权力的龙椅,并无太多渴望。
至于谁来做皇帝……这更是一个他尚未深思,或者说刻意回避的问题。
亦或是从晟室宗亲中另择贤明?
看着萧彻陷入沉思与挣扎,楚玉衡并未催促。
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柔和却带着清醒的穿透力:“若你本心不愿,即便坐上去了,也是枷锁。若继承者不明,即便打下了江山,也可能为日后埋下祸根,徒惹纷争。”
萧彻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最终化为一声苦笑:“玉衡,你所言,句句切中要害。或许……我并未真正想过要那个位置。但是,”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若我们不站出来,不起兵,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晟玚和玉太后在那宝座上继续祸国殃民,看着天下百姓在水深火热中挣扎吗?朔州可以收留一部分流民,但收不尽天下的苦难!唯有彻底扭转这乾坤,方能给这世间,挣得一份真正的安宁!”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责任感,不是为了私欲,而是为了那片他誓言守护的土地和生灵。
楚玉衡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心中微软。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萧彻放在桌上的手背上,声音温和而清晰:“我明白。所以,我们并非为了取代而战,而是为了终结乱世而战。既然如此,那个位置由谁坐,便不是最紧要的。紧要的是,如何确保未来的君主,是一位能善待百姓、能带来清平的明主。”
他顿了顿,继续道:“王爷与世子目前的方略是对的。积蓄力量,联络盟友,但更重要的是,在过程中,需明确我朔州起兵之宗旨——‘清君侧,靖国难,择贤而立,以安天下’。此宗旨需广布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非为一家一姓之私利,而是为天下公义。如此,方能汇聚更多人心,也能……为将来那个位置的人选,留下更从容、也更符合道义的选择空间。”
他的建议,将“争夺天下”的格局,提升到了“重塑秩序”的高度,赋予了这场可能的战争更崇高的立意,也巧妙地规避了未来权力分配的潜在危机。
萧彻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紧紧包裹,眼中充满了激赏与一种找到方向的释然:“玉衡,有你在我身边,我便觉得,再混沌的局势,也能看清前路。”
楚玉衡浅浅一笑,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忍不住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眉眼间染上了一层显而易见的倦意。
连日来的思虑与此刻的深谈,终究是耗损了他尚未完全恢复的精神。
萧彻立刻注意到了,所有关于天下大势的讨论瞬间被抛到脑后,心中只剩下满满的疼惜。
他站起身,走到楚玉衡身边,俯身将他打横抱起。
“不谈这些了,你累了,我们去歇息。”语气是不容拒绝的温柔。
楚玉衡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脖颈,脸颊微红:“我……我自己能走。”
“我抱着稳当。”萧彻低笑,抱着他径直走向浴房的方向。
察觉到他的意图,楚玉衡耳根瞬间红透,挣扎着想要下来:“沐浴……我自己来就好!”
“你身子还虚,我帮你。”萧彻的手臂稳如磐石,低头在他泛红的耳尖上咬了一下,声音带着蛊惑与一丝霸道的暧昧,“乖,别动。”
氤氲的水汽渐渐弥漫开来,模糊了雕花的屏风,也模糊了其内交织的人影与偶尔泄出的、压抑的低吟浅喘。
窗外的月色朦胧,室内的春意,却浓得化不开。
天下大事,暂且搁置。
此刻,他只想守护怀中的这一方温暖与安宁。
第102章 亡命北途
凛冬的北风如同刀子,刮过荒芜的原野与光秃秃的山林。
通往朔州的路,在官方的文书上或许只是几行字,但对于亡命奔逃的五皇子晟璘和侍卫严锋而言,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
离了京畿繁华之地,越往北,景象越是荒凉破败。战争的创伤与连年的灾荒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废弃的村落,荒芜的田地,偶尔能看到蜷缩在破庙残垣间、眼神空洞的零星流民,如同冬日里即将熄灭的残火。
这一切,都深深冲击着晟璘自幼生长于锦绣堆中的认知。
严锋如同一头沉默而警惕的头狼,背负着大部分行囊,始终将晟璘护在身后或身侧。
他选择最偏僻、最难行的小路,昼伏夜出,躲避着任何可能存在的官道卡哨与巡逻兵丁。食物是粗糙干硬的饼子,饮水是冰冷的溪流山泉,夜晚则寻找山洞或背风的岩石缝隙勉强御寒。
对于养尊处优的皇子而言,这无疑是地狱般的煎熬。
晟璘不再哭泣。
自那日听闻母妃死讯、被严锋吼醒之后,他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稚气与软弱。
那张尚且稚嫩的脸上,只剩下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郁与冰冷,他不再喊累,不再抱怨食物的粗粝,甚至学着严锋的样子,用积雪擦拭脸庞以保持清醒,默默忍受着脚底磨出的水泡和冻疮带来的刺痛。
但他的身体终究是诚实的。
连日的奔波、惊恐、悲伤与严寒,很快拖垮了他本就称不上强健的体魄。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终于支撑不住,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意识模糊,蜷缩在简陋的避风处瑟瑟发抖。
“殿下!殿下!”严锋焦急万分,探手摸着他滚烫的额头,心如油煎。
他不敢生火,怕引来追兵,只能将随身携带的、所剩无几的伤药融在雪水里,小心翼翼地喂给晟璘,又解开自己的外袍,将几乎昏迷的小主子紧紧裹住,用体温为他驱寒。
“母妃……冷……璘儿好冷……”晟璘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呓语,眼角渗出冰凉的泪滴。
严锋听着这破碎的呜咽,看着小主子烧得通红的小脸,这个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红了眼眶。
他紧紧抱着晟璘,如同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火种,低声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殿下,撑住!就快到了!到了朔州就好了!您一定要撑住!娘娘在天上看着您呢!”
或许是严锋的呼唤起了作用,或许是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不甘与仇恨支撑着,晟璘在高烧一夜后,竟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虽然依旧虚弱不堪,但意识恢复了清明。
当他再次睁开眼,看到的是严锋布满血丝却充满惊喜的眼睛,以及那双因一直抱着他而冻得青紫开裂的大手。
“严……严侍卫……”他声音嘶哑微弱。
“殿下!您醒了!”严锋声音哽咽,连忙将水囊递到他唇边。
喝了几口冰冷的清水,晟璘挣扎着坐起身,看着严锋憔悴不堪的面容和身上被树枝岩石刮破的衣衫,再看看周围荒凉死寂的环境,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严锋,那双曾经清澈怯懦的眸子里,沉淀下一种令人心悸的东西。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朔州?”他问,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
严锋估算了一下,沉声道:“照这个速度,避开大路,至少还需七八日。”
晟璘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他扶着岩石,试图自己站起来,身体晃了晃,严锋连忙去扶,却被他轻轻推开。
“我能走。”他说,然后迈开了虚浮却坚定的步子。
风雪依旧,前路漫漫。年幼的皇子褪去了锦绣华服,洗尽了铅华粉饰,在这亡命北途的风雪与苦难中,如同顽铁被投入熔炉,正在经历着一场残酷的淬炼。
支撑他的,不再是皇子的尊荣,而是母亲以生命换来的生路,和那刻入骨髓的血海深仇。
希望,在朔州。
而通往希望的路,每一步都浸透着血泪与风霜。
第103章 永熙盛世
新帝登基,改元“永熙”,那“永远光明熙和”的祈愿墨迹未干,金殿之上的晟玚便已按捺不住那早已深入骨髓的骄奢淫逸,初登大宝时强装出的几分勤勉与威仪,如同春日残雪,在权力稳固后迅速消融殆尽,露出了底下污浊不堪的本相。
“永熙”年号下的京城,并未迎来期望中的光明,反而在帝王的纵情声色中,滑向了更深的糜烂。
晟玚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选美之事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不再满足于后宫原有的嫔妃,也不再遵循旧例选秀。
一道道荒唐的旨意从宫中发出,命心腹宦官与爪牙,在京畿乃至周边州县,广罗美人,标准只有一个:颜色姝丽。不论出身,不论是否婚配,甚至……不论男女。
一时间,京城内外,乌烟瘴气。稍有姿色的女子,无论诗字闺中还是已为人妇,皆惶惶不可终日。
那些面容清秀的少年郎,亦成了权贵们讨好新帝的“贡品”。
强抢民女、逼良为娼的戏码每日都在上演,哭喊与哀求声被淹没在朱门之后的丝竹管弦之中。
而这股邪风,最终竟刮到了朝堂之上。
御史台中,有一位名叫沈墨言的年轻御史,为人刚正,其妻柳氏虽非绝色,却温婉清丽,素有贤名。
不知怎的,这柳氏的名声竟传到了晟玚耳中,引得他心痒难耐。
一日,一队如狼似虎的宫廷侍卫径直闯入沈府,宣读口谕,称“陛下闻夫人贤德,特召入宫觐见,以示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