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上楼时, 才看见连接二楼的楼梯上也排排挤满了人, 曲花间等人几乎是擦着这些看客们的肩背挤上楼去的。
《画皮》原文不算长,但用戏曲的方式演绎出来还是得不少时间,整部戏被分成了三话,每十日更新一话, 刚好一个月推出一部新戏。
曲花间等人进入包厢没多久, 戏园便停止售票, 开场锣鼓一敲, 台上正式开演。
第一部讲的是主人公王生与现任妻子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但却意外与一貌美女子邂逅,将其金屋藏娇的故事。
貌美女子身世凄惨, 性格温柔,与王生已故的第一任妻子相貌相似,于是便起了恻隐之心,将其收留, 女子则感念其恩以身相许。
王生与女子坠入爱河,千般呵护,万般宠爱,而温柔端庄的正房妻子却被蒙在鼓里, 还以为丈夫在外面忙正事,每日辛苦操持家务,甚至亲手为王生洗手作羹汤。
王生贪恋美色,满心以为自己艳福不浅,却不知女子其实是披着一张美人皮的恶鬼,长相可怖,以食人心魄修炼己身。
第一话定格在美人月夜坐在镜子前,撕下了披在脸上的人皮,露出原本狰狞可怖的面容上。
戏子们的道具做得很逼真,将撕人皮的动作借用镜子的遮挡呈现出来,看得台下看客一阵阵惊呼。
接着便是谢幕,各色彩头如雨般挥洒而下,有的银锭沉甸甸地砸在戏子们的身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打得生疼,但他们仍然维持着灿烂的笑容,这是梨园行的规矩,也是对台下看客的尊敬。
曲花间依旧只是取下花瓶里的花枝抛下去,顾惊蛰这次也没准备打赏的彩头,学着他摘了花抛过去。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若有心与人结交,总是贴心周到得从不会让人感到不自在。
满座的喝彩声和如雨的彩头章示着这部戏有多么受欢迎,曲花间满意的看了看楼下人头攒动的看客,这些人的戏票和茶钱可有他的一份。
两人看完戏,出了戏楼,顾惊蛰邀曲花间去游西湖,“你来杭州这么久,还没去过西湖吧,虽说现在冬日景致不如夏天好,但也是值得一游的。”
确实,来了杭州怎么能不游西湖呢,曲花间点头答应,但是改约明天,因为下午还有事。
之前在牙行下了单子,让他们帮忙找几个会管理田庄的人才,这两日才有了消息,约在下午见人。
顾惊蛰仿佛随时都有空似的,闻言点点头,“那咱们去珍馐阁吃饭,上次他们准备的鱼品相不好,我便没让他们做西湖醋鱼,这次你可一定要尝尝!”
曲花间:……
杭州人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推销西湖醋鱼啊?
结果等曲花间尝到顾惊蛰极力推销的西湖醋鱼时,才知道刻板印象要不得,以前觉得西湖醋鱼难吃,分明不是菜的问题,而是厨子的问题。
珍馐阁是杭州最好的酒楼,厨子手艺自然也是一流顶尖的,做出来的鱼鲜嫩酸甜,肉质细腻,还带着股淡淡的蟹味。
想起前世有位杭州友人极力推荐带他去吃的西湖醋鱼,和这个比起来,感觉根本不是同一个菜系。
“是吧?我就说很好吃吧,我家里人都不爱吃这道菜,他们根本不懂这道菜的美味。”顾惊蛰见曲花间连夹了几筷子鱼,兴奋不已。
——
午后,牙人带着选好的人上门了,一共五个人,年纪多在四十上下,其中有两个是奴籍,一个从前的主家是一地官员,官员落马,财产充公,奴隶也不例外,另外一个则是一商户家中的管家,商户家道中落,资产全部抵了债,是被债主卖到牙行的。
其余三人都是杭州城里的普通百姓,有做过铺子掌柜的,也有给人家管理过田庄的。
曲花间见了人,简单问了话,最后选定了两个奴籍的和那个替人管理过田庄的。
三人分别叫甘大通、石文、苏何,俱都识文断字。
曲花间让年岁最长的甘大通管理最大的庄子,石文和苏何管理两个小庄子,三人皆应是,领了差事便直接去庄子上报道了。
庄子的地契捏在自己手里,曲花间也不怕他们搞什么小动作,这里离金陵不算远,到时候让老吴偶尔过来盯一盯就行。
何况甘大通和石文的身契在他手上,苏何虽然只签了用工契书,但家在本地,父母儿女俱全,想必也不敢做什么坏事。
翌日,曲花间应约同顾惊蛰游西湖。
天公作美,覆盖穹顶的阴云散去了些,薄薄的阳光透过缝隙洒落下来。
沿着小路向湖边走去,湖面随着微风向南掀起碧绿色的涟漪,在阳光的照耀下缀着点点金光,仿佛一块翡翠上撒落了些许碎金粉,闪闪发光。
此番美景,正应了那句‘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湖面上有许多装饰华美的画舫,但顾惊蛰却带着曲花间踏上一叶扁扁的小舟。
“坐画舫有什么意思,游西湖就得坐小船!”顾惊蛰如是说。
小舟除了撑船的船夫,只能坐下两位客人,顾惊蛰和曲花间同乘一舟,曲宝则和顾惊蛰的小厮如墨一船。
两只小舟隔着不小的一段距离,曲花间都能听到曲宝兴奋的呼声。
顾惊蛰笑道,“长安对你的小厮甚是宠爱,走出去恐怕没人相信他是你家的下人。”
这话并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而是真心实意的调侃,曲花间也唇角微扬,“曲宝和我一同长大,他虽然比我大一岁,我却是把他当弟弟看的,虽说性子骄纵了些,但识大体,办事也是极为妥帖的。”
准确的说,曲宝是和原主一起长大的,但朝夕相处近三年,是人都会有感情的。
顾惊蛰也是随口一提,并没有多言,两人的注意力很快便被眼前的风景所吸引,船上有张小小的案几,两人各自都带了些吃食,此时摆在案几上,美酒佳肴配如画风景,简直是难得的享受。
西湖真的有种别样的魅力,曲花间游玩了整整一天,还有些流连忘返,回到顾家别院,便迫不及待的将今天的见闻写下来,放进要寄给穆酒的信里,浑然不知某人看到他又和姓顾的相携出游,心里冒了多少酸水。
——
杭州的事告一段落,曲花间便辞别顾惊蛰回了金陵。
抵达金陵时已经是腊月初七,第二天便是腊八节,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而曲花间的生辰正好也是这一天。
前世他的生日也是腊八,但除了已故的爷爷奶奶,没人记得,而如今他的生辰对底下人们来说却是个重要的日子。
即便曲花间不喜铺张,但腊八节熬上一锅腊八粥,弄个火锅暖暖身子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一日天不亮,曲宝便早早起床开始准备了,他先是嘱咐厨娘提前将腊八粥所需的材料泡上,又去附近的菜市场挑选了许多曲花间爱吃的食材,匆匆赶回宅子里准备长寿面。
曲宝煮面的手艺还行,打底的鸡汤被他熬得黄金干色,香气扑鼻,就是擀面技术一般,尝试了好久都没擀出一整根不断的面条,最后还是厨娘帮的忙。
等热气腾腾的长寿面煮好,曲花间也差不多洗漱好了,曲宝将面条端到他面前,扬着笑脸,“少爷生辰快乐!愿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曲花间惊喜的接过面碗,因为要做出一整根不断,面条分量不多,他夹起面条一头,细细将一整根面不间断的吃进嘴里,耳边是曲宝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古代版生辰快乐歌。
连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小林,都提前背了祝词,等曲宝唱完歌后才不疾不徐的说出来。
曲花间就这样在祝福声中度过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十七岁生日。
吃完长寿面,曲宝和小林都送了自己准备的生辰礼物,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胜在心意,曲宝送的是一个雪白的狐皮围脖,摸起来柔软舒适,十分暖和。
小林送的则是一根淡藕色的发带,上面有浅浅的莲花暗纹,在光线下折射出不一样的光泽,很是漂亮。
两件礼物曲花间都很喜欢,当即便让曲宝给自己戴上。
正在此时,林茂和老吴也进来了,两人也是来祝贺曲花间生辰的,同行的还有之前替穆酒送信的亲兵。
林茂和老吴说完祝词也送上了礼物,亲兵则是奉上一只木匣,言道这是自家将军让他在腊月初八这日拿给曲花间的,想必也是生辰礼物。
曲花间让小林将其他人的礼物收起来,单独接过那只木匣打开,里面是一只做工精致的木质镂空香球,上面还用天青色的绳结缀着几颗雕刻成莲花形状的白玉菩提珠,很是好看。
曲花间取出香球,里面并没有放置香丸,却能闻到淡淡的木质香味,像穆酒身上常年自带的凌冽雪松味,大约是制作这个香球时染上的。
曲花间将香球挂在腰间,香球最下方竟还挂着一只银质小铃,走起来来清脆作响,甚是悦耳。
“买些香料制成香丸,装在这香球里。”曲花间平日没有佩香的习惯,此时却如此吩咐曲宝。
想了想,又道,“过几日再说吧。”
上面的雪松味还没散去,被其他味道掩盖就不好闻了。
收到合心意的生辰礼,曲花间一整日都心情很好,情不自禁的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中午曲宝还让厨娘准备了许多他爱吃的菜和腊八粥,此时也不分什么主仆上下,几个人同桌而坐,畅快的吃了一顿生辰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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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更新会晚一点,这两天回老家收稻谷,浑身都疼,手指都疼。
第39章 荷包
过完腊八节, 年味儿便渐渐重了起来,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妇人们洗洗涮涮,将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过年是周朝百姓最重大的节日, 有着辞旧迎新, 祈福辟邪等各种意义, 各处街道集市上热闹非凡, 多是置办年货或是亲友间相约聚会的人。
这段日子曲家的铺子也都生意火爆, 短短半个月, 流水是平时的几倍。
生意好了自然免不了忙乱,老吴一时间忙得分身乏术,于是曲花间曲宝等人全员上阵,帮着处理生意上的事, 而林茂则领了给工人们置办年礼的差事。
好不容易忙完这阵, 已经是腊月二十四了, 小年一过, 人们该置办年货的也置办好了,该宴请的也宴请完毕,基本没什么人再出门消费。
曲花间也大手一挥, 给所有人发了年终奖和节礼,然后放了假,从二十五到来年初八开张,近半个月的假期, 换来伙计和工人们的集体欢呼雀跃。
腊月二十五,秦家送来年礼和请帖,邀请曲花间去秦家过年,被曲花间回帖婉言拒绝了, 人家也只是看曲花间独自一人在金陵,客套邀请要一番,他还不至于真跑去叨扰人家一家人团圆。
秦家送来的年礼很丰厚,茶酒丝绸应有尽有,除了这些常见的消耗品,还有一些细腻精巧的苏绣绣片。
秦家本就是从苏州迁过来的,家中也经营这绣坊,逢时过节总会拿出一些送给亲朋好友,曲花间挑了挑,选了一块芦苇翠鸟图绣片,一本正经的塞进怀中,这才让其余人也跟着挑一挑各自喜欢的样式。
晚上,外间守夜小榻上传来小林绵长的呼吸声,曲花间悄悄点了灯,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张手帕和小小的一卷丝线。
借着昏暗的灯光,绸面上两只栩栩如生的翠鸟现出身形,它们似乎正在水中交颈嬉戏,颇有几分缠绵之意。
曲花间沿着图案剪出一个圆形,用不怎么熟练的针线活儿将布料缓慢地缝制成一个小小的荷包。
“嘶……”
绣花针扎进白里透红的指尖,曲花间吃痛,将指尖含在口中,声音惊醒了外间的小林。
“少爷,怎么了?可是要起夜?”小林询问的声音传来,曲花间连忙将手里才缝制了一点点的布料往被子里一塞。
“没事,我看会儿书,你睡吧,不必管我。”
接下来的几日,小林惊奇的发现,自家少爷总是半夜里偷偷点灯看书,但他却从来没见过那本书。
似是想到了什么,小林有些不好意思,少爷也是十七岁了,换作其他父母长辈健在的人家,早被安排了知事的丫鬟学习房中之事了,哪用这样半夜偷偷摸摸的‘看书’啊。
想到这里,小林对自家少爷又多了几分怜惜。
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误会成半夜偷看小黄书的曲花间,足足花了四个晚上,才缝制出一个针脚略微粗糙的荷包。
曲花间看着那粗糙的针脚,有些懊恼,穆酒每次送的礼物都是他亲手制作而成,且都十分精致,怎么到他手上,想做个荷包都这么困难?
手残党的烦恼没人知道,曲花间将荷包收起来,想着还是重新买一件拿得出手的礼物算了。
很快便到了年三十,年夜饭是曲花间和厨娘一起准备的火锅,铜制的鸳鸯锅里一半红一半白,散发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浓郁香味。
宅子里的厨娘和门房是两口子,厨娘一早就开始备菜,等做完主家的年夜饭后,又给自己两口子做了饭,端去和丈夫一块儿吃了。
饭桌上,曲花间照例说了些今年大家辛苦了,明年好好干之类勉励的话,便开始动筷子。
气氛一如既往的和谐,替穆酒送信的亲兵也在,他嗦了一大口鸭肠,差点热泪盈眶,太香了,太美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