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机会你来我们村玩啊,我带你去赶海,可好玩儿了我跟你说……”说到这里,白初儿顿了顿,突然安静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瞬间低落下去。
曲宝心思单纯,但也感受到她情绪不对,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昨天我还买了蟹黄小饼,你们吃不,我去拿出来。”
“要吃!”白初儿很快恢复情绪,期待地举手。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船只沿着蜿蜒狭窄的河道往东南方向驶去,很快融入进一片昏黄的夕阳之中。
第70章 福州
福州地处东南, 气候炎热,不过是五月份,就已经烈日高悬,空气燥热。
此地距离杭州行船要走七八日, 行至半路时, 船上众人便纷纷换上夏衣, 负责划桨的水手们更是直接打起赤膊。
曲花间站在甲板上, 头上带着个竹丝青叶编织的宽沿箬笠, 这是福州特有的一种用来防晒的帽子。
和遮风避雨的棕榈箬笠不同, 竹丝箬笠因是用竹叶填充的,十分轻便,即使戴上一整日也不会觉得沉重,且头上的位置是空的, 可以将发冠露出来散热, 宽宽的帽檐则用来遮挡炎酷的烈日。
他身上也换成了轻薄如蝉翼的轻纱丝衣, 这种衣服几近透明, 于隐私不太友好,是以内里必须衬一件绸缎里衣。
福州城外围城墙已出现视野之中,莫约还有半个时辰便能抵达, 曲宝也带着同款箬笠站在他身侧,伸长脖子眺望着远处的城墙,直呼快了。
终于要到了,船行在河中虽说有水汽蒸发降温, 但沿河没有树木建筑遮挡,每日暴露在烈日之下,连木质的墙壁和甲板都烫手,船舱里更如蒸笼一般, 让人无处安身。
曲宝此刻只想找个阴凉地儿,好好歇一歇。
“少爷,进去吧,我让小林用硝石又制了些冰,现在舱里还算凉快。”
“嗯。”曲花间颔首,一边掏出巾帕擦汗,一边转身往船舱里踱步而去。
消暑用的冰块不需要隔水制作,只需往水盆里放上足够的硝石粉就行,但气温太高,很快就会化成一盆水,顺带还蒸发一些到空气里,让空气变得湿热黏腻。
几人待在船舱里,一碟子蟹黄小饼还没分吃完,冰块就化去一半了,曲花间无奈叹气。
好在福州城已近在咫尺,很快船只便抵达水门,只需排队登记检查过后,即可将船划进城中。
福州城的码头与其他城镇不同,是修建在城中心的,听方露华说,福州城中间是一个巨大湖泊,码头依水而建,甚至有些房屋都是直接在水中打了柱子建在水面上的。
听完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曲宝又是一阵惊呼,还问方露华若是涨洪水怎么办?
方露华性子稳重,虽一直不爱说话,但偏偏对性子单纯的曲宝和白初儿十分宽和,几乎是有问必答。
她告诉曲宝,福州临海,河流也多,从前不是没遇到过洪涝灾害,前任知府大人深苦其害,于是下定决心苦读古籍,钻研水利,耗时十余年给周围大大小小数十条河流清淤改道,才有了如今安稳平静的福州城。
“可惜那位大人了,真是个难得的好官啊,听方夫人说,他最后是生生累死在河道边的,过身后,家人连该有的抚恤金都没拿到,最后一口薄棺草草下了葬。”曲宝从方露华那里听来这些消息,便回来讲给曲花间听,一时还感慨不已。
这样的人确实值得敬佩,曲花间点头赞同,同时也为他身后事惋惜。
很快,船只停靠,一路的颠簸终于静止,曲花间如释重负,伸展四肢走出船舱,一名身手利索的水手跳下甲板,将纤绳栓在码头木桩上,林茂则早已下船与码头的管事交涉去了。
与其他地方不同,船在福州城内停靠是要交停靠费的,但这个钱也不白交,码头上有衙役时刻巡逻,保证船只安全,以免有宵小偷盗或是搞破坏,也算是多了一层保障。
这些都是方露华讲给众人听的,她只说自己是福州人,没说过具体来历,但又对福州城分外熟悉,曲花间等人猜测她应该是城内大户的女儿。
此时方露华和白初儿两人已然收拾好随身包裹,准备好下船了,见到曲花间,方露华亭亭信步走过来,冲他微微福身示意,“多谢曲公子一路护送与照应,小妇人感激不尽。”
“夫人客气。”曲花间抬手虚扶,温和道。
“小妇人娘家就在城中,这就带着妹妹离去了,劳烦曲公子派人跟我去取路资吧。”
曲花间随手指了两名护卫随方露华同去,两人便告辞离开,走出去几十步后,白初儿还回头冲曲宝挥手告别。
目送两人离去后,曲花间又让曲宝去打听城中一位姓郑的员外,他答应替顾惊蛰带的木材便是要给这位郑员外的。
曲宝动作很快,那位郑员外的宅子刚好离他们停船的位置不远,下了船往前走几百米,再拐个弯儿就到了。
福州城的码头沿湖而建,形成一个圆环,能停靠的地方不少,从码头辐射出去,对应的区域也各有不同。
他们停靠这里的外围刚好是城中大户们集中居住的区域,简单来说,就是高档住宅区。
郑员外很是在意这一批木头,曲宝上门一询问,他便急匆匆带着人赶来了。
“叫小公子笑话了,小女眼看着明年就要及笄,亲事也都说定了,哪知天不遂人愿,一场大火把家里为她准备的嫁妆全给烧了。”
谈起这个,郑员外就是一阵痛心疾首,“别的都不说了,那千工拔步床,可是我从她出世那日,就开始选材备料,请城中最好的匠人开始打造,十五年心血付之一炬,欸!”
“郑员外不必忧心,令嫒吉人天相,只要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郑员外的心痛情绪实在有感染力,曲花间只好宽慰他几句。
“小公子你是外地人吧?你不懂,咱们福州人嫁女儿可是不逊于娶媳妇的大事,若是嫁妆不够厚重,难免叫婆家人看轻,我这是怕小女将来受委屈。”
郑员外一边痛心疾首地絮叨,一边检查着还未搬下船的木料,极为仔细,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树疤,也要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刮开看看里面纹路走势有没有受疤痕影响。
许久,他才满意地收起小刀,挥手示意自己带来的家丁小心翼翼将木料搬下船去。
曲花间正欲让自家护卫帮忙搬运,却被他婉言拒绝,“叫小公子看笑话了,不怕你多心,这些料子做成成品刷漆之前是磕不得碰不得,还是叫我们自己搬运吧。”
这是担心曲花间的人笨手笨脚磕碰了木料,他也是个直爽之人,直接就这么说出了口。
“哪里,还要多谢郑员外体恤在下这些兄弟们。”曲花间哪里会为这种小事多心?笑着邀请郑员外喝茶。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这位郑员外看起来也是个直爽之人,曲花间有意认识一番,向他打听打听城中造船手艺好的作坊,或是匠人。
“你要问手艺好的匠人啊,我倒是认识一位,只是不知道你敢不敢用他。”郑员外抿了口曲花间待客用的上好龙井,故作神秘道。
见他如此作态,曲花间顿时来了兴趣,“哦?怎么说?”
“话说那南城木作坊市,原有两家手艺精湛的造船坊,一家姓鲁,一家姓墨,两家实力相当,经常较劲儿抢客,争得那是头破血流啊!”
郑员外说起这些八卦野闻来,简直就跟茶楼里的说书人一般,有声有色。
那鲁记和墨记两家造船坊,一家宣称是鲁班子孙,一家说自己是墨家巨子第十八代传人,真真假假,外人谁也不知道,但就知道这两家不论是造船还是打家具这样木工活,都是极好的。
但是人总有比较,两家匠人手艺相当,墨记做出来的家具花样新颖好看,鲁记则更注重实用,结构也更扎实。
是以找墨记做家具画舫的人更多,鲁记则是造船生意更好,原本虽有些小打小闹的争客之举,但也相安无事了许多年。
直到两家都出了个有出息的儿子。
鲁记的儿子不知怎么脱了匠籍,竟考了个童生,后来又疏通关系成了南城巡街司的小头头,而那墨记的儿子则专注老本行,青出于蓝将造船技艺又提高了一个层次。
本来两家斗得旗鼓相当这些年,突然一家有了衙门的路子,一家手艺没了短板,这下彻底打破了平衡。
可惜民终究斗不过官,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城管队长,也足以让墨记传承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墨记就这么倒了,以造船用料不扎实等理由一次次罚银,直至罚得倾家荡产。
鲁记从此一家独大,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但没办法,他们衙门里有人,还扬言墨记若是还要干老本行,必定弄得他们家破人亡。
洋洋洒洒说完这一大段,郑员外饮了口茶,惋惜地叹气,“我闺女原先的家具就是墨记给做的,你不知道,那花鸟鱼图雕刻得跟真的似的,好看得不得了!可惜了了。”
说完,他还给曲花间留下了鲁记和墨家人现在居住的地址,让他自行选择,然后就要告辞。
“小公子,有空来城西福寿茶肆喝茶呀,那是我家的产业,里面的说书人是我远房表叔,秀才出身呢,口才好得很!”
曲花间拱手相送,嘴上说着“一定一定”,心里恍然明悟,难怪这郑员外说话像说书似的呢,原来是职业病。
等郑员外走远,曲宝凑过来看了眼他手中写着地址的字条,问,“少爷,您打算找哪家呀?”
曲花间略微摇头,“先看看吧。”
反正,他对一朝得势便仗势欺人的人没什么好感。
第71章 鲁记
清晨, 客栈中。
曲花间刚睡醒,正用自带的柳枝刷着牙,去端热水的小林从外面进来,轻声道, “少爷, 同知大人派人送了礼来, 已放在客栈大堂了。”
“嗯?”曲花间饮一大口水, 咕嘟咕嘟把嘴巴里的盐粒漱干净, 这才开口询问, “同知大人是谁?怎么给我送礼?”
“少爷忘了?昨夜跟着方夫人去取路资的护卫回来跟您说了呀,方夫人原来是福州同知大人的女儿。”
经小林一提醒,曲花间总算想起来,昨夜好不容易能踏实睡上一觉, 他沾上床便有些昏昏欲睡, 确实有人跟他说了这事儿, 但他没注意。
倒没想到, 方露华竟然是同知之女,难怪对福州的情况知之甚多。
“送了什么礼来?若是太贵重就退回去吧。”
“还好,都是些吃用之物, 还有些没见过的海货。”小林一边回答曲花间的问题,一边替他整理背后衣裳被腰带勒出的褶皱。
“那就收下吧,让曲宝备一份差不多的回礼给同知大人送去,不能失了礼数。”
“晓得了。”
从冀州到福州, 将近一个月,方露华一直进退有度,一副不愿与人深交的作态,想必也是怕他得知其身世后会巴结上去, 让娘家为难。
当初曲花间定的路资是一人二十两银子,方家昨日给足了五十两,已经是多给了,今日又送来谢礼,算是讲理守礼的人家。
曲花间没有攀附权贵的心思,回了礼物做足礼数也就算了,转头就将这事放在脑后。
方家送来的海货里除了海带虾干鱼干这类干货,竟还有些鲜活海物。
“这个就是白初儿说的奇丑无比的石斑鱼吧,果真是丑到伤眼睛!”
一个两人合抱的陶缸里灌满海水,里面除了几只硕大的龙虾和海参,还有几条在现代也十分名贵的海鱼。
曲宝伸手戳了下浮在水面下的一条灰褐色的丑鱼,新奇不已。
“咱们倒是沾了你的光了。”林茂撇了水缸一眼,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
这些东西分明是白初儿与曲宝聊过的,龙虾,长得像虫的鱼,和奇丑无比的石斑。
“咋?你想吃?美得你!”曲宝根本没听出林茂话里的酸味,仍旧没心没肺的逗鱼。
“少爷,这些海货咱们怎么吃啊?让客栈厨子帮忙料理吗?”
“嗯,中午吃海鲜宴。”曲花间颔首,看着水缸里活泛游动的鱼虾,有些馋了。
这些东西他也没吃过几次,还是自助餐厅不知道冻了多久的冻货,这样活蹦乱跳的还是第一次见。
很快,曲宝跟客栈掌柜交涉好代加工,就有两名伙计吭哧吭哧将水缸抬走了。
曲花间等人随意吃了些早餐,便出了门往南城而去。
福州城沿湖而建,建筑群形成一个巨大的环形,若是要从南走到北,若是步行的话起码要走上两三个时辰。
是以人们去稍远些的地方要么靠车马,要么坐船直接去对岸。
他们投宿的客栈在西城,目的地木作坊市在南城靠东一点,于是选择了坐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