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个人就这样围着一张小方桌坐下, 白父举起酒杯, 率先敬了曲花间一杯。
“曲公子, 多谢你顺路将我家闺女捎回来, 我敬你一杯!”
“大叔客气了,不过是顺路而已,况且令嫒也付了路资, 该是我们多谢您的款待才是。”
临时征用的粗陶茶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人一饮而尽。
浊酒略带酸苦,曲花间本来酒量也一般, 与白父和白次伢分别喝了一杯后,第三杯便开始慢慢啄饮。
倒是曲宝,与白初儿相谈甚欢,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不少, 很快脸颊便染上薄红。
曲花间夹了一块鱼肉,一边剃掉正中间那一排大刺,一边看着林茂黑着个脸从曲宝手中夺过所剩不多的酒坛子。
“别喝了,你醉了。”
曲宝转身欲抢,却不知怎么感觉林茂那张黑脸又黑了几度,顿了顿,收回手改喝茶。
剩下的酒不多,林茂和白家父子一人分了点,白三伢眼巴巴看着大人分完了酒,抱起空坛子用筷子头蘸蘸坛底,然后放进嘴里舔着尝味儿。
酸苦中带着点微辣的味道并不受小孩子喜爱,很快酒坛子被放到一边,还是香喷喷的咸肉汤好喝。
白父看得乐不可支,“臭小子,叫你嘴馋,还不到你小子喝酒的时候嘞!”
“我长大了肯定会喝的!你看你们都喝得这么香!”白三伢不服气,冲父亲顶嘴,白父也不恼,乐呵呵地给他舀了碗汤。
白三伢接过汤,纠结片刻,把汤里的两片咸肉分了一片给白日里刚揍过自己的大姐,这才呼呼啦啦三两下将一碗汤下了肚。
白家的氛围很好,父母慈爱,子女孝顺,待人接物也十分热忱,众人有说有笑的吃完这一餐饭。
酒饱饭足,白初儿醉得厉害,被母亲搀扶着回房歇息了,两个弟弟见状主动收拾起碗筷。
白父则给几人安排了房间,“曲公子你睡三伢这屋吧,这屋子去年新修的,亮堂些,两位林兄弟和曲宝你们挤一挤睡次伢的屋子,被褥都拆洗过,干净的嘞。”
“三个人睡太挤了,来一个人和我睡吧,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曲花间道。
林茂闻言点头,“那我和曲宝一间屋子,他喝醉了,我来照顾他。”
曲花间颔首,嘱咐了两句便和小林进了屋子。
小林将新铺的床理了理,又去厨房端来热水给曲花间洗漱。
“少爷用手帕将就一下吧,我去找白大叔要些豆子喂马,热水放这里待会儿我来倒。”
乡下人家通常都是一家人共用一张洗脸巾,也没备着多余的,用得时间久了,就黑黢黢的看着脏。
曲花间虽不洁癖,但也爱干净,小林知道他对着那黢黑的布巾下不去手,干脆用手帕浸湿后拧干给他洗脸。
想着拴在院子外的马匹,小林又要去给他们喂食。
“咱们要不要给他们一些银钱啊?四匹马吃得可不少,都是人家的口粮呢。”
曲花间擦干净手脸,点头道:“你拿些银子给白大叔试试,若是他不收也不必纠缠,明天咱们走的时候悄悄放屋子里就行。”
果然,没一会儿小林喂了马进来,道白父果然不肯要钱。
“白家婶子还给我一些煮好的小鱼,让我拿给小哈吃。”
晚饭小哈就在地上捡了些鱼骨头吃,根本没吃饱。
肉食白米对于主人家来说都是金贵食材,曲花间也不好找人家要肉来喂狼,只想着明天早点回城里给小哈找吃的,没想到白母竟注意到了。
小哈中午吃完几条肉干到现在,也就啃了些没肉的鱼骨头,早就馋得不行了。
要不是从小被人类喂养大没什么凶性,怕是早就将院子里的鸡鸭咬来吃了。
此时闻到香喷喷的煮小鱼,垂在身后的狼尾兴奋地扫来扫去,围着小林转圈讨食。
小林把缺了个口子的陶碗放在地上,想伸手撸撸狼头,却被歪头躲过,小哈眼巴巴地看向自己主人,像是在问自己可以吃了吗?
得到曲花间一句“吃吧”之后,小哈这才欢快的大快朵颐起来,四五条巴掌大的小鱼很快便被嘎巴下肚。
填饱肚子,小哈餍足地踱着步子走到主人身边坐下,曲花间刚洗完脚,莹白如玉的双足踩在脚盆两侧,上面还带着水珠。
小哈讨好地舔舔主人的脚背,想替他将水珠弄干,痒得曲花间一个激灵,轻轻踢了狼崽子一下后赶紧收回双脚。
也不等晾干了,三两下在裤腿上擦干双脚,曲花间坐进床铺里,伸手轻敲狼脑袋,“别乱舔!”
小林见状笑着将水盆端走,又给小哈取来一碗清水。
小哈凑过鼻子嗅嗅,高冷的撇开头。
没有主人喂的香,不喝!
小林:……
也是不渴!
——
翌日清晨,天色将将泛起鱼肚白,原本打算早起去赶海的,但不知是白初儿记错了日子还是村长算错了,头一夜并没有涨潮,今天自然也没有退潮。
既如此,曲花间等人也不可能长住在这里等着退潮赶海,只能等来日方长了。几人干脆趁着早晨没那么热,于白家父女告别,骑马踏上回福州的路程。
临走时白父给几人装了好些鱼干海带什么的,还有一小袋海蛎子干。
同样的东西白初儿准备了两份,托他们给同知府的方露华也送了些,还有一封信。
回到福州后,方露华便派人送她回了家,至今也有小半月没见了。
白初儿当初在苟府时受方露华照拂,出府后方露华身无分文,她又当掉首饰供两人在客栈容身数日。
这份相依为命的情分不是说断就断的,即使各自归家,也时不时有联络。
等送走曲花间几人后,白初儿回家收拾两个弟弟的屋子,才看见他们藏在枕头下的银钱。
主仆几人都想得周到,两个房间枕头底下都放了银钱,曲花间放了十两,曲宝放了五两。
“爹,娘!快追上他们。”白初儿捧着银钱跑出来时,父亲正整理渔网准备带着儿子出海,母亲则端出簸箕在晒小鱼干。
“哪还能追得上啊,人家高头大马的怕是跑出去几里地了。”白次伢看看姐姐手中的银钱,又踮脚看看曲花间等人离开的方向。
“收下吧,人家也是一片好意。”
半路上。
“少爷您也在枕头底下放了银子!?”曲宝昨夜喝醉了,还有些头疼,时不时揉一揉太阳穴。
“嗯,你也?”
“我看她们家也不是很富裕的样子,还弄这么多好吃的招待咱们,林茂还说咱们的马吃了人家十几斤豆子呢,就留了五两银子。”
“早知道少爷放了钱,我就不放了!”曲宝心疼的捂着心口。
“你不是和人家有说有笑的,五两就心疼了?”林茂酸溜溜的道,一张黝黑的脸皮看不出表情。
曲宝闻言,怒瞪他一眼,“就你话多!”
“放就放了吧,你少吃些零嘴儿,一个月就攒回来了。”曲花间笑着打圆场,然后不顾曲宝因要少吃零嘴发出的哀嚎,勒紧缰绳往前去了。
踏雪性情温顺,但体格却是数一数二的好,认真跑起来能日行千里,普通马望尘莫及。
索性曲花间并未全力以赴,是以几人很快便挥着马鞭追上来了,只剩小哈缀在后面呼哧呼哧狂追不舍。
“嘿,这傻狼,累坏了吧!看他还咬不咬我鞋子!”
虽嘴上这样吐糟,曲宝到底还是心疼狼崽子,正要御马停下将它抱起来,可人家理都不理他,直接去蹭主人的马腿了。
曲花间俯下身伸出一只手,拎着小哈举起来的前爪把它拉上来在怀里坐定,这才又策马而去。
渔村离福州城有三四十里地,几人紧赶慢赶,一个时辰便进了城,到客栈时太阳才刚刚露出全貌没一会儿。
昨夜在别人家借宿,曲花间都是和衣而睡,也没洗澡,小林知晓他每日必沐浴才觉舒坦的性子,连忙叫伙计送来热水。
福州的夏天实在炎热,泡在浴桶里满头都是汗,曲花间也没泡多久,草草将黏腻的身体洗干净便换上干净衣服出来了。
“对了,给方夫人的信和东西送去了吗?”
得到小林肯定的答案后,曲花间神清气爽地走出房门,又去了牙行。
匠人和选址的事办妥,接下来就要开始修建船坞,然后才是造船。
福州繁华,不比杭州差多少,但情况又与世家林立,土地兼并严重的江南一带不同。
这里的繁华是市井烟火气息浓重,不拘穷富,不论身份,这里的人靠着茫茫大海,总能弄到一口吃的。
是以自卖自身的人很少,牙行挂牌售卖的奴隶不多,有六成是从外地押送来的官奴,剩下的才是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落入奴籍的本地人。
曲花间需要大量人手修建船坞,之后造船和出海也得有信得过的匠人和水手,便将牙行大部分的奴隶给买下。
饶是如此,也不过三五十人,人数还差得远。
于是便让牙行帮忙招人,普通力工五十文一天,会点木工活的八十文一天,包两顿饭,若是手艺精湛的老师傅,价格还能再提一提。
这样的条件,很快便募集到上百人。
牙行从曲花间这里赚到不少钱,态度很是客气,笑得见牙不见脸的,还送了几个身有残疾不好卖的奴隶作添头。
虽然这种将人当做物品贩卖赠送的行为让曲花间很不适应,但还是笑着将那几个奴隶收下了。
这些人不是天聋地哑就是缺胳膊少腿的,若是留在牙行卖不出去,也没什么好日子过,跟着他做事至少能吃口饱饭。
和牙行约定好一个月后还需要数百人做长工后,曲花间让人将新招募来这些工人送去海湾那边。
第一步便是将那片荒地上的草木乱石清理干净,然后修建员工宿舍和夯实船坞地基,这些事一百多个人怎么也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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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上八点过还有一更哈
第76章 少年
福州造船业发达, 又地处海边,植被不算繁茂,供需关系失衡,是以很多外地商人来此做木材生意。
顾家在福州城也有铺子, 曲花间去信顾惊蛰没多久, 铺子掌柜便找上曲花间, 谈定价格后让人将木材送到海湾那边。
因着有主家少爷这层关系, 掌柜给曲花间的价格比市价便宜了近两成, 这些都是墨巧梓告诉他的。
墨家在福州扎根多年, 又是木匠出身,对木材价格十分了解,得知这些木材的价格后对曲花间的人脉又多了几分认知。
想当初他们家没垮的时候也在顾家进过货,多年的老主顾了, 人家也只是给他们便宜一成而已。
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 船坞的修建紧锣密鼓, 数百人齐上阵,又有乔木匠和墨家父子带领的木匠团队,在七月中旬总算完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