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曲花间精神不是很好,靠在窗边小榻上休憩, 眼睛跟随穆酒的身影,看着他将小哈捉进浴室搓洗。
遮羞的屏风上透出一个挣扎着想要逃跑的狼影,和一个辣手无情将狼拖回盆子里摁在水中的挺拔身形。
要说小哈平时极通人性,又听话, 但唯独不喜欢洗澡,便是曲花间亲自上手,不板着脸在狼脑袋上敲两下以示生气,也是洗不到的。
好是穆酒经常都在, 才能按着洗个干净。
洗完澡的小哈冻得瑟瑟发抖,连打了几个摆子甩干身上的水珠后,缩在炭盆边一动也不动。
穆酒走到曲花间身边,见人神色恹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虽是有些惊到了,好在没发热,便伸手将人捞过来搂着,在小榻上午睡。
两人午饭都没吃,径直睡到下午狸奴下学回来之时。
狸奴不知道中午的事,高高兴兴地跑进来请爹爹检查他今日的功课,见曲花间萎靡不振的,这才反应过来,关切地问:“爹爹,您不舒服吗?可有请大夫?”
曲花间摇摇头,接过小孩儿手里线扎的小本子翻开来,略带稚嫩的小楷写得十分端正,其上的功课应答得当,竟是一点错处也挑不出来。
“爹爹没事,只是刚睡醒有些犯懒,你这功课做得不错,可要什么奖励?”
狸奴上学从不让大人操心,一应功课总是完成得很好,也自认这是自己本分之事,闻言摇摇头,“平寒时做的功课要甚么奖励,等考试成绩出来爹爹再作奖励吧。”
“看来你是胸有成竹了?今年升经学院当是没什么问题了。”狸奴昨日刚参加了升学考试,成绩要等三日才出,也就是明日才晓得结果。
“考试内容大多是夫子讲过的题目,换汤不换药,应当是不成问题的。”狸奴面对自家爹爹,自不必像在外面一样自谦,实话实说道。
曲花间见状勉励了几句,又保证等成绩出来了可以满足他一个愿望,小孩儿便抿着小嘴高高兴兴的出门去了。
虽是夫子交代的功课做完了,但他还在曲花间的建议下自选了几本杂书在研读,每日下了学自看过之后,第二天还要拿到学院去询问知晓此道的其他夫子。
有着曲花间这层关系在,新学夫子大多认得狸奴,又喜爱他的勤奋好学,每每被找到请教问题时皆是知无不言。
狸奴刚出去没一会儿,不知何时回来的小林走进来,他见狸奴才从屋子里出来,以为应当不会打搅,便也没敲门,径自推开门,谁知却撞见穆酒正将曲花间揽在怀里,两人嘴贴着嘴,亲吻得火热。
听到动静,曲花间连忙敲打着穆酒的背让他松开,薄薄的脸皮顿时泛起粉意,穆酒被打断,见人恼羞成怒一脚将自己蹬开,顿时不满小林突然闯进来,冷着声让人下次记得敲门。
这么一句也算不得训斥,但穆酒向来对曲花间以外的人不假辞色,小林一直很怵他,不由心里一紧,讷讷地应是,然后赶紧转身出门去,重新敲门。
等小林出去,曲花间又说了穆酒两句,“明明是你不知羞青天白日的干坏事,拿人家撒什么气?”
穆酒直呼冤枉,面上又是一阵委屈,“我哪有?明明是他不敲门,且我也没斥责他呀,你更疼他不疼我。”
曲花间:……
跟狗男人说不清楚,曲花间索性不再搭理他,出声让小林进来,“何事?”
小林这才说明来意,原来是中午扔去镇衙门那人没经住拷问,招了。
于是两人又匆匆起身往镇衙门去,中午饭都没吃,穆酒怕人饿着,见桌上有个油纸折成的小食盒,里面躺着几块香酥芋头,也没多问,当即抄手便拿走了。
大步追上已经走出房门的曲花间,用竹签插了一块喂进人嘴里,吃完了又紧着喂下一块。
小林看着自己刚从外面买回来没来得及吃的小食被拿走,略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跟了上去。
只一路走在两人后头,光闻着那香酥芋头的香气,却得不上嘴吃,有些无奈。
几人紧赶慢赶走到镇衙门,碰巧遇上杜山君从充当牢房的偏僻屋子回来,便一路进了曲花间的办公地。
“说是兖州那边的人,路过时看着官道皆铺设了红砖,一时惊奇,便派了人沿路来探查。”杜山君将手中供词递给曲花间,嘴上简练的将所得的消息说了一遍。
毕竟如今官道多为黄土夯实而成,稍富裕些的城池也不过是往黄土中加些碎石或是石灰稍加改善,像幽州这般以砖石铺路的行为实在是奢侈,路过的人会好奇也不奇怪。
“齐王?”曲花间接过供词,有些惊奇,“他如今自身难保,还有余力来幽州探查?”
齐王已被赵无欢逼得退无可退,眼看就要被拿下了,怎会突然调转矛头指向幽州?其中必有蹊跷。
杜山君答:“沉水郡王将冀州护得跟个铁桶似的,也就与咱们接壤的留县兵力稍微稀疏一些,齐王得了风声,想要绕路到留县偷袭冀州,不知怎的又盯上了咱们。”
曲花间颔首,“如此倒也勉强说得通,可他既要偷袭冀州,又怎会大喇喇的走到官道上去? ”
“想是赶路时无意间看到了,红砖路也确实醒目。”一片山青土褐之间,红彤彤的官道确实显眼,杜山君没有多想,他对自己的审讯手段还是有几分自信,基本可以确定那探子不敢撒谎。
虽他言之凿凿,曲花间却仍觉心里惴惴的,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穆酒见状,按住他放在扶手上的手背,宽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被盯上了,便警醒着些就是。”
“嗯。”曲花间点点头,转头吩咐杜山君,“如今是多事之秋,难保那人还有其他同伙将消息传回去,虽不知道齐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该有所防备才是。”
杜山君闻言应是,“属下回去便将民兵们召集起来,加强训练,巡逻队伍也再多加些人。”
“镇上有你和兄弟们坐镇我倒是不怎么担心,只有的村子偏远,若遇上什么事也来不及反应,你再辛苦些,往各村送些武器,集中存放,有危险时也不至于手无寸铁,另外再让村上护卫队自备上烽火堆,以备不时之需。”
诸如烽火传信这些技巧和知识,在各村青壮年轮流参加护卫队训练时都是有着重教导过的,只是一直没机会用,如今怕村民们都疏于此事,便又重新提一提。
各种事项安排下去后,杜山君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拉了陈成和另外几位在镇衙门做事的小吏分散下乡。
渔湖镇虽只是个镇,人口却比府城还多,大大小小的村庄足有数十上百个,有什么政令下达下去很要费些功夫。
这般忙碌了差不多十日,杜山君才来汇报,说是村上都已交代过了,焦虑了数日的曲花间这才送了口气。
恰巧边城来信将穆酒叫了回去,曲花间把人送到镇外,穆酒说回去之后便派一队人马过来帮忙守卫渔湖镇,曲花间点头应是,等人走了,他回到家里一盏茶还没吃尽,外面便传来纷纷扰扰的动静。
曲花间心中一动,镇上向来热闹,从早到晚都是人流不断,喧闹声也不止,但像这般突兀的吵闹却是没有的,他走出门去,果然见小林慌慌张张的跑进院子。
“少爷,不好了!”小林来得急,说话都气喘吁吁的,“板栗村那边燃起了烽火,怕是有急情。”
“什么!?”曲花间闻言心里一惊,虽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他原本以为齐王应当是不会放着赵无欢不管转攻幽州的。
也不知道这次是不是齐王来袭,他急急走出门去,“让衙门吏员们敲锣打鼓,通知镇上和乡里所有百姓,青壮年到村仓库里领武器防御,老弱妇孺躲进事先挖好的藏身地窖里。”
为避免有一天战乱波及至渔湖镇,曲花间早就未雨绸缪让人在镇上和各村子设置了藏身点,也曾做过临战演练,不消他吩咐,得了消息的百姓们便已自发行动起来。
曲花间走出曲府大门时,街上已是一个行人也看不见了,老弱妇孺都去藏身点躲了起来,曾参与过护卫队训练的青壮年和年轻女子皆去了集合点,领取兵器等待队长发号施令。
这些年对百姓的训练以及教育在此时体现出来,渔湖镇是一个全民皆兵且团结一心的城池,哪怕没有修筑城墙,也会有无数人用血肉之躯筑起长城,将弱小的家人护在身后安全地带。
第109章 敌袭
镇上的百姓集结得很快, 乡里也不遑多让,曲花间骑上踏雪同杜山君一起带着民兵们出城时,附近村子的民兵已然集结完毕,在官道上等着大部队了。
几个离板栗村稍近一些的村子, 则在民兵队长的组织下先一步前去支援了。
“镇长, 战场上刀剑无眼, 您还是坐镇后方指挥吧。”
杜山君将民兵和护卫队组成的军队划分好, 一部分留守镇子防止还有其他军队偷袭, 剩下的队伍则疾行向南去支援板栗村, 安排好这些后,他策马行至曲花间身边,拱手提议。
曲花间自知去了也是拖后腿,点点头示意他快去, 杜山君得了首肯, 一甩皮鞭策马而去。
等待消息的时间总是十分漫长, 曲花间索性骑着马围绕镇子巡视了一番, 镇外空地上沿路摆上了一排排拒马,训练有素的民兵们将手中盾牌拼接成阵,后面的人则举着神兵弩严阵以待。
若真有其他队伍偷袭, 只要一路头便会被射成筛子。
即便虽敌人并未到达此处,也没人松懈半分,因为身后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和躲在藏身地窖了的父母妻儿。
渔湖民兵们虽都是些没打过仗的庄稼汉, 但有穆酒在,这些年大小队长们都学了许多领兵知识和打仗技巧,大队伍出发没多久,便有一封封的战报往回传。
第一封战报传回来时曲花间便不再巡视, 而是回到镇衙门等消息。
从第一封上写着杜山君率领三万民兵抵达板栗村,到板栗村妇孺已然安全转移,再到两方人马正面对上,死伤渐起,再到杜山君领着民兵们扭转局势,渐渐包围了敌人,曲花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接着他才恍然想起要通知已经离去的穆酒,曲花间嘱咐了两个身手好的护卫赶紧骑马前往边城,若是能追上人最好,若是没追上,也务必要把这边的消息带过去。
护卫领命而去,接下来便是焦灼的等待,曲花间不敢闲下来,只得同杜文君一同去营地里看留守的人准备干粮。
这场突袭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然至今也有几个时辰了,总不能让兄弟们饿着肚子御敌,是以从一开始,营地里的伙房就开始了准备食物。
一口口大锅底下燃着柴火,伙夫们手脚麻利的和面揉面,将平日里舍不得吃的洁白面粉撒上薄盐和白糖,揉捏成面团,再揪成一个个小剂子,随手捏成团拍扁便放到刷了猪油的铁锅中煎烤。
没有发酵直接煎烤的面饼谈不上有多松软美味,但用料扎实,又放了猪油,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子油香味。
做好的面饼用筷子夹起来放进专门盛放食物的竹盒里,一个个装满食物的竹盒摞在一起,很快便凑齐了足够三万人一顿饭的分量。
接着便有身强体壮的民兵带上武器,赶车将这些食物运往板栗村。
曲花间看着各司其职,忙而不乱的民兵们,心中的无措渐渐放下,整理了一番心绪。
连这些从来没上过战场的百姓都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气势,他这个镇长怎么能先怯懦起来呢?
他很快重振旗鼓,先是去了趟新学和慈幼院,确认两边都在管理人员们的带领下躲进了藏身处,连狸奴都没回家,同夫子和同窗们在一处。
接着他又往镇衙门走,路上远远便看见两个人,穿着一身老旧戎装迎面而来,是穆老和伯雷。
“伯伯,你们这是做什么。”曲花间快步迎上去,见穆老不仅换了衣服,还拎着他那柄缺了口的大刀,一副准备要上战场的姿态。
伯雷也不遑多让,手里是一柄长枪,看着十分眼熟,应当是从他们院里练武的兵器架上随手取来的。
穆老挺直腰背,一脸肃穆,见到曲花间也没停下步子,“小曲,你莫拦我!大丈夫行于天地之间,岂有面临敌袭而不出面保卫家园之理?”
一通通的大道理砸下来,曲花间费力追赶着穆老步子,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见人铁了心要去板栗村帮忙御敌,他虽有些担心,也没说什么不让他去的话。
“我不是要拦你,可你们两条腿走着去,怕是到地方都打完了。”
穆老闻言深觉有理,于是驻足下来,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小曲,把你的踏雪借我,我保证完好无损的给你牵回来。”话说完,穆老一把从曲花间手中薅过缰绳,招呼着伯雷,两人同乘一骑,挥鞭而去。
曲花间多余的话一句来不及说,便看着马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虽然理解穆老的心情,也知道即便是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也是他自己的选择,穆酒定然不会怪罪自己,但曲花间仍止不住的担忧。
就算不提穆酒这层关系,穆老这些年对他也是极好的,曲花间早就将人当初自家长辈看待了,如何能有不担心的。
可人去都去了,连踏雪都被抢走,想追也追不上,曲花间也只能做好后方补给工作,好让人没有后顾之忧,安心作战。
他回到镇衙门,定下心神,有条不紊的做起安排来,一面不停关注着战况,一面嘱咐留守之人准备好食水和箭矢补给。
接着又让杜山君手下一名队长继续集结民兵以作支援,渔湖镇上上下下足有三十几万人口,且都是从别处逃难而来的流民,其中青壮年居多。
真要集结起来,比之二十万边军的数量也少不了多少。
只是除了要去支援前线,每个村庄还得留下至少一半青壮自卫,以防敌人还有分兵侵扰,除此之外,镇里的防护,后勤补给,运送物资也都需要人。
忙至夕阳落下,天光渐暗,各处燃起了火把,整个镇上灯火通明,无人敢歇息片刻。
夜半,已是亥时末,子时初,曲花间的办公处亮着数支烛火,他拿着最新一封战报,在灯光下细细查看。
战报写得简陋,也是怕传信人说不清楚,才用文字的形式表述,说是对方大概来了一万人左右,为首的并非齐王,听对方手下人的称呼,是个姓应的将领。
本就是绕路偷袭冀州的,不好大张旗鼓,所以人数不多,但又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己方以多敌少,虽都是些没上过战场的普通百姓,跟着训练了三两年,便硬着头皮上战场,好在手上武器精良,还有手持神兵弩的弓兵加持,两厢较量起来也没怎么吃亏。
两方先是试探着阵前冲锋了数次,齐王的军队没讨到好,顿时恼羞成怒起来,万兵齐上想要一鼓作气拿下这些连统一军服都没穿的泥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