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此同时,医院特护病房。
永远算无遗策、运筹帷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祝南屿,此刻眼底赤红一片。
他扶着病床旁边冰冷的输液支架,勉强撑起身体。
双脚落地,罢工整整四年的身体虚晃两下,几乎快要栽倒。
‘滴滴——’
在他不管不顾冲出病房之前,Lanner打来电话。
“祝南屿,你别发疯!”Lanner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凝重,“伽巧的事情我也很急,但现在没有任何线索。就凭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算赶到他身边,又能做什么?”
祝南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闭起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所有情绪被强行压抑,取而代之是一股近乎残酷的冰冷。
“我很冷静。”
Lanner隔着听筒,感受到巨大的压迫感,张开嘴说不出半个字。
“Lanner,给我连通A市权限最高的监控网络。”祝南屿垂眸,目光扫过屏幕中伽巧惨白的脸,声音里压着让人战栗的寒气,“还有,派人盯着祝家。”
.
囚房内的时间近乎凝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被灯光炙烤的空气,干燥得令人窒息,每次呼吸都感觉到胸腔内隐隐作痛。
伽巧有意识降低呼吸频率,眼睛虚虚闭起,听觉变得格外敏锐。
直播镜头没有收音功能。
隔着一道薄薄的墙壁,犯罪团伙并排靠在外面抽烟,有一搭没一搭聊天打发时间。
“啧,就这么干等着?”头巾男烦躁地吐出一口烟圈,“真磨叽,要我说直接给他一刀,咱们明天拿钱润到国外吃喝嫖赌!”
“地龙,别心急。”沉默男声音从角落传来,“别忘了姓祝的交代过,绑架和雇凶杀人是两个性质。”
到目前为止,这个案件还处于‘祝老爷子策划绑架’的范围,即使立案也只能当成绑架案来审。
如果升级到‘买凶杀人’,祝家恐怕没那么容易撇清,遗产继承也会收到影响。
“多可惜啊……里面那个小美人长得真漂亮,那样一副好身骨摆在面前,我却不能随意玩弄,可惜啊可惜!”
高潮男转动手里的刀子,嘴里发出嘶嘶嘶类似毒蛇吐芯子的声音,“我最喜欢看这种娇生惯养、一看就知道被人宠爱的小可爱,临死前眼泪汪汪绝望地哀求……那声音,那表情,一定很值得留念吧?”
囚房里的灯光实在太晃眼睛,连带意识都变得有些模糊。
伽巧难耐地动了下身体,余光不经意捕捉到一丝异常。
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才发现靠近门框边缘、跟摄影机同样电路的那盏灯,正在遵循某种规律一闪一闪。
屋子里灯太多,导致那盏灯闪得非常不起眼,几乎难以察觉。
伽巧不动声色捕捉忽长忽短,忽快忽慢的光信号。
长、短、长长、短、短长……
熟悉的闪烁节奏,与记忆中某个场景重合。
有次,伽巧又被祝南屿拽出门旅游,在陌生的街头被汹涌人流冲散。
他的手机忘在酒店,四周都是陌生的面孔和街道,根本找不到祝南屿的身影。
正当他迷茫地现在路边,纠结要不要像迷路小朋友那样找警察叔叔求助时。
一抬眼,不远处的湖面中央,白色塔台灯光有节奏闪烁。
长、短、长长、短、短长……
没有由来的,伽巧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迈开腿朝塔台跑过去,一眼看到倚在栏杆旁边的数字人影。
“娇娇!”祝南屿张开双臂,把微微喘息的伽巧稳稳抱进怀里,亲昵蹭了蹭他毛茸茸的短发,“跑这么急,看懂我给你的密码了?”
“什么密码?”伽巧迷茫地眨眨眼,指着塔台问,“上面的光吗?看不懂一点儿,只知道它一直在闪。”
“我帮你翻译。”祝南屿低声笑笑,牵起伽巧的手让灯光重新闪烁,指着变动的频率解释,“你听说过摩斯密码吗?用灯光的长、短按照一定规律组合,分别代表相应的字母。刚才那一串意思是……”
伽巧直勾勾盯着如星辰般闪烁的灯,回忆祝南屿不厌其烦教了好几天的密码对照表,一字一句翻译出——
J、J,wo zai。
“……!”
祝南屿……怎么可能是你?
过去四年,无数人去过那条盘山公路,却没有找到祝南屿半点踪迹。
那人仿佛人间蒸发似的,彻底失去音讯。
倘若他一直活着,为什么整整四年没有回过家?
瘫痪?毁容?失忆?
伽巧设想了各种可能性,却依然无法说服自己接受。
明明他亲口许诺‘无论贫穷、疾病、逆境,都无法将我们分开’,怎么能违背自己的誓约?
主机位对应的直播间内,观众注意到伽巧突然失了神似的,自虐般盯着悬在头顶的照明灯。
光线太明亮,他眼底很快浮现细微的红血丝,模样显得更加脆弱。
似乎注意到他的表情,那盏灯再次闪烁几次,分别对应字母:z、o、a。
原来是Zoa。
也对,摩斯密码相当普及,又不是祝南屿独创的联络密码。
如此极端的环境下,神通广大的Zoa操纵灯光传递讯号,倒也合乎常理。
“呵。”
伽巧轻笑一声,慢吞吞垂下眼,说不清什么心情。
都已经决定接受祝南屿的死讯,却还是在无聊的时候心存一丝侥幸。
短暂静默后,伽巧并拢在背后被铐住的双手,找准其中一个机位,指尖轻轻敲击地面,传递求救信号。
只可惜祝南屿当初非要教的时候,伽巧犯懒没有认真学,只敷衍地记住了几个字母。
敲了半天,勉强才凑出‘S’‘O’‘S’,其中一个O还是从Zoa名字中间偷的。
表达得这么模糊,也不知道Zoa能不能猜到自己的意思。
【伽伽眼神刚才放空了一下,看样子越来越虚弱了,我真想顺着网线穿过屏幕救他!!!】
【我特别咨询了有关专家,这个房间看起来只是光线比较明亮,实际上强光同时会释放热量,而且干扰人体调节。伽巧相当于没水、没食物、并持续暴露在40℃以上的高温中】
【普通人在这种环境下撑不过三天,伽伽身体弱,能撑到明天就算奇迹】
【最新消息,千合悬赏已经提高到500万了,请知情人士提供有效线索!】
【这根本不是绑架!这是赤.裸.裸的虐杀!祝家那几个畜牲有没有人性!】
【但凡你了解祝家的发家史就知道,他们连畜生都不如!所以祝南屿成年第一件事,就是脱离祝家】
【可惜法律上不支持脱离亲缘关系,祝董要是知道自己给伽伽留下的遗产把他害成这样,该有多自责】
【我的小情侣怎么这么虐啊!哭死我了!】
与此同时,祝家老宅灯火通明。
偌大的厅堂内,空气剑拔弩张。
祝兴旺和祝福禄分别坐在正东的左右两个位置,祝柯坐在祝兴旺手边,歪在椅子上没个正形。
他正对面的位置,坐着这两年青灯古佛,几乎不怎么露面的纪茯苓。
纪茯苓特意梳妆过,身穿裁剪合体的墨绿旗袍,花白的头发高高挽起。露出虽然长了皱纹却依然凌厉的眉眼,依稀能窥见当年那位名动A市的纪家千金绝世风华。
面对几个跟自己没有血缘的‘家人’,纪茯苓内心比起懊悔,更多是愤恨。
若不是她当初被‘爱情’冲昏了头,执意嫁给口蜜腹剑、狼子野心的祝老爷子,事情怎么会演变成今天的地步?
“妈。”
祝兴旺嘴上叫着最亲近的称呼,却没有半点尊重的意思。
“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我们还要睡。明天还有正事要做,你大张旗鼓把我们叫起来做什么?”
“正事?”纪茯苓瞥了他一眼,“你们口中的‘正事’,就是盼着伽巧断气?”
“他断气跟我有什么关系?”祝柯懒洋洋打了个哈气,故意用纪茯苓能听到的声音骂,“老不死的东西,跟谁甩脸子呢?”
“老二,柯柯,你们少说两句。”祝福禄笑面虎似的打圆场,“大家都是一家人,别伤了和气。”
“谁跟她是一家人?”祝柯翻了个大白眼,“要不是这个老太婆恬不知耻非要嫁回祝家,爷爷不可能跟我奶奶离婚。”
“祝柯,说话放尊重点。”祝兴旺没什么诚意的教训孩子,“这孩子心直口快,妈别往心里去。”
纪茯苓听他们一口一个‘妈’,直犯恶心,憋着气问,“告诉我,伽巧在哪?”
“妈,你老糊涂了?”祝福禄假装惊讶地说,“警察已经来咱们家调查过,手机电脑翻了个遍,我们跟这件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老爷子一个人的主意。等爸回来,我好好说两句!”
“对啊,血口喷人也得讲证据。”祝柯点燃一根烟,朝着纪茯苓吐了个烟圈,“再说了,伽巧那个贱货本来就是图祝家的钱,你老人家瞎操什么心?”
纪茯苓气得浑身发抖。
真亏他能大言不惭说‘伽巧图祝家钱’这种无耻的话。
明明是他们眼红伽巧即将拥有的财富,才干出这么下作的事!!!
“妈,你消消气。”祝福禄假惺惺安慰道,“再怎么说你也是祝南屿的亲奶奶,直系继承人,亲缘关系是切不断的。遗产肯定有你一份,我们不会少你的。从此往后,我们也会尽心尽力给你养老。”
按照继承顺序,祝福禄只是旁系亲属,纪茯苓和祝老爷子才是直接继承人。
祝老爷子已经进去了,他们需要纪茯苓接手亿万财产。
她名义上依然是祝家主母,祝福禄和祝兴旺法律上的母亲。只要钱到了老太婆手上,就等于进了祝家口袋。
纪茯苓曾经被祝老爷子算计过一次,哪能猜不出祝家几个畜牲打什么算盘?
她抬眼环顾四周,发现祝家老宅近期有重新翻修的痕迹,宅子周围雇了许多膘肥体壮的保镖。就连祝柯的衣服和饰品,都比以前高了一个档次。
打从自己唯一的儿子因为操劳过度与世长辞,祝南屿又毅然决然离开祝家后。没有经商天赋的祝家两兄弟,很快又把家族生意搞得千疮百孔,走下坡路速度堪比自由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