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难当之下却还是抬起手来,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白石郎握住那只绵软无力的手,探向腕间脉搏。
就好像那里的跳动是什么无解谜题,白石郎脸色比被修罗狱镇压时还要难看。
良久,他终于笑起来,神色中带着几分苦涩的了然。
“原来是洗筋伐髓失败了……难怪你不愿杀那个魔修。”
“那条小烛龙还未长成,不能化龙,无法为你所用,是么?这就是道君所渴求的,你想让拂耽活下来,哪怕用旁人的血肉做祭品。”
“可是道君,我以人心做祭品,便被你们叫做邪神。你以神血做祭品……那你又该是什么呢?”
衡清君压下怒意:“你若就此收手,我可以留你一命。”
“在修罗狱也能保下我?不愧是道君。”
白石郎指尖轻抚怀中人的脸颊,动作竟然有些许怜惜。
收回手后,掌心中水滴缓缓凝聚成一朵透明的花,在殿内烛光的折射下,每一片花瓣都晶莹剔透、色彩不同。
掌心轻攥,透明水花碎裂开,变化成一杯清酒。
他慢慢将酒喂到贺拂耽嘴边。
衡清君语气已经危险到极点:“你在做什么?”
白石郎轻笑:“道君不必担心,我只是可怜拂耽如今疼痛难当而已。”
“这是情花酒,无毒。兰香神女酷爱奇花异草,曾说世间仙葩唯属情花。她曾用大荒境中平逢山上九千九百九十九朵情花,各取一瓣,酿成一壶情花酒。”
“情花酒中心绪纷纷,比人间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还要再多出两分嫉妒与悔恨的滋味,故而又唤作九情缠。无论是哪一种情,哪一种欲,饮下它,就能在梦中得偿所愿。神女濒死时常常饮此酒,喝醉后便忘却了一切疼痛、仇恨,飘飘然如在云端。”
“这里是道君的梦境,酒中也合该是道君的所思所欲。道君为替拂耽改命,宁可逆天而行,总该不会想要害拂耽吧?”
酒液缓缓溢入贺拂耽唇齿之间。
很快,他因疼痛难忍而颤抖的幅度就小了些,紧锁的眉头也稍稍松开。
白石郎慢慢喂着,衡清君知道他所言不虚,只在一旁冷眼看着,没有继续阻拦。
饮了大概小半杯,贺拂耽突然睁眼,喉间挤出一声难耐的喘息,面色猝然变得潮红,连眼眶都是一片洇湿的红霞。
“热、好热……”
双眼迷离似乎已经认不出眼前的人,埋首在他怀里轻轻蹭着,一只手不安分地扯着自己的衣领,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
衡清君被这变化刺激得双眼赤红,紧紧攥拳,指甲刺入掌心。
“你做了什么!?”
渡劫期修士的威压在勉力抑制之下还是流泻出了一丝。仅仅一丝而已,周身烛台、纱幔、玉璧俱都开始晃动,世界仿佛摇摇欲坠。
白石郎亦是一怔,放下酒杯,拧眉捏住贺拂耽手腕。
然后是片刻失神,随即半是苦涩半是讥讽地冷笑。
“你问我做了什么,何不问问自己在想些什么?衡清君啊衡清君,枉你身为正道魁首人人敬仰,竟然真对你的小弟子……有这般龌龊心思。”
“一派胡言。我与拂耽师徒之情,怎么龌龊?”
“看来连道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
白石郎忽然一把搂住怀中人的腰站起来。
一片水声淋漓中,他掐住贺拂耽的脸,让对面的人更清楚地看到小弟子被情欲折磨的模样。
那本是不属于他的情与欲,现在却在挑动着他每一根纤弱细微的神经。
衡清君眼神阴鸷。
白石郎浑然不惧,轻蔑笑道:
“这一杯酒,本是神女赠我,希望我能像她一样,死于得偿所愿的美梦之中。我本是出于好心,才将这杯酒让给拂耽小友,让他应道君所愿,在梦中得到康健的身体。”
“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里是道君的梦境。既然道君有所欲求,何不就在这里将想做的一切都做了?小心压抑太过,反成心魔。梦一场而已,梦醒之后你依然会是拂耽敬爱的师尊,而你自己也心满意足。”
“至于我,酒没了,美梦也化为虚无。就算不求长生,难道连善终也求不得吗?道君,如今我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他最后怜惜地看了贺拂耽一眼,然后将人推上前去。
于此同时,他身形急速后退,顷刻之间就脱离出这个梦境世界,只有声音还在世界之外回荡。
“贺拂耽给你,独孤明河归我。”
“不必担心,待我用那条烛龙的心脏推演出超脱之道,就连拂耽……也能用那副病骨飞升。”
池水消解了向前的力道,贺拂耽不过走了两步,就踉跄着摔倒下去。
水面突然涌动起来,在彻底倒下去之前,一个微凉的怀抱接住了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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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贺拂耽瞬间像是抓住一棵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缠上那人的脖颈。
他仍旧看不清眼前的人,本能却让他毫无防备地接受这个怀抱。这里有他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和熟悉的灵气,他难耐地去扯面前人的领口,绵软的手指却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到最后,筋疲力竭,只好揪着对方衣领,将脸颊贴在那一小片锁骨上,可怜兮兮地轻蹭。
衡清君抱着贺拂耽,任由他在自己怀中不安地扭动。
池水将怀中人的衣服浸湿,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可一层衣衫之下,那具身体却无比滚烫。
他抱着这具滚烫的身体,很冷静地思考对策。
这里是用他的梦编织出的幻境。
以神识入幻境对修士来说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稍有不慎,就会在这里迷失自我,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神魂俱灭。
但他心性极坚,对他来说,只要一剑斩下,幻境可破。
可若真一剑斩下,连同幻境一同破裂的,还会有贺拂耽的魂魄。
那便只能像那些寻常修士的寻常做法一样,要么什么也不做,拖到幻境灵力耗尽自我消散;
要么小心翼翼地与幻境互动,猜测它到底想要引诱出自己的什么心魔,最后寻得破绽、大彻大悟,让幻境主动放他们出去。
这个幻境是他曾经的梦,也是他曾经的记忆。
托着怀中人脊背的手稍稍下滑,摩挲着一层纤薄皮肉之下残缺的蛟骨。
想要补全这一副蛟骨,让它成为真正的龙骨,只有洗经伐髓。
将遗传自猫妖的血脉一点点抽取、切割、剔除,让剩下的纯净龙族血肉在无数化腐生肌的天材地宝下重新生长,在整整九天阵痛与裂变之下,最后涅槃重生。
洗经伐髓只有一半成功的机会,古往今来有无数修士成功,也有无数修士失败。
但从不会有人拒绝这样的机会。
用注定满盘皆输的结局换一半成功的概率,即使最后身死道消,也依然是再划算不过的交易。
指尖渐渐往下,腰肢开始收缩,藏在凌乱腰封之中,不盈一握。后腰上的脊骨节节分明,小巧、圆润,像生来就应该被拿在手中把玩的珠玉。
生死有命——
衡清君便是用这四个字,让愤怒的赵空清不再阻拦这一场洗经伐髓。
失败了固然一死,可不这样做,贺拂耽照样会在在化龙那一日爆体而亡,不过再苟活上二十年罢了。
早死晚死都是死,二十年不过弹指一瞬,又何必贪恋?
抱着人下寒泉之前,衡清君已经为这一场洗经伐髓设想好了结局:
要么死,要么化龙。
但……
到最后,他的小弟子既没有化龙,也没有死。
另一只手抚上怀中人的胸膛,轻轻碾过那里跳动的心脏。
然后立刻被这颗心脏的主人按住,想要从这只冰凉的手掌中索取什么。却又不敢放纵,只有小声呜咽着请求。
在寒泉中的第三日,这颗心脏骤停过一次。
所有因疼痛而难以抑制的颤抖、哽咽全部消失。不再哭泣,也不再低求,安静得仿佛真的已经死去。
衡清君已经想不起那时的感觉。
也或许,惊惧到忘记一切就是那时的感觉。
身体比他的动作更快一步,握住怀中人的手腕输送灵气,强行留住那一缕将要消散的神识。
残破的蛟骨不能存储这些灵气,输进一分,便逸散一分。
他用尽办法,手指探过怀中人身上每一处大穴,不计代价也要阻止这副残骨的落败。
扯下腰封,按住小腹中央,神阙穴。
撩开衣襟,摩挲胸膛之上,膻中穴。
探入袍摆,绕过腿根,揉捏踝上三寸,三阴交。
最后拨开湿发,咬在后颈,风池穴。
但还是不够。
就像现在这样,他撩开怀中人的墨发咬下去,连同滑腻皮肤和湿润发丝一起陷入唇齿之间。灵气汹涌激荡,却还是轻而易举就从残破的颈骨间溜走。
舌尖的皮肤依然滚烫,像含了一块炭。
齿间不甘地碾磨,怀中人小声呼痛。
只剩最后一处穴位还不曾尝试。
唇下宛宛中,足阳明任脉之会,灵气在此震荡不休,又称鬼市悬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