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明公公一个大活人凭空失踪,又如何解释呢?”
“你也说了是明公公。”独孤明河臭脸, “谁会关心一个公公?”
“总之不行,小心为上。”贺拂耽失笑,“好啦明河,快回去吧, 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呢。”
“哼, 一堆大道理。你分明就是嫌弃我原形是龙, 鳞片硬邦邦,还粗糙硌手!”
“……我没有。”
“你迟疑了!”
独孤明河气急败坏,“你果然就是嫌弃我!我要是个毛茸茸,随便变个大老虎、大狮子, 你肯定被我迷得神魂颠倒!肯定今晚就留下我,还抱着我不撒手了!
贺拂耽抱着不知何时双双蹭到他怀里的小狗小兔子不撒手,并矢口否认:
“我真的没有。”
“你!”
独孤明河气得手都抖了。
“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能长出毛来,看我到时候不迷死你!”
说罢怒而拂袖离去。
*
第二天,贺拂耽照例去侍疾。
他去得很早,毕竟太子已经清醒,割腕放血这种事不能再当面做,只能暗中掺进药里。
小厨房里熬药的小公公一见到他,连忙一口一个“太子妃娘娘”地叫着,谄媚得贺拂耽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陛下还未册封,小公公还是叫我侧妃吧。”
“迟早的事。娘娘您一来,太子殿下他就醒了,您就是咱东宫的大福星哪!”
周围的宫侍也都你一眼我一语地应和。
贺拂耽听着他们的奉承,想起来时路上凭借修士耳力听清的那些窃窃私语。
话里话外都在说,太子有救,他们的命也才算是有了保障。不然帝王痛失爱子,一个震怒,恐怕会让东宫所有人都陪葬。
屏退众人后,他背对着明河划破手腕,在疼痛中将心中疑虑说出:
“若换做其余君主,宫侍会有这样的担心也不奇怪。但当朝帝王是一个能引白泽降世的明君,十四岁即位便有仁慈之名流传于世,就是修真界也有所耳闻。”
独孤明河正站在窗边望风,闻言道:
“岂止修真界,便是魔界也在这二十年里收敛许多,四陵之主耳提面命,不允许众魔入世挑衅天子威严。”
鼻尖闻到丝丝缕缕血腥味,他心中酸痛,却还要当做什么也不知道,若无其事般继续道:
“阿拂可是觉得这些宫人太过畏惧帝王了?”
贺拂耽点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蚩尤旗出现才不到半月,二十年的仁慈贤名不可能在短短半月就消耗殆尽。按理说,他们不应该这样畏惧陛下。”
可偏偏城中百姓、宫中侍从,对这位贤君的态度都很奇怪,讳莫如深、如履薄冰,就好像早已看清他仁慈表面之下的暴虐之心。
“除非根本就不是蚩尤旗让贤君变作暴君。”
贺拂耽沉思,“或许多年前,帝王就已被邪术移了心性。”
这是一场早有布局的算计,蚩尤旗只是引他们前来的幌子。
可是为什么……偏偏选在他离开望舒宫、来到虞渊后的这个时间点呢?
腕间血液滴落在药汁之中,殷红血痕顷刻间就被浓黑汤药吞噬。贺拂耽恍然间仿佛看见一场阴谋的冰山一角终于浮现,但转瞬之间,又淹没在浓雾之下。
独孤明河不以为意,骆衡清越倒霉他越高兴。
因此安抚道:“大概只是骆衡清早年间招惹的仇家吧。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人家这样恨他,活该他命中注定有此劫难。”
贺拂耽蹙眉,正要为师尊分辨上两句,脚下嘤嘤的叫声引开他注意。
是白泽闻到血气,担心地一直转来转去。
贺拂耽随意包扎了一下伤口,蹲下身轻轻揉了下它的耳朵。
“没事,我不疼。”
心中却在此时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圣人出则白泽降世,如今圣人已面目全非,象征帝王贤明的神兽为什么却一点异常也没有?
门外传来小太监一声唤:
“太子妃娘娘,药到时辰了。”
贺拂耽回神,微笑应道:“好,我给殿下送去。”
端着药刚跨过门槛,就看见床上人笑着看过来,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太子向他伸手,像是很怕他摔了,温声道:
“这样的小事,不必阿拂去做。”
“不累的,我愿意为殿下熬药。”
贺拂耽把托盘放在床头,在脚踏上坐下,舀了一勺汤药,吹凉后喂到床上人嘴边。
太子喝了几口,忽然道:“这汤药似乎有些腥气,与之前喝的不同。”
贺拂耽心中一紧:“殿下醒后,太医来调过药方。也或许是睡得久了,口味变得清淡,这才受不了药味。”
他心里紧张,语速便不自觉加快,说着说着还偷偷抬眼看床上人是否愿意相信。被逮住后又立刻垂下眼帘,假装无事发生。
但袖口下攥着汤匙的手指被用力拧得发白,半天也没想起来给床上人再喂一口。
太子淡笑,端起碗来将汤药一饮而尽。
放下碗后,又在面前人怔愣的视线中,伸手撩开那艳紫织金的袖口。
贺拂耽目光跟着看去,看到手腕上包扎的白纱,下意识将手腕往身后匆忙藏去。随即便意识到自己这简直是欲盖弥彰,低着头后悔不已。
站在角落的明公公也察觉到气氛有异,脚步微动。
太子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些:“阿拂可知,孤第一次见你时在想什么?”
贺拂耽摇头。
“孤在想,好漂亮的妖精,这样漂亮,就算被吃掉也没关系。”
“……”
“可阿拂不但没有吃掉孤,反而救了孤。莫非阿拂是上天给孤的恩赐吗?”
床上人身子微微前倾,伸手摊开掌心,眉目温柔。
“阿拂,让我看看,好吗?”
少年郎的神色实在太真挚,也太执拗,贺拂耽心中微动,终究是不忍他失落,将手腕放在他掌心。
纱布被很轻地解开,血液早已经止住,伤口也已经愈合成一道浅粉的疤痕。
太子轻声道:“真好。”
贺拂耽抬眸:“殿下昨晚……都看见了吗?”
“迷迷糊糊,似有所觉,以为是梦。直到尝到刚刚那碗药里的血味。”
贺拂耽惊讶:“殿下不怕我么?”
“怕阿拂什么?”
“万一我真是妖精呢?”
“那阿拂就吃掉孤吧。”
贺拂耽愕然,随后莞尔,轻出一口气。
“我不吃殿下,我是来救殿下的。”
“那孤要谢谢阿拂。阿拂想要什么呢?”
“我什么也不要,殿下也不必谢我。是殿下自己福泽深厚,才能化险为夷的。”
太子微笑,捧着手中雪白皓腕仔细检查。
贺拂耽想要收回手,却又不敢用太大力气,怕伤到面前这个大病初愈的少年,只好小声提醒道:
“已经好啦。”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妖精的自愈能力都很强的。”
“好了,但也会疼,不是吗?”
贺拂耽心中讶异。
他第一次不再以看孩子和病人的眼光看待面前这位少年人,而是真正将他当做一位储君。
然后微笑,很认真地道:“殿下如此仁善,是百姓之福。”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很快宫门被踢开,有人大步闯入。
“皇兄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那人脚步虚浮、眼下青黑,声音也轻浮浪荡,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模样。
进来以后自顾自落座,有颐指气使地使唤小太监给他端茶倒水,一边打量床上人的神色。
“呵?这还真是大好了?明明前几日来看,皇兄你脸白得跟张纸似的。”
他话语间全然没有为兄长死里逃生的喜悦,反而尽是不屑,甚至还有些惋惜。所有恶意也都丝毫不加以掩饰,极其直白地表露出来。
太子脸色微沉。
“既然已经探过病,你便可以回去了。”
“这么急着赶我走做什么?”
那人目光落在脚踏上的人身上,“这就是嫂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