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比起这样的亲密,严律还是宁愿林意乔健康清醒地对他说那些气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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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之前,林意乔先感觉到的是口腔中浓郁的药味。他微微皱眉,舌尖无意识地抵了抵上颚。
后背的奇怪触感提醒他这不是他自己的床,睁开眼,视线模糊了一会儿才慢慢聚焦。
昏暗的光线把天花板变成灰白色,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斜上方是关闭的牙科治疗灯。
一些零散的画面开始在他脑中浮现。
剧烈的噪音,无法承受的疼痛,失控的天旋地转,他记得他躲进了衣柜。戴上降噪耳机还是很痛,好像全身的骨骼都被震碎了。
然后他听到有人叫他,那个人说自己是严律,那个人的胸膛很温暖,之后发生什么他就不记得了。
就像是有人关掉了他的电源,电源再打开的时候,他就躺在牙科诊室里。
严律在他身边。
他抓着严律的手指。
他松开手,严律立刻看过来,“你醒了,嘴里还疼吗?”
林意乔迷糊地问:“我怎么在这里?”
严律轻声说:“你晕过去了,拔牙的伤口开了,我抱你来找褚医生。”
林意乔“哦”了声,“我不记得了。”又问:“我是不是给你找麻烦了?”
“没有,”严律说,“你很乖,一路上都很乖,也很配合治疗,我只是在你身边陪着你。”
严律说话的时候表情很奇怪。眼眶点红,眉头紧紧皱着,嘴角又带了点笑,林意乔无法识别也没有精力去分析这代表什么。
于是他错开视线去看拉着窗帘的落地窗,有些疑惑地问:“那个地方……原来是有窗帘的吗?”
“有的,只是平时没有关,窗帘卷在最上面。”
林意乔说:“我以前没有看到过。”
“你可以自己去把它打开,”严律指给他看,“开关在门边上。”
林意乔站起来的时候,扶了一下严律的手臂,但是很快就放开了。
褚砚从外面进来,顺手按了门边的全自动窗帘开关,诊室里重新亮起来。
褚砚让林意乔躺下,再次检查了他的口腔,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林意乔都认真记下来。
走的时候,褚砚送给他一整套卡通水母贴纸,一共有十二板,装在透明的塑料盒子里。
林意乔和严律走到门边时,严律停下来,似乎想让林意乔去按一下窗帘开关。
林意乔摇头说:“不用了,我知道它是怎么工作的。”
到家的时候,正好碰到同城快递送到家门口,严律站在门口签收,林意乔就先进屋了。
卧室地面上那个摔碎的杯子让林意乔很疑惑,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摔碎过杯子,甚至怀疑是严律摔碎的。
这时严律走进来,站在次卧门口,把手里的盒子递给林意乔:“我给你买了一个新的降噪耳机,跟你之前那个是一样的型号。”
林意乔问:“什么颜色?”
严律把盒子上的颜色标记展示给他看:“白色。”
之前那个也是白色,林意乔就把盒子接过来。
“严律,”林意乔抱着盒子问,“我的水杯是你摔的吗?”
严律看了一眼地面,没有否认:“你拆开耳机看看,我来打扫。”
林意乔非常喜欢拆新的电子产品,也很爱闻新设备的味道,于是有点高兴地抱着盒子去客厅了。
严律打扫房间的时候,林意乔戴上耳机,将洗地机发出的低频嗡嗡声完全隔绝,世界终于恢复了平静。
褚砚给他的水母贴纸,每一板都是不同品种的水母,其中有一板是他最喜欢的大西洋海刺水母。
PVC材质做的半透明效果,让水母的颜色看起来很逼真。
林意乔坐在房间的书桌前,取了四张贴纸贴在新买的耳机上,分别代表毛姆、加缪、马尔克斯和茨威格。但是这样一来,这一板贴纸不是缺了四个、就是多了两个,让林意乔觉得应该把剩下的两个也用掉。
他取了其中的一个贴在自己手机背后,对正在帮他换床单的严律说:“严律,把你的手机给我。”
严律就从裤兜里把手机摸给他,他把剩下的那一个,贴在了严律的手机背后。
严律失笑,“这样的话别人会以为我有小孩了。”
林意乔不理解:“为什么?”
严律说:“因为我看公司里很多有小孩的同事,经常手机背面都贴了卡通贴纸。”
“逻辑谬误,”林意乔看着他,认真纠正,“严律,你的推理犯了肯定后件的错误。从‘有小孩的人常贴卡通贴纸’,不能推出‘贴卡通贴纸的人一定有小孩’。”
如果是今天以前,严律又要用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歪理跟林意乔诡辩一番,然后故意看林意乔着急的样子。
但今天严律没有这么做。
指尖在贴纸光滑的表面上来回抚摸两次,严律点点头:“你说得对,是我的逻辑错了。”
林意乔似乎对他的轻易认错有些意外,愣愣地看着他。
“以后别人问我,”严律看着林意乔的眼睛,缓慢地说,“我就告诉别人,这是林意乔给我贴的。”
“你看,”林意乔把自己的手机也拿起来,翻过背面给严律看,说:“我也有一个,我的这个也是林意乔贴的。”
然后林意乔就认为自己很幽默地笑起来。
严律看了他一会儿,走到床边坐下,膝盖靠着他的椅子,用很温和的语气说:“林意乔,关于今天的事,我要向你道歉。”
林意乔眨了眨眼,觉得今天的严律有点奇怪。
“首先,鸡蛋羹的事,你是对的,”严律说,“我不应该强迫你接受我的个人判断。”
林意乔听完,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用他那一贯的平直语气纠正道:“你没有强迫我。我只是基于可靠性的原则,没有采纳你的建议而已。”
严律看着他理所当然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接着说:“好。那第二点,今天早上我说‘我不回来了’,没有考虑到你独自在家可能面临的风险,害你遭遇了噪音事件,这是我的错。”
林意乔理解了一下这句话,用更认真的口吻反驳道:“这个结论不成立。你在说‘不回来了’这句话的时候,是早上八点二十三分。而噪音是下午一点左右出现的,你无法预知一个四小时三十七分后才出现的随机事件。”
他看着严律好像还没有听明白的样子,继续说:“所以,你‘不回来了’的决策,在当时的条件下是没有问题的,噪音事件并不是你的错。”
严律被他这番冷静客观、“善解人意”的逻辑分析,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道歉,而林意乔却在认真地、努力地,从逻辑上证明他没有错,不需要道歉。
“可是你本来可以不遇到危险的,”严律抿了抿嘴唇,“都怪我做了非常情绪化的决定,对不起。”
林意乔捕捉到一个他无法理解的词汇:“非常情绪化的决定?是什么?”
严律抬手扶着林意乔的椅背,拇指在木质的椅背边缘摩挲,声音很低:“我……我早上……”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又顿了很久才继续说,“我早上说,公司有事不回来了,不是真的公司有事,我是因为生气才那么说的。”
他说完屏住呼吸,像是在等待最终审判的犯人,无法预知法官会给出什么判决。
林意乔低着头,食指在空白的贴纸边缘来回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而后他又把那张贴纸放回桌上。
他没有像严律预想的那样会因为欺骗而愤怒,只是非常安静地坐着,皱着眉,像是在理解一个很难的机械运行原理。
严律不回来是因为生气,严律为什么生气?
他把早上的所有对话和行为都复盘了一遍,起床、洗漱、咖啡、鸡蛋羹、三明治……然后他终于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问题的症结,就是那个被他收走的三明治。
当时他问严律是不是不吃了,严律没有回答,他就当成严律默认了。
那个三明治还一口都没有动过。
严律没有回答,从逻辑上来说,并不是不吃的意思,而他却直接收走了。
将心比心,如果严律把他还没有动过的早餐直接扔了,他也是会生气的。
“我知道了”,林意乔恍然道:“你生气,是因为我把你的三明治收走了,对吗?”
严律的表情凝固了,似乎没有跟上林意乔的思路。
林意乔看着严律,认真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在你未明确表示不吃的情况下,收走你的早餐。”
并且立刻拿出补救措施:“我明天早上重新给你做一个,好不好?”
“你别生气了。”林意乔说。
严律还是看着林意乔不说话,皱着眉,但又不像平时皱眉那种严肃的样子。
然后林意乔看见严律笑了,不是温和的笑,也不是帅气的笑,而是一个林意乔无法识别的奇怪表情,就像今天在牙科诊室一样。
严律忽然倾身过来,林意乔以为他要说什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将他的额头,抵在了林意乔的肩膀上。
他的头发硬硬地戳着林意乔的脖子,带着和林意乔一样的洗发水味道。
林意乔一动不敢动,整个人都僵住了。
原来……严律这么喜欢三明治吗?
第21章 有严律在
严律在林意乔肩膀上靠了很久,久到林意乔以为他睡着了,他才慢慢离开。
之后他继续帮林意乔收拾房间,把被汗濡湿的蓝色被子拿去洗了,拿了新的被子给林意乔,还收拾了林意乔的衣柜。
通常情况下,林意乔是不会同意别人收拾自己的房间的。因为他很喜欢收拾东西,把无序变成有序本身就是非常有趣的过程,就像玩拼图和乐高一样。
但今天林意乔惹了严律生气,所以他就没有阻止严律在他的房间里寻找乐趣。
“你饿不饿?”收拾完房间已经六点多了,严律问林意乔,“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林意乔说了几样他想吃的东西,严律觉得其中有两样不适合他现在的状况,否定的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只说:“听起来都不错,不过蟹粉和虾仁不知道你能不能吃,你要不要跟褚医生确认一下?”
林意乔觉得每次吃饭都要问褚砚有点麻烦,于是就在纸上列了一个清单,把所有他喜欢吃的东西都列进去,然后拍照给褚砚,让褚砚评估哪些可以吃。
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严律走到阳台打了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