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上写了东西。林奕妙放下电脑,走过去把纸捡起来。
这是一份手写的招聘启事:
招聘水母饲养员1名
工作职责:
1.每天孵化丰年虾。
2.每天晚上8点准时喂食。
3.每周一和周四给水母缸换水。
薪资:每月人民币一万元(税前,不含五险一金)
聘用期限:长期
看到这里,林奕妙眼眶蓦地又红了,她没想到,在所有人都站在“理智”那一边的时候,家里最“程序化”的那个,竟然才是站在她身边的人。
她吸了吸鼻子,接着往下看。
应聘者要求:
1.严格遵守指令。我会给你一份详细操作手册,你必须逐字逐句执行,不允许有任何个人意见。
2.有足够的耐心和细心,确保精细化喂养。
3.时间观念强。喂食和换水的时间固定,不能随意更改,其他时间你可以自由安排。
我已将操作手册发到你的邮箱,请仔细阅读,确认无误后,三个工作日内向我提交书面申请。我将对你进行面试。
落款:林意乔
林奕妙打开手机邮件箱,看到林意乔发给她一个478MB的巨大pdf。
她盯着屏幕看了许久,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然后笑起来。这个招聘启事,能讲成一个段子。
第9章 黄色警报
第二天上午,严律又发消息让林意乔去他的办公室吃饭。
因为今天是周三,而行政部点了泰国菜——菠萝饭、咖喱虾、榴莲披萨还有芒果西米捞。
黄色警报集体上线。
不过,有了上周的经历,林意乔提前做好了准备。
他告诉严律:[我已经点外卖了。]
严律:[点的什么?]
林意乔把自己点的那家轻食餐厅的订单截图发了过去,还发了一个“得意”的表情。
意思是,我已经预测到了混乱,并成功规避了它。
结果临近中午十二点,林意乔接到餐厅打来的电话。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店里今天所有的牛排,都被一位客人临时预订了,实在做不了您的这份,给您换成沙拉您看可以吗?”
计划又一次被打乱,林意乔表情空白地盯着电脑屏幕,努力维持语调平稳,“什么沙拉?”
电话那头报菜名:“玉米沙拉、芒果沙拉、土豆泥沙拉。”
一连串黄色高敏感词汇。
林意乔沉默几秒,“……还有别的吗?”
餐厅:“还有蛋滑饭。”
又是黄的……
“……还有呢?”
“没有了先生,今天就剩这些了。”
“那你帮我把订单退了吧。”
“好的好的,真不好意思啊。”
挂了电话,林意乔维持那个姿势两分钟没动。
失控的感觉让右边太阳穴隐隐作痛,他皱着眉,低头刷手机,试图重新寻找一家合适的餐厅,但大脑已经开始过载:哪一家安全?哪一家不会临时取消?哪一道菜不会突然出现黄豆、姜丝或者色调不明的酱汁?
正当他卡在选择界面的时候,内部通讯软件上弹出一条新消息。
严律:[外卖好像很容易出意外。我这里点多了,来帮帮我。]
严律:[图片]
图片上是印着熟悉LOGO的餐盒,食物的颜色赏心悦目,而且都是林意乔吃过的、很好吃的东西。
严律又发来一条:[你不帮忙的话,吃不完我只能倒掉了。]
林意乔不喜欢浪费食物,而且林意乔也不排斥这个解决方案。
紧锁的眉头倏然松开,林意乔回:[好。]
吃饭的时候,林意乔跟严律讲了昨天晚上家里发生的事。
严律安静地听他絮絮叨叨,等他说完才问:“林奕妙接受你给她的工作了吗?”
林意乔说:“她还没有提交书面申请给我。”
严律将餐盒打开递给林意乔,“你是不是为她难过,所以想帮她?”
“我没有难过,”林意乔接过来,两手捧着,小动物似的,“我只是想到了西西弗斯,我不希望林奕妙是西西弗斯,所以才想帮她。”
严律挑了下眉,“西西弗斯?”
“林奕妙说她上班每天都在重复一样的事。”
严律又把筷子递给他,“所以你觉得她每天都在推石头上山。”
林意乔点点头,箸尖戳着白白的米饭:“我不想她那样。”
“不过,我觉得她可能不会接受你的工作。”严律说。
林意乔抬起头,露出疑惑,“为什么?”
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王浩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严律,我问一下你那个……”然后他发现林意乔也在,顿了下,看向严律:“在吃饭呢?那我待会儿再过来。”
严律放下餐盒站起来,“没事,你说。”
两人就一边说话,一边走出了办公室。
林意乔不希望又是自己一个人先吃完离开,所以也放下了筷子。
过了几分钟,王浩自己回来了,手上还端着一份菠萝饭和一份芒果西米捞,他一眼扫到落地窗前坐着的林意乔,大步走过来,冲林意乔抬了抬下巴,“哎,帮我把那张椅子搬过来!”
林意乔就起身去搬了。
王浩坐下,随口说:“谢了。”
“不用谢。”林意乔也坐回原位,两手有点拘谨地放在膝盖上,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王浩那边,避免黄色食物进入视野。
“你怎么不吃?”王浩打开自己的饭,咖喱和菠萝混合的气味飘了过来。
那是林意乔最不喜欢的气味之一,黏稠、甜腻,像一层黄色滤镜,把整间办公室的空气都糊住了。他没有回答,身体尽量往椅背靠了靠,把自己缩成一团。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指节发白,指甲压进手背的皮肤。
王浩的话匣子却像灾难一样地打开了。
他咀嚼的声音很大,还一边吃一边问林意乔:“你跟严律是高中同学?”
林意乔感觉自己的耳朵在响,咯吱咯吱的声音从颅骨深处涌出来。这个时候应该逃跑,但他还是坐着,眼睛盯着地板,小幅度地呼吸着。努力告诉自己这是午餐,不是危险,我可以再坚持一下。
林意乔控制注意力,忽略那个噪音,“嗯”了一声。
王浩继续问:“你看上去好小,还没大学毕业似的,你年纪比严律小吧?”
林意乔的大脑已经开始缺氧,窗外的光线变得刺眼,他迟钝地回答:“严律比我大七个月零六天。”
“你哪个学校毕业的?大学就是学的机械工程吗?”
林意乔越发不适,紧紧地贴着椅背,整条脊柱像根绷紧的琴弦,仅凭本能在回答:“华东理工大学。学的机械工程。”
王浩觉得这孩子呆呆的像个人机,挺好玩儿的,就逗人家:“你谈恋爱了吗?”
“没有。”林意乔回答,声音比刚才更低。
王浩又问:“那你觉得咱们公司,谁最可爱?”
可爱?
林意乔愣住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像一台突然断电的机器。
“可爱”这个词,在他的词库里,属于模糊指令。
它无法被量化,无法被定义,甚至无法被逻辑拆解。
什么叫可爱?
是颜值权重更高,还是性格权重更高?性格里的哪些参数可以被定义为“可爱”?是“友善”,还是“风趣”?如果是“风趣”,那王浩也算,但他此刻正在制造让系统过载的噪音……
悖论,全是悖论。
林意乔感觉自己的大脑里,无数个报错的弹窗疯狂涌出,每一个都在闪着红光,发出尖锐的警报。
他呼吸开始不规律,胸腔像被卡住了一样。汗意从后背涌上来,指尖发麻。
严律就是在这时候回来的。
他一眼就看到了林意乔的状态——瞳孔失焦,面色苍白,整个人像一尊被抽离了灵魂的雕塑。
他有点责备地问王浩:“你跟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我俩聊得好好的,”王浩举着勺子一脸无辜,“我就问他公司里谁最可爱,他就……死机了?”
“可爱?”
严律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