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烟草气味,带着木质调的醇厚,涌进沈柚的鼻腔。眼前的男人裹在灰色西装里,袖口露出的腕表表带泛着低调的金属光。银色面具覆在脸上,边缘贴合着颧骨线条,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巴与微扬的唇角。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勾起了一些并不美好的回忆。
沈柚问:“杜南洲?”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没有半分问句该有的试探或起伏,连点多余的起伏都没有。
对方幽幽嗯了一声。
“用了一点小伎俩,就把你骗出来了。”他踢了踢地面上的变声器,好笑又有点漫不经心地说,“你好像很依赖这个男人,他这么让你有安全感吗?听到他的声音,就乖乖往外走,连警惕都忘记了。”
“……之前在赌场门口动手脚的,也是你吧。”沈柚冷淡道,“你想干什么,直接说吧。”
“也是。这里不太像能说话的地方。”杜南洲笑了一下说,“先把东西给我吧。”
沈柚皱起眉,装作听不懂:“什么东西?”
“别装傻。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乔谒白的房间你应该已经去过了吧。你偷的药,拿出来。”
僵持片刻,杜南洲说:“我知道开枪对你没用。”
“我这里有一份档案,还没有来得及放出去,你应该很感兴趣。”
泛着凛冽冷光的屏幕猝不及防出现在沈柚眼前,刺眼的光线像针一样扎进眼底,他眼球猛地收缩,视线都跟着发花。下一秒,身体像是被冻住般不由自主地僵硬,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里面有不少熟悉的名字,是吧。有你那个从前在福利院里的玩伴,还有那些欺负你的人,这些,我都帮你一笔一笔记着呢。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压着没动这份东西。”
杜南洲徐徐地陈述着,带着点明知故问的残忍。
“你猜要是这份档案公布出去,他们会怎么样,又会怎么想你?”
“……”沈柚慢慢说,“我去你大爷。”
他骂得很冷,盯着杜南洲的脸,好像要是被他咬到,就能从上面生生撕下一块血肉来。杜南洲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点意外,紧接着,闷笑出声。
“放心,我只是想找你叙叙旧。只要你配合,我不会把这些放出去的。”他轻描淡写地熄了屏幕,又张开手,“听话,把药给我。”
“……”
过了良久,似乎意识到自己没有别的选择,沈柚终于动了,将口袋里的纸包拿了出来。
“还有什么。”他平静地问。
杜南洲接过纸包,随手丢进了隔间的马桶,按下冲水。
哗啦啦的水流声掩盖了其他动静。他收起枪,温声说:“我还要你现在去做另外一件事,然后到二楼露台找我。”
……
二楼赌区来往的人很多,沈柚手里捧着一瓶酒,穿梭在其中。
两边特制的屏风弯弯绕绕,将里面的人影罩得模糊不清。他走到观察了很久的那扇屏风面前,敲了敲。
屏风拉开,一股淡香传出来。
开门的侍者从他手里接过酒,沈柚低着头,走到桌前,拿起牌盒。
杜南洲要他做的事,是在这里拖住傅折,拖延时间。
包厢里气氛融洽,交谈并没有因为他的进入而中断。对面女士的笑容优雅,正在和身旁的人攀谈,偶尔看几眼面前默不作声的荷官。
她双手交叠,撑在脸侧,望着斜前方的人,问:“傅先生最近好像很受欢迎呢。听说新的提案也通过了,安全局那位乔局长可帮了大忙。”
她说完,却没有人回应。傅折平淡地看着自己的腕表,说:“我一会儿还有事,你们继续吧。”
眼见他就要起身,都是理事会里的人精,那位女士意犹未尽地说:“先玩完这一局再走也不迟,人家荷官都已经洗好牌了呢。”
几乎是她的声音刚落,面前那个荷官就配合地弯下腰,白手套抵着牌,稳稳推到了客人面前。
傅折:“……”
他多看了这个荷官一眼,对方低着脑袋,继续发牌,神情专注,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停顿。
怎么闻着有股他儿子身上的香水味道。
傅折敏锐地眯起眼,起身的动作顿了顿,偏过头开口问:“你是——”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巨响,屏风被子弹破开,擦着他的耳朵疾射而去。
尖叫声顿时四起,傅折皱了下眉,意识到对方这一枪原本应该是瞄准了他的脑袋。他顷刻反应过来,正要躲避,眼前的荷官突然拽住他往旁边一扑。
砰!第二枪响起,正好射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
没有任何犹豫,沈柚猛地抽出赌桌上的桌布,一掀,厚重的绿色桌布带着惯性飞掠起来,“哗啦”一声盖在屏风上,将上面倒映出来的人影完全挡住。
丧失了目标后,开枪的人果然迟疑了。
赌场里的混乱已经炸开,筹码滚落的哗啦声、客人的惊呼声、桌椅碰撞的闷响混在一起,嘈杂得像海浪。就在保安们撞开隔间门冲进去的瞬间,倒在地上的女士终于缓过神,她撑着地面坐起来,手指死死指向沈柚的方向,声音里裹着寒意,一字一顿地喊:“抓住他!这个人有问题!”
这话像根针戳破了短暂的空隙,沈柚眼皮都没抬,转身就跑。身后保安的脚步声已经追了上来,他贴着赌桌边缘快步穿梭,随手掀翻身边的筹码桌。哗啦啦的筹码滚落一地,瞬间拦住了身后追赶的脚步。
人群的尖叫和混乱成了最好的掩护,他弯腰避开迎面跑来的客人,朝着赌场后门的方向狂奔,闪身躲进了死角。直到甩掉身后的人,他才贴着冰冷的墙壁缓了口气,转身推开那扇藏在阴影里的露台门。
里面的人正好在开一瓶冰镇好的红酒。
沈柚忍着怒气,直截了当地问:“事情做完了,可以了吗?”
杜南洲没接话,只慢条斯理地把冰透的红酒倒进高脚杯,酒液带着淡红宝石色的光泽,在杯壁上挂出细痕。他把杯子递过来,唇角勾着点漫不经心的笑:“尝一尝,冰过的,解解乏。”
沈柚抓过酒杯,仰头将里面的酒灌了下去,扔回了原地。
“你让我拖延时间,是为了杀傅折?”他问,“你他妈究竟想干什么?”
杜南洲挑了下眉。
“我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让你加入我。沈柚。”他慢慢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我最早的计划,是要你和我一起走,离开特情局这个狭隘的笼子。在我搭档过的所有人中,你是我最感兴趣的一个,你的能力足够优秀,也与我足够契合,我很需要你。”
“可计划出了意外,我还没来得及接应你,你就被召回了特情局,被他们控制了起来。我更没想到,你根本就不愿意离开。”
吹得杜南洲的衣摆轻轻晃了晃,他唇边的笑意又深了些,指尖还无意识摩挲着红酒瓶身的冰珠。
“没办法,”他语气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聊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只好一点点公开手里的资料——不指名道姓,却句句都能让他们往你身上猜,慢慢把你从原来的地方挤出去。”
“……”
沈柚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出青白,喉咙里滚了半天,才挤出声音:“你刻意压着我的资料不公开,让他们仇恨我,排斥我,你做这些,就是为了把我逼到绝路,让我只能投靠你,加入你?”
顿了顿,他无声地骂了一句什么。眼眶红了,连肩膀都跟着绷得发颤。
“你从福利院,把我选走的时候。”沈柚气息很乱,低声说,“我曾经很感激你。”
“你说可以带我走,让我去读书,去上学,自己挣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很相信。你给我的上学申请表,还有要寄给学校的求学信,我抱着那几张纸,高兴得睡不着,缩在福利院亮着灯的大门外写了整整一夜。可我没等到学校的录取,你说学校没有要我,说你向特情局推荐了我,把我送到那里去培养。”
“后来我才知道,那封信其实根本就没有送到学校里。”
作者有话说:
快速介绍一下哥的背景故事……下一章又是甜甜的!嗯嗯!
第50章 含着冰块的亲吻
安静了几秒,杜南洲忽然笑了。不是畅快的笑,也不是温和的笑,唇角只往上挑了个冷硬的弧度,带着种轻描淡写的笃定。仿佛对方所有的挣扎与愤怒,都早已在他的算计里。
他招了招手:“沈柚,过来。”
沈柚钉在原地,一动不动。杜南洲渗进骨子里的控制欲,像黏在皮肤上的油污,让他胃里一阵发紧,连呼吸都带着点生理性的恶心。
“别这样看着我,就好像我们有什么区别一样。”对方声音和煦,“我知道你很在意秦之甫,不想看到他的档案被公开,所以,我专门把秦之甫的档案留下了,只放出去了高羽的。我知道他总是针对你,帮你解决一个仇人,够体贴吗?”
沈柚瞳孔一缩:“你……”
然而杜南洲眼皮未抬,理所当然地打断了他:“这是对你的惩罚。”
“傅折没死,你打乱了我的计划。我给你的命令说得很清楚,你要做的只有拖住他,可你偏要多此一举,做那些多余的动作。”
他往前倾了倾身,把那点仅剩的缓和气氛彻底碾碎。
“这会让我很麻烦,换做以前,敢坏我事的人,不会有机会像现在这样,站在我面前和我说话。但你是例外。”杜南洲晃了晃酒杯里的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唇角勾出一抹极淡的弧度,“我可以考虑给你个机会——把这块冰拿起来,放到嘴里。今天我们的合作就算结束。”
玻璃杯里的冰块棱角分明,比寻常冰块大了一圈,表面凝着的细碎霜花下,隐约能看见内部裹着几丝极淡的、近乎透明的絮状物,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沈柚喉咙紧了紧,他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这里面是什么?”
杜南洲没直接回答,眼底却倏地亮了起来,带着掠夺欲的、近乎悚然的光。他手腕摇晃,冰芯里的东西跟着微微晃动,像被冻住的蛇信。
“你能猜到的。毒药,沾到空气,就会挥发,只要被赌场里的人碰到,或者随着空气飘进他们的口鼻里,今晚这赌场里的人,就没人能活着走出去。”他柔声说,“这么热的夜晚,你刚喝过冰酒,口腔里现在是最合适的温度,能让冰慢慢化,还不会让毒药散出来,争取更多时间。”
“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怎么选才最合适。听话,你也不想因为自己害死那么多无关的人吧?”
沈柚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方才红酒的冷意突然从胃里翻涌上来,一阵尖锐的痉挛。他闭上眼,无声地咒骂了几个字,身侧的手却抑制不住地发抖。
为什么控制不住?他一遍遍问自己。他是不是也在怕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下去,可心脏却跳得更乱,像要撞破胸腔。
陆续,陆续,……陆续!
脑子里突然炸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像救命的浮木。
……好像只有这个名字,能让他攥在心里,汲取到哪怕一点支撑的力量,一分能让他稍微松口气的安全感。
沈柚垂下眼,指尖悬在半空几秒,随即冷淡地接过酒杯,毫不犹豫地仰头,将冰块送进口中。被口腔包裹住的瞬间,冰块在齿间微微滚动,他死死抿着唇,感觉到刺骨的寒意正顺着舌尖往喉咙里钻。
杜南洲的声音在耳边徐徐响起,带着种近乎残忍的耐心,像在讲解一道无关生死的实验题:“正常的口腔温度,加上分泌的唾液,会加快冰块的融化速度。仅靠口腔温度和自然唾液浸润,常规的冰块在口中的融化时间只需要一分钟。而在低温口腔环境下,静止含服,可以达到两分钟,甚至更久。”
“冰块外层融化后,毒药会随融化的冰水滑进你的食道,同样只用两分钟,就会毒发身亡。”
他上前了半步,低眼看着沈柚唇角逐渐溢出的冰水。透明的水珠挂在唇线边缘,像枚冰冷的唇钉,稍晃一下就顺着下颌线往下滚。
“别怕,”杜南洲眯起眼睛,呼吸慢了几分,连安抚的笑容都显得刻意,“我有解药。”
话音落时,他手指已经扳住沈柚的下颌,指腹用力,将人往自己身前又拉近了几分。姿态温和又从容,说出来的话却裹着赤□裸裸的掌控欲:“只要你主动献一个吻。”
沈柚的唇还是紧抿着,浸润着水光,轻薄湿冷的呼吸从唇缝里漏出来。他没动,连眼睫都没颤一下,像没听见那句要求。
杜南洲说是要人主动,可还是微微凑近了些,将距离缩得更短。
他低下头——
下一秒,眼前的人忽然猛地偏开了脸,一只手捂住喉咙,毫不掩饰的干呕声音从指缝里漏了出来。这声音落在杜南洲耳里,是明晃晃的侮辱,是对他所谓“和解”的不屑,是对他掌控欲的反叛,更是把他精心编织的威胁与引诱,都揉成了令人作呕的垃圾。
他的身形骤然僵在原地,脸上那层云淡风轻的假面像被生生劈碎,露出底下翻涌的阴沉与扭曲,声音都变了调:“你……”
生理性的恶心顺着喉咙往上冲,沈柚偏过头,强压着才没吐出来。缓了一秒,他慢慢直起身,没看杜南洲铁青的脸,而是平静地竖起了中指。他舌底还压着冰块,含糊又轻冷地说:“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