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航又问:“你不想去吗?”
罗阿响摇头:“我没有选择。”
易航的手在他猕猴桃样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年纪轻轻,四面八方都是路。”
这时,罗阿响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个未知号码。
罗阿响接起来,还没开口,对方豪迈的骂声直接传了过来。
“罗阿响!为什么没去艺考!我刚刚才听李老师说!”
是老沈,没想到这老头还这么多管闲事。
“……”罗阿响不知道说什么,但对面好像不需要他回答,话语和连珠炮一样,朝罗阿响飞过来。
“我听你班主任说了,家里有事不来上课也就算了,为什么连艺考都没去?你知道你在毁掉你自己的前途吗?”
罗阿响感到无奈:“老沈,真没办法,我已经很久没画了。”
“你去试一下又怎么了!就一天时间,能耽误你多少事情!”
“我错了老沈,但艺考都已经结束了,你再怎么骂也参加不了了。”
老沈被他气得直接把电话挂了。
罗阿响看了一旁的易航,脸上仍然没表情,好像世界上什么事情都与他无关。
“给我一根。”
易航把烟盒递给他,没说话,也没劝诫。
那是罗阿响的第一根烟,橘子味道的爆珠,清新,辛辣呛人。
在忙碌的日子里,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大雪融融的寒冷过后,春天的枝桠从干枯的树干中伸展开来,露出一点绿色。
几乎是从冬天直接过渡到夏天,春天的温度没有持续太久,余城的大多数人都已经穿上了短袖。
不过五月,太阳已经有如盛夏般毒辣,咖啡厅客人的选择也从热饮变成了冰饮。
罗阿响这几个月都在医院与打工之间辗转,连毛毛的邀约他也拒绝了,他暂时不想回想起和学校有关的一切。
今天他下了个早班,提前去了秦琦所在的医院,还带了个店里的小蛋糕,秦琦大概是喜欢吃甜食的。
他到医院的时候,里面已经有说话声,一开始罗阿响以为是和同病房的病友聊天,直到他听到老沈的声音。
“老沈?你怎么在这?”
罗阿响错愕不已,他是真没想到老沈会追杀到医院来。
“阿响,怎么叫老师的?”秦琦不了解,还皱眉呵斥罗阿响。
老沈说:“没事,学生都这么叫我,”转头对罗阿响说:“我不能来?”
“不是,您在这凑什么热闹啊?”
老沈表情严肃起来:“我不来,你是不是连高考都不参加了?”说完递给了罗阿响一个纸袋,重得罗阿响差点把手里的蛋糕摔了。
“我问各科的老师要来的复习资料,你忙归忙,闲的时候复习一下,把里面的题型都吃透。你家里现在这个情况,来不来上课我也不说什么。”
罗阿响说了声谢谢,好歹这老头还想着自己,在他自己都已经放弃了时候。
老沈很快就离开了,他的目的好像就是给自己送资料。罗阿响坐在病床前发呆,他看着那一堆复习资料,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秦琦在一旁小口小口吃着他带来的蛋糕。
“对不起啊,阿响。”秦琦忽然道歉,罗阿响一时无措起来。
他看着秦琦的眼睛,毫无生气却充满歉意。
他问:“怎么了?”
“我听你老师说了,你没去参加艺考,都是因为我吧?”
罗阿响下意识否认:“不是啊,只是不想去。”
秦琦叹了一口气:“对不起,阿响,明明没享受过多少父母的爱,却要为这个家付出所有,我这几天想了很多,觉得我和你爸都挺对不起你的。我们给你的爱太少了,但我真的、真的为你成长得这么优秀而自豪,我听沈老师说了,你每次考试数学都几乎是满分,专业课的老师也称赞你,但你却不得不为了我……唉。”
罗阿响不曾和父母交流过这些事,现在说起来,罗阿响总觉得秦琦口中的阿响是其他人。
“没事的,妈,是我不好,把感冒传染给你,才害你一直在医院,”罗阿响停了一下才继续说:“还有爸,他有麻烦的时候我还在外面疯玩,如果我当时在……”
秦琦把手搭在罗阿响手上:“不是的,阿响,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秦琦哽咽起来,也再说不出一个字。
罗阿响不擅长处理这样的场面,最近在他面前哭的人很多,这是不是代表他辜负了很多人。
他不知道。
在这之后,罗阿响的日程里加了一项复习,一有空就找个地方做题,连易航都问他是不是准备考985、211.
罗阿响是不敢奢求的,他这水平,能不能考上本科都是个未知数。
这段时间,秦琦在医院跟着病友学会了编手绳,她用她手里唯一的一块玉,给罗阿响编了一条黑色平安扣手绳。
罗阿响一直戴着那条手绳,用戴着手绳的手工作、学习,好像母亲的爱从没缺席。
五月底的每一天,太阳都勤勉地爆晒着这片大地。
秦琦就是在这样热烈的天气中离开的,走前几天她还对罗阿响说很想再闻一闻余城的桂香。
但她没能达成愿望,死在了盛夏的聒噪蝉鸣里。
罗阿响去医院领她的死亡证明那天,太阳炽白的光照在医院打印的方块字上,罗阿响盯着上面看,直到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感到陌生。他转开视线,光线过于强烈,仿佛火焰燃烧时的光晕,在罗阿响眼前迷散,看什么都怪异扭曲。
黑色的头发吸饱了太阳的热量,刺烫地扎着罗阿响的后脖颈,像是烧红了的针在扎,尖锐滚烫,令他尚还保有意识。
他身边最后一个亲人还是离开他了,罗阿响流不出一滴泪。
他手中薄薄的一张纸,承载了曾经活过的人的一生。
直到高考前两天,他都在忙着处理秦琦的后事。
尘埃落定,是不是指的就是这种时候。
什么都不需要他再去做,他只需要躺在家里。
高考这天,毛毛奉了老沈的命来接他去高考,看到站在他家门前的毛毛,手里还拿着罗阿响的准考证。
罗阿响心里不知为何舒缓很多。
“老沈说,今天就算是打断你的腿把你背过去也要把你带去考场。”
毛毛的聒噪有时也不逊色于蝉鸣,小嘴一张,就叭叭地能说到罗阿响觉得烦。
“我说,要不要和我考一个学校啊?”快到考场时,毛毛突然问他。
罗阿响的记忆忽然复苏,他好像和毛毛说过一样的话,但是他是对谁说的?他想不起来。
罗阿响说:“你不是艺考了吗?肯定能上比我好的学校啊,我成绩又不好,能冲上500分都算我幸运。”
“唉呀,你这人太消极了,就不愿和你这样的人聊天。”毛毛埋怨道。
“那你闭嘴,求之不得。”
过了一会儿,毛毛又问:“真不能跟我考一个学校?”
罗阿响应付他:“出分了再说。”
后来自然是没考上毛毛的大学,在余城这个破学校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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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是问的你吗,要不要和我考一个学校。”罗阿响至今还没想明白,他身边的谷肆明显翻了个白眼。
“自己想。”
谷肆听他说完这些过往,终于理出些头绪,但他还是无法理解罗阿响为什么不向自己求助。
难以想象当时罗阿响当时是如何承受两个至亲之人的离世,又是如何逼迫自己快速成长起来,在社会上摸爬滚打。
这或许是罗阿响现在如此偏执的原因,仍然倔强地野蛮生长,不愿意依靠任何人,包括自己。
第55章
谷肆总算知道自己这么多年耿耿于怀的真相之后,并没有释然的感觉,反而更为罗阿响所经历的一切感到难过。
以前他总是在内心怨罗阿响,一声不吭地离开自己,什么也没说。但现在知道一切之后,如果他和罗阿响交换一下立场,他也不一定会把事情告诉对方。
还不等谷肆有更多时间感慨世事无常,罗阿响所好奇的问题也随之抛出。
罗阿响:“所以你为什么没继续搞音乐?”
谷肆没想到他还在意这个,之前罗阿响也问了他几次,他都是糊弄过去,只说自己忙,现在对方已经将自己想知道的和盘托出,他再搪塞倒是显得他不坦荡了。
当时确实是罗阿响问他要不要考同一所大学,谷肆那时还没来得及给他具体的答复,两人的关系就已经破裂了。
踌躇的原因正是因为他和乐队早已约好考余城本地的大学,以便他们的乐队后续发展。
填志愿那天,谷肆犹豫了很久,想联系罗阿响,想了很久才拨过去的号码已经是空号,跑到罗阿响家里去找,发现房子已经易主。
这下谷肆是真的相信罗阿响想和自己彻底分开了。
本来他应该断了自己的念想,安心呆在余城,把乐队做下去,但怎么也放不下罗阿响。
最终他还是决定报了罗阿响之前跟他约的大学,和乐队成员说的时候,几个人又大吵了一架。特别是镜子情绪特别大,谷肆还从没见过他那样大发雷霆。
“所以是什么原因,让你他妈背弃和我们的约定?!”
镜子听了他的决定之后,冲上来要揍谷肆,却被其他人拦住了,他只能被两个人架着冲谷肆张牙舞爪。
在这种事情上,谷肆和罗阿响的处理方式大相径庭。他远没有罗阿响那样巧舌如簧,只是在片刻沉默之后说出了一切。
镜子感到不可置信:“所以你为了一个把你甩掉的女人,要抛下乐队?”
谷肆这才反应过来他并没有刻意说明罗阿响的性别,但此刻也没有解释这些的必要。
谷肆沉默着默认了。
其他人的反应也算不上好,阿让推了推眼镜:“所以你只是来通知我们。”
阿让说话是肯定语气,这种时候他一般已经很生气了。
小然则在旁边一声不吭,把鼓槌拿在手中玩,看都没看谷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