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动了【无痛症】程序后,贺秋停明显感觉自己的思维变得灵敏和清晰了许多。
胃不疼了,头不晕了,紊乱的心跳平稳下来,就连焦虑时手麻的症状也完全消失了。
这种久违的神清气爽,让他整个人都跟着无端亢奋起来。他浑身是劲儿,尽管这一夜只睡了两个小时,也丝毫不觉得困倦。
早上闹钟还没响,贺秋停就醒了,他抓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早上五点。
还有陆瞬发来的两条信息。
【CL陆总: 记得吃早餐。】
【CL陆总: 今天冷,多穿一点。】
贺秋停放下手机,起床后径直走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如果是平时的贺秋停,在这个时间起床,必须得吃点儿东西垫一下,不然就会引发低血糖,头晕目眩。
但是今天,他没有感到丁点儿不适的症状,浑身上下轻松得不得了。
这就是无痛症吧,贺秋停想。
可以让他暂时对身体的不适失去感知能力,把更重要的事情排到首位。
即便这个病症可能会让他忽视严重的身体问题,甚至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但是只要能维持到发布会结束,在贺秋停看来就是值得的。
他将头发吹干,梳理得丝毫不乱,用指尖拨开额前的碎发,丈量出完美的弧度后,对着镜子轻轻喷了一下定型。
然后他走进衣帽间,选了一套看起来正式的西装和衬衫,搭配了同种风格的袖口、手表和领带。
贺秋停对自己的装束一向严格,虽然苛求精致,但呈现出的样子却并不浮夸,精简又利落。
时间太早了,贺秋停没叫司机来接,索性自己开车去公司。
是个晴天。
阳光从浓重的晨雾里透出来,照在前方潮湿的板油马路上,积水被照得发亮,在车轮碾过后,泛动起一片细碎的光。
贺秋停半降下车窗,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搁在车窗边沿,修长的手指微微向外,感受风从指缝间穿过,带着柔软微凉的触感。
这样的感觉,让他的思绪陷入了几秒钟的凝滞,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一直追求的地标建筑理念。
他理想中的“云端大厦”,应该就是像此时此刻拂过他指尖的风一样,轻盈,自由。
既有混凝土的踏实,脚踏实地,又能凭借天马行空的设计结构轻盈若飞,直指天穹。
贺秋停有时候也看不清自己。
他在公司高管会议上最常说的两个字,就是“落地”,但对于云端大厦的设计方案,他总是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理想主义。
不像是一个地产总裁,更像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艺术家。
也许只是因为,这是他父亲的遗愿,想要在天穹港的澜都地块打造出一座地标建筑,融入新的材料和科技,消除传统建筑的沉重,让这座城市的自由被具象化。
未来感,科技感,自由感。
贺秋停有一种很强的预感,他觉得那个理想中的设计方案,就快要出现了。
在工作上,每每遇见低谷,贺秋停就会给自己提供这样正向的心理暗示。
就像今天的发布会,他在去的路上就一遍又一遍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这不是一个困境,而是一个有待利用的机会。
发布会的地点安排在云际总部大楼的一层的会议中心,邀请了40多家媒体到场。
车子经过云际大厦正门,驶入地下停车场时,贺秋停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
现场已经严阵以待,十几名身穿制服的安保在门前列队站好,签到处的工作人员戴着工牌正在确认流程单。
媒体记者也已经到了不少,三三两两地围在签到台前,一边看时间一边等。有人低头调试手里的设备,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外场的直播。
“各位观众,这里是来自云际总部的现场报道,目前距离发布会开始还有三十分钟,现场已有超过一半媒体完成签到。”
“昨日的工地事故或将迎来反转,据内部消息称,云际手握重要证据,将逐个针对网上发酵的舆论进行澄清说明。”
镜头一转,对准了云际入口处停靠着的几台警车,聚焦后拉近放大。
记者: “本台从知情人士获悉,这起案件涉及商界非法竞争,危害公共安全等刑事犯罪,发布会或将公布重大侦查进展,让我们拭目以待!”
直播间的在线人数疯涨。
陆瞬靠在办公室的座椅上,眉头紧锁地盯着屏幕上的直播画面,手边的早餐已经放得凉透了。
他没有胃口,早上起床就来了公司,在办公室里坐立难安,从来没有这么忐忑过。
CL大楼和云际大厦仅仅隔了一条街道。
陆瞬走到落地窗边,垂下眼,透过玻璃看见云际正门乌泱乌泱的,已经簇拥了不少媒体记者。
陆瞬不在发布会受邀的名单里。
从他的身份立场来看,他也的确没有出席这场发布会的理由,更没资格在会上发言,替贺秋停澄清和表态。
陆瞬的心慌,源自他打心底里没那么相信贺秋停,换句话说,他不相信贺秋停能完美地解决好眼前的这个烂摊子。
万一贺秋停圣母心泛滥,为了所谓的仁义道德退让太多利益怎么办?
万一他昨天没休息好,今天状态萎靡,被刁钻的问题问住了,被这群鸡贼记者公然欺负怎么办?
万一他回答的话术有漏洞,被人抓住了把柄怎么办?
即便陆瞬知道贺秋停能力很强,但他也始终认为对方不如自己精明,考虑事情不比自己周到。
过往的多少年里,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无论是贺秋停做什么项目,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他都会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指手画脚一番,即便对方很少听他的,但他依旧不厌其烦。
他很自信,认为这是在帮助贺秋停走上更好的轨迹。
这样的行为很讨厌,但是在昨天之前,陆瞬自己是意识不到的。
包括昨天晚上,陆瞬回到家后睡不着,得知贺秋停要召开发布会后,本能地就打开电脑,拟定出了会上的发言文稿,甚至把记者有可能提出的质疑都提前模拟了出来,批注了证据链以及应对话术。
准备发送到贺秋停邮箱的之前,他的脑袋里忽然嗡的一下,想起了昨天晚上在贺秋停家门口…
那双泛红悲伤的眼睛,以及那副落寞失望的神情。
那好像…是贺秋停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向他表达生气的情绪。
贺秋停对他说,“我生气。”
“气你口口声声说把我放在心上,却从来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即便是隔了一夜,那掷地有声的一番话还是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只是回味,就能让陆瞬感到浑身发烫,羞愧难当。
陆瞬端过桌子上悬着冰块的水,仰头咕咚咕咚灌进去。
彻骨的凉意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也彻底清醒,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是他太自负了。
贺秋停昨天的那番话,让陆瞬认真地反思了一遍自己,也算是认清了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陆瞬知道自己并非什么善类,人前尽然是一副随性洒脱的模样,可真正的性子却强势又傲慢。从小接受的教育理念,让他自视甚高,认为只要能取得比对方更大的成就,在事业和经济上双重碾压,就能赢得对方的尊重,被对方依赖和仰慕。
当年,贺秋停在同意初次约会时对他说了一句话。
贺秋停说:“我很佩服你的操盘能力。”
这句话至今仍然是陆瞬最引以为傲的战利品,也让他更加认定了自己的想法没有错。
他以为,只有手段强,地位高,才能驾驭得了贺秋停。
所以这几年,从融资到并购,陆瞬的基金就像幽灵般如影随形,阴魂不散地缠着贺秋停,干涉着云际大大小小的项目。
他恶意抬价,操纵市场,凡是贺秋停的生意,不管是赚是亏,他总是要进来掺一脚,并把商业场上的尔虞我诈当作是一种调情的手段。
他自以为对贺秋停很好,为贺秋停收敛坏脾气,把比别人更多的耐心留给贺秋停,在他胃痛的时候给他揉肚子,递热水,送他价值十几万的顶配天文望远镜,还不忘记给他安全感的承诺。
——我赚的钱,我迟早会花在你身上。
现在想想,这不是情话,于贺秋停而言,只能被等同为打压。
包括如今,他不看好贺秋停的地王项目,趁着对方资金链紧张、腹背受敌的局面大举做空,再故作慷慨地递上过桥贷款地协议,也是为了逼对方向自己低头,从而深度捆绑关系和利益。
他们之间,似乎早就出了问题。
就算当初不是陆瞬提分手,他们两个的相处也已经濒临决裂,无形中走到了尽头。
有或者说,长大后,他们就根本没有走到过一起,只有儿时的情谊和床上的欢愉才是真的。
陆瞬揉了揉太阳穴,脑海里冷不丁儿地闪过一丝念头,让他顿时从燥火中跌入寒潭。
他想的是,他到底爱不爱贺秋停?
他究竟是享受和贺秋停博弈的过程,享受融化冰山的乐趣,还是真真正正地爱他这个人。
陆瞬使劲儿想了一下,觉得他是爱的。
起码现在,他愿意为了贺秋停去改变自己,也愿意花更多的时间精力,去深入了解对方的内心。
“陆总。”
助理Ruby忽然敲门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云际地产的发布会就要开始了。”
Ruby的目光瞄了一眼陆瞬桌上的显示屏,道:“两个半小时后开盘,根据舆情检测和市场的反馈,云际的股价大概率会在发布会后下跌至支撑位,我们可以先平掉三成锁定利润。”
“先别动了。”
陆瞬沉着脸色靠回座椅,偏头望向办公桌另一侧的大屏,盯着那跳动的K线图。
“这场发布会前建仓的空头不止我们一家,如果发布会后出现利空出尽的反弹行情,我们还有新的机会加仓。”
“好…”Ruby讶异地盯着陆瞬的脸,半晌后弱弱开口问道:“陆总,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没有,怎么了?”
“就是觉得,你今天情绪不太对。”Ruby很少看见陆瞬低落的样子,投资血亏的时候都没见他丧气过,今天明明是要赚钱了,反倒是愁眉苦脸起来了。
“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有。”
陆瞬自知跟她没什么好说的,他挥挥手让Ruby出去,自己靠在椅背上,看着直播屏幕的倒计时出神。
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