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瞬心脏陡然沉坠,胡乱擦干身体,赶紧出去找人。
贺秋停不在一楼,他匆匆爬上楼梯,挨间找,都没有看到贺秋停的身影,直到找到了二楼尽头的阳台。
隔着落地玻璃,他终于看见了贺秋停。
贺秋停背对着他,撑在栏杆上抽烟,孤独的身影融进夜色。
他穿了件深色的睡袍,系带在腰间随意地一挽,露出劲瘦的腰身和宽阔的肩背。晚风吹过,掠动着他未干的发梢,同时也将睡袍下摆轻轻掀起。
贺秋停的两条腿线条紧实流畅,在浓重的夜里白得惊人,泛着冷玉般的细腻光泽。
陆瞬的目光凝了凝,顺着他的腿往下看,一路延伸到那赤裸着,踩在冰凉的地面上脚踝。
“贺秋停。”
陆瞬推开阳台门,先把拖鞋丢在他脚边,轻微斥责的语气道: “穿上。”
贺秋停扭过头,低头穿鞋的同时,烟雾从微启的薄唇间缓缓溢出,缭绕升腾,模糊了他的五官和轮廓,却平添了一种慵懒的、夹杂了些许侵略性的性感。
陆瞬上前一步,从贺秋停的手里拿过那半截烟,很自然地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草味充斥着喉咙和肺腑,带着冷冽的独属于贺秋停的气息,将他围住。
陆瞬后背倚靠着栏杆,偏过头与贺秋停对视一眼,动了动嘴唇,清晰地吐出一句话,“你跟我说过,你有哮喘。”
陆瞬的眉锋抽动了一下,眼里的情绪有些变化,将声音压得更沉,一字一顿对他道: “哮喘,不能抽烟。”
“啊。”贺秋停干干地应了一声,视线飘向远处的湾景,“可能,是好了。”
“好了?”
陆瞬低低地重复,尾音带着一丝颤抖,眼底分明地闪过失望。
他以为,自己终于在贺秋停那扇紧闭的门上撬开了一道缝隙,足以容下一点点信任。可实际上,那扇门根本没有过变化,贺秋停依旧站在门内,把他隔绝在外。
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
一股难以言说的尖锐疼痛漫过心脏。
陆瞬猛地攥紧了手中正在灼烧的半截烟蒂,将那猩红的火点笔直地按进自己的掌心。
滋—
皮肤瞬间被烫穿,他在疼痛中抬起眼睛。
“贺秋停,你没有哮喘,对不对?”
“你知道自己病了。”
“对吗?”
第43章 脊柱炎1
贺秋停的视线垂下来,落在陆瞬隆起青筋的手背,窒息的感觉顺着胸膛往上蔓延,顶到喉咙处停下。
他低低叹了口气,掰开陆瞬五指的动作带着些微的颤抖。
熄灭的烟蒂掉在地上,同时露出了掌心那块触目惊心的焦痕,皮肤炭化翻卷开,底下已经白了,有血珠正从边缘缓缓地渗出来。
“不疼。”陆瞬说着便把手往回抽,语气透着分明的不耐,“我在问你话,你别管这个。”
贺秋停将他的手腕牢牢握住,稍一使力带到自己跟前,盯着那伤口看了一会儿,抬头道: “你情绪能不能稳定一点?”
他的睫羽压出一道偏冷的弧度,话语间带了几分训人的意味。
没缘由的,那双温沉静的眼眸刚一望过来,只一眼,陆瞬身上的那股疯劲儿顿时偃旗息鼓,凌厉的眉眼也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我情绪很稳定。”陆瞬的喉结滚了滚,苍白地辩解一句,“我只是不高兴。”
贺秋停没说话,抓着他的手腕径直把人带到客厅,甩到沙发上,然后去柜子里翻找药箱。
这种类型的灼伤是需要清创的,贺秋停专注地垂着眼睛,眉头紧蹙,用镊子夹着浸了生理盐水的纱布块,从那伤口中心向外一圈圈旋转着擦拭。
陆瞬手掌不受控制地颤抖,却没看自己的伤口,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又强调了一遍,“贺秋停,我真的特别不高兴。”
“澜都x号地下有能源,你不跟我说,完全没问题,你有你的商业考量,我懂。”陆瞬说。
“但是关于你身体的事,在李风那住院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哪里不舒服,会第一时间告诉我…”
陆瞬突然反手握住贺秋停的手腕,眼眶发红,“为什么今天,你都这么、这么难受了,宁可把自己泡在冷水里,也不愿意给我打一个电话?”
“贺秋停,你还是不信任我,把我当外人,是吗…”
他五指的力道很大,在贺秋停瓷白的手腕上紧紧握着,见着后者皱眉才缓缓松开,眼见着上面浮出几道分明的红痕。
贺秋停摇了摇头,眼眸深处都是坦诚,“没有当你是外人,也没有不信任你。”
他从药箱里找出烧伤的凝胶敷料,给陆瞬贴上,又把绷带绕过虎口缠好,慢条斯理的,包扎得耐心又细致。
“你说的对,我是生病了,我承认,我这一阵子的身体状况的确不好。”
贺秋停完全没有被陆瞬的情绪影响,语气平平淡淡, “经常不舒服,但也没有那么严重,可能过两天就好了。”
他说着弯了弯唇角,笑容很僵硬,说道:“今天头疼,明天胃疼,后天心脏疼,要么就像今天一样…欲求不满?”
呵…
贺秋停轻轻地笑出一声。
欲、求、不、满。
这四个字从贺秋停嘴里说出来的一瞬间,陆瞬的心脏疼了一下。
“不过我有自理能力。”贺秋停说,“我总不能有点儿不舒服,就给你打电话。”
“为什么不能?”陆瞬盯着他。
“陆总不比我闲,蓝逐的收购在反垄断审查卡着,AI那个公司又面临重组转型,是吧。”
贺秋停平日里不声不响,却对他的工作进展了如指掌,他看向陆瞬,“我知道你忙,好不容易回家吃一次饭,我这点儿不舒服,有什么开口的必要吗?”
“当然有。”陆瞬答得果断,斩钉截铁道:“你不舒服的时候,我得在你身边。”
“天天不舒服呢?”
“那就天天在你身边。”
贺秋停动作顿了一下,半晌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并不想跟他在这件事上纠缠。
他把药箱盖子合上,起身放回柜子里,侧身对着陆瞬,漫不经心地开口,“身边的人天天嚷嚷着不舒服,这个病那个病的,就不会觉得心里堵吗?不觉得烦吗?”
陆瞬咬了咬牙,肩头随着压抑的呼吸起伏,挤出几个字,“你想表达什么?你觉得我会因为你生病嫌弃你?”
“好了陆瞬。”贺秋停觉得这话题再进行下去,两个人多半是要闹得不欢而散。
三日病症循环的秘密,他没办法告诉任何人,但面对陆瞬的关心,他也做不到全然的忽视。
沉默了片刻后,他抬手捏了捏陆瞬的肩膀,眼神平静而笃定,试图让对方安心,“真的只是一点儿小问题,很快就会好。”
“很快?是有多快?”
陆瞬坚持要刨根问底,“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上次李风跟我说过,说你现在的这些症状,可能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导致的焦虑躯体化,严重起来要人命的,你别不当回事行吗!”
焦虑症,躯体化?
贺秋停眼神微闪,心想,这倒是个好理由,虽然也不是什么小毛病,但是听起来似乎也没那么严重,起码可以暂时搪塞住陆瞬的追问。
贺秋停顺着话头,点头道:“嗯,可能我最近是有点儿焦虑了,不过等手上这笔债券顺利发行,资金的压力小了,应该就能缓过来。到时候我恢复锻炼,增强一下身体的免疫力,就什么都好了。”
毕竟是当老板的人,他轻轻松松的就给陆瞬画了一张饼。
话音未落,修长的手指就已经按上了太阳穴,皱着眉做出几分蔫巴巴的样子。
他躲避着陆瞬的目光往卧室走,边走边说说自己累了,头很疼,想休息。
陆瞬一时间哑火,呆愣愣地跟着贺秋停走进卧室,看着他掀开被子,躺下,再将被子妥妥帖帖地拉到腰腹盖好,甚至还在枕头上安逸地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最后阖上了眼睫。
他倒是没什么事了!?
陆瞬的火气腾的就烧了起来,一股燥热闷在胸腔里无处发泄,横冲直撞的。他想态度强硬些,但是面对贺秋停这副脆弱姿态,他又实在没辙,狠不下心,张不开口,连吵架都不敢跟他吵。
陆瞬带着一身无从宣泄的的火,又去阳台抽了两根烟。
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恶狠狠地想着,贺秋停这个人,为什么主意这么正?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刚才卧室里的画面…
贺秋停软绵绵地躺在床上,身体陷入柔软的床褥中,伸出被子的脚踝在灯光下白得晃眼,轻轻地在被单上蹭过。
陆瞬的喉咙压抑地鼓了一鼓。
又想起贺秋停微微仰着的脖子,阴影里的喉结,无形之中透着一丝让人无可奈何的矜傲。
这画面非但没有平息他的躁动,反而引燃了他心底的一团邪火,将阴湿的角落如数点亮。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涌了上来,带着病态般的占有欲,把陆瞬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突然,想用最坚固的锁链把贺秋停给绑起来。
铐住那双不安分的手脚,再封住那张能言善辩、冷言冷语的嘴。
想强行带他去看医生,强行让他定点定时地吃一日三餐,强迫他闭眼入睡后又在晨光中将他唤醒…
想把他绑在自己办公桌对面那张宽大的椅子上,一抬眼就能看见他,就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一直一直包围着自己。
只有把贺秋停牢牢地禁锢在视线所及的地方,才能填满心底的那一阵不安。
陆瞬将烟头捻灭在阳台的栏杆上,抬起脸盯着外面浓重的夜色,眉眼间的戾气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烧灼着耳尖的羞耻感,极其尖锐。
他怎么能对贺秋停产生如此不堪的念头?
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渴望看见贺秋停开心、自在,想让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做想做的事,像一只骄矜任性的小猫,被疼爱也有恃无恐。
强烈的自责感将他的心脏一圈圈绞紧。
陆瞬在外面坐了许久,直到散去一身烟草味,才悄无声息地回到卧室。
他掀开被子躺进去,看见贺秋停背对着自己,便朝着那边挪了又挪,用胸膛小心翼翼地贴上那人的脊背,然后展开手臂,轻轻地把人圈进怀里。
“睡了吗,贺秋停?”他的声音很低,试探地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