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上午,贺秋停都有些心神不宁,他审阅着合同和报表,目光却频频扫向旁边的手机。然而除了那条信息,再无其他音信。
一直到午休时间,陆瞬那边还是没动静,贺秋停终于按捺不住,拨通了陆瞬的国际号码。
漫长的等待过后,电话被接通。
“喂…秋停。”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嘶哑干裂,让贺秋停的心猛地一沉。
陆瞬鼻音很重,带着一种浓重的疲惫,和强行压抑的悲恸。
贺秋停大概猜出了几分,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小心翼翼地问,“…是情况不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能听见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像是在积聚开口的力气,贺秋停隔着万里,清晰地感受到了陆瞬的崩溃和绝望。
陆瞬说: “人在重症监护室,刚做了开颅手术,情况非常、非常不好,医生说脑水肿很严重,还有脑干受压的迹象。”
已经用了最好的药物,但仍然收效甚微…
“现在就是靠着机器在维持,自主呼吸几乎没有了,血压也是靠着升压药在吊着,随时,随时可能…”
陆瞬轻微地哽住了,汹涌的情绪被他死死地压住,艰难地将剩下的话说出口,“随时可能脑疝,一旦发生,就是几秒钟的事。”
陆瞬的声音彻底地碎了,人都跟着有些恍惚,“医生说可能挺不过今晚,今晚的可能性,非常大…”
“怎么会这样…”贺秋停喃喃道,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只觉得一股气血不住地上涌。
“是陆自海,我爸,他真不是个东西…”
陆瞬的声音发冷,牙齿都跟着发颤,“我哥为了这个并购案耗尽了心血,连自己的身家都抵押进去,跟投资人也做了承诺,眼看就要签约了,我爸临时变卦,撤了原本承诺好的过桥资金,电话也不接,直接人间蒸发。”
陆瞬艰难地呼出一口气,气极反笑,“他怎么能…用这么阴险的手段,对付亲人?”
陆昭要强,把责任看得比命还重,陆自海分明比谁都清楚。
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让陆昭彻底垮掉,身败名裂,被投资人唾骂,被债务活活压死。
只是因为陆昭想把中星能源这个尚且有一丝希望的企业,从那艘老旧的破船上拆下来。
只是因为陆昭没有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有了独立出去的念头,让陆自海感到不好掌控,干涉到了陆自海和那些旧友的情谊…
“他从小就告诉我和我哥,要听他的,不然会受教训。”
陆瞬说,“这种言而无信的撤资,就是他所谓的教训?”
未免太沉重、和无耻了些。
吧嗒。
陆瞬的话音未落,一滴浓稠暗红的血滴,忽然笔直地落下,狠狠地砸在贺秋停面前摊开的报表单上。
贺秋停瞳孔微缩。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两大滴殷红发暗的血,从他鼻腔里涌出后相继落下,在白得晃眼的纸页上迅速晕染开来。
吧嗒。吧嗒。
贺秋停这才意识到…
他流血了。
第54章 凝血障碍2
鲜红的血滴在报表上洇开。
叠成一片,触目惊心。
贺秋停抬手在鼻下抹了一把,睫毛颤了颤,眼见着那节白皙的手指染上血污,下意识地仰起头。
鼻腔里的血液瞬间倒流进喉咙里,腥甜。
【友情提示!凝血障碍患者流鼻血时请勿仰头,请保持坐姿或站姿,身体微微前倾,避免血液吸入气管和肺部,引起窒息!】
系统的声音播报时,贺秋停已经听劝地弯下身,往前倾了倾。他单手压住流血的那侧鼻孔,另一只手利落地从桌上拿起蓝牙耳机塞上,然后有条不紊抽出一大把纸巾,按住鼻子。
这种程度还死不了人。
他的脸上没露出什么波澜,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然地开口,“陆瞬,现在不是追究对错的时候。”
贺秋停擦着血,鼻音重了几分,声音却依旧沉稳有力,“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哥,还有你,你稳一点,别自己先乱了分寸。”
纸巾很快被血浸透,贺秋停不动声色地将它团起来扔到垃圾桶里,发现压迫止血的效果甚微后,只得把手伸进旁边的公文包里,去翻找提前准备好的急救药包。
包里放着不少药品,有用来注射的凝血因子,还有一些独立包装的止血明胶海绵。
他随手拈起一个海绵的包装袋,低头用齿尖咬住边缘,脸微微一偏,撕开的塑料声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
贺秋停仰起头,喉咙滚了滚,用指节将止血的明胶海绵顶入鼻腔深处,慢慢呼吸了两口,感受到海绵在血液中迅速膨胀,带来一种奇怪的堵塞感,流血的速度明显变得慢了许多。
“秋停?你怎么了?”
陆瞬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感冒了吗,一直吸鼻子。”
“…嗯,可能空调吹的,有点着凉了,不要紧。”
贺秋停含糊过去,靠回到座椅里,鼻子被堵塞着,声音有点儿发闷,他语重心长地对陆瞬道: “陆昭他是你哥,你要对他有信心,他也一定能够感受到你传递给他的信号,这种时候,医疗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人的求生欲是能创造奇迹的。”
“你在心里笃定他能醒过来,他就一定能醒过来。”
贺秋停掷地有声,并非是为了寻求心理安慰,而是他一直笃信着,一个人即便是处于昏迷之中,即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也能在超自然力量的驱使下,接收到这种绝对坚定的能量场。
血止住了。
贺秋停缓步走进办公室里面的洗手间,在镜子前站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发怔。
他的口鼻、下颌乃至脖颈上都蹭满了血污,被他冷白的肤色衬得异常刺目,乍一看有几分骇人。
他打开水龙头,仔细洗净双手,然后用手掬起一捧冷水,轻轻扑在脸和脖子上,小心地清洗起来。
电话那边,陆瞬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温柔来,“秋停,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
一阵剧烈的晕眩感骤然升起。
贺秋停身子一晃,连忙撑住洗手台边缘,眼前的视线黑了几秒后才慢慢恢复。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我这边一切都好。”
如今糟心事都赶一块了,他没道理再给陆瞬添堵,照顾好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是贺秋停对自己最基本的要求。
贺秋停说完后沉吟片刻,对陆瞬道: “医院那边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有关中星能源的并购,包括把它从陆氏财团剥离出去的这件事,如果你有计划和想法,告诉我。”
贺秋停或多或少是了解陆瞬的。
陆昭因为并购失败进了医院,留下一个巨大的烂摊子,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商业死局,但是以陆瞬的个性,是一定不会就此罢休的。
倘若是陆瞬能代替陆昭接手中星能源,并完成德国的并购,拥有的将不只是一个能源公司,而是一把足以撬动整个陆氏财团的杠杆。
贺秋停手握千亿能源项目,是中星天选的救星,如果他们能够强强联手,便具备将陆自海踢出局的筹码。
“陆瞬,你尽管大胆去布局。”
“我会帮你。”
电话挂断后,贺秋停的声音在陆瞬的脑海里回荡了许久,漾起一圈圈温柔舒缓的涟漪,让他糟糕透顶的心情得到了片刻的安抚。
走廊的光线微暗,光亮的地板反射着模糊的灯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压抑的消毒水味。
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原本的死寂,走到陆瞬身前停下来。
头顶传来一道女声。
“陆昭他…怎么样了?”
陆瞬恍惚着看向地面,知道来的人是谁,低声回应道: “刚做完开颅手术。”
“开颅…谁…陆昭吗?”声音里带着分明的哭腔。
陆瞬讶异地抬了抬眉,看向面前的女人。
程艺,珠宝世家的独女千金,和陆昭是商业联姻走到一起。外界传闻他们夫妻俩感情淡漠,各有各自的社交圈和情人,各玩各的,互不干涉,陆瞬也一直这么以为。
但此时此刻的程艺,穿着一身高级定制的套装,却显得万分狼狈。明明是精致贵气的妆容,但能清楚看见眼线已经被泪水晕花了,眼眶通红一片。
那双平日里见了陆家人总是冷漠疏离,参杂着审视意味的眼睛,此时盈满了泪水,强忍着没在陆瞬面前涌出来。
陆瞬跟着愣住了。
他没见过程艺如此失态,更不敢相信她会为了陆昭流眼泪。
“…他情况怎么样?”程艺忍着泪问,“我现在…能去看他一眼吗?”
陆瞬摇头,“情况很不好,脑水肿,医生说很可能撑不过今晚。”
程艺的身子猛地踉跄了一下,陆瞬眼疾手快地起身扶了她一把,将她按到旁边的椅子上。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程艺捂着脸哭出了声,“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前天还在跟他吵架,我还说了那些伤人的话…”
陆瞬沉默地坐在她身边,忽然意识到,陆昭的这段婚姻里,也许并不是只有冰冷的利益关系。
程艺哭了许久,又缓了许久,才止住哽咽。她抬起头,红着眼睛看向陆瞬,目光里竟有几分怨气,一字一顿说道:“陆瞬,你,还有你父亲,你们没有一个人对得起他。”
陆瞬蹙眉,语气冷了下来,“你想表达什么?”
“你因为那个贺秋停,和你哥撕破脸甚至还扬言要断绝关系,你就不觉得他也会难过吗?”
陆瞬愣了一下,没想到陆昭会对程艺提及贺秋停的事,如果陆昭不在重症监护室,他高低是要发火的,但如今只能把火压下去。
他抿起嘴唇,沉默着没作声。
“陆昭这个人就是傻,外冷内热,什么事情都默默地做,什么都做了,到头来却讨不到半点好,落得一身脏。”
“你抵押个人资产,还上高杠杆去给云际护盘,差点就触发监管红线,惹上大麻烦。我知道你有能力解决,但是你哥还是会担心你。”
程艺说: “他动用了自己的关系和私产,在你身后又加了一层安全保护,为你分担了风险,才只是走个过场那么简单。”
陆瞬整个人一僵,转过头来看向程艺。
程艺深吸一口气,“你以为你和贺秋停的感情藏的足够隐秘了?以为你在业内有一定名望就没人敢越过你搞小动作了?那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你哥,你们俩的那点事早就挂在热搜,人尽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