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瞬恨不得自己被千刀万剐,也不希望躺在里面生死未卜、接受抢救的人是贺秋停。
几个小时前的飞机上,贺秋停蹙着眉,语气里都是小心翼翼的担忧。
他明知贺秋停是对自己好,可他又是怎么回应的…
他嗤之以鼻,非但没有听,甚至还恶劣地站起身换了个座位,把贺秋停一个人冷落在那儿。
隔着座位缝隙,陆瞬看见了贺秋停悄悄地把手按在胃上,指节很用力。他明明看见了,明明知道他在不舒服,却硬是扭过头,强忍着没有去关心。
下了飞机,他眼睁睁地看着贺秋停费力地去提那个沉重的行李箱,单薄的背影沉默地走在自己前面。
陆瞬心跳如擂,急促而粗重的呼吸充斥着整个走廊。
他到底为什么要跟贺秋停赌气?
他凭什么,把工作上的压力和家庭的情绪,发泄到最爱的人身上。
那一刻,陆瞬恨透了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硬生生地抠破了一块皮。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漫长到让他模糊了时间的概念,隔着厚重的门板,一阵尖锐的长鸣传入耳中。
是心电监护仪发出的声音。
是心脏停跳的直线警报。
陆瞬猛然抬起头,浑身的血液霎时间降至冰点。
第59章 凝血障碍7
“充电!离床!”
砰—
手术室内。
贺秋停毫无声息地躺在无影灯下,本就失了血色的身体惨白到刺目。
周遭人影匆忙,仪器闪烁,他闭着眼,被数不清的仪器和管子包围,整个人显得愈发的脆弱和单薄。
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是一条残忍到不忍注视的直线。
“再来一次!360焦!离床!”
医生紧握着电极板,重重地压上那片湿冷苍白的胸膛。
砰。
巨大的电流瞬间贯穿心脏。
贺秋停的身体猛地弹起,没有任何支撑的力气,脖颈被迫后折,带着颈侧的敷料都跟着翘边,埋着的留置针被牵扯移位。他喉结凸起,嘴里插的管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也只是那么短短一秒。
他的身体便重重地落回到床上,整张脸淡得像一捧雪,在光晕下干净纯粹,早已置身事外,无法对这个世界的一切作出回应。
“继续按压!别停!”
“肾上腺素1mg!静推!”
贺秋停的皮肤温度极低,经过几次除颤电击,胸口已经落下灼痕,两侧的胸乳血色尽失,因为循环功能衰竭,紧缩着,陷在毫无生气的灰白乳晕里,像是枯萎零落的残蕊。
护士们轮番上手按压,第三轮电击后,心电监护仪上终于出现了一个跳动的波形。
“有了有了!检查脉搏!”
那脉搏虚浮无力,仅在指尖下停留了几秒钟便再度消失,仪器再度爆发出尖锐的长鸣,屏幕上又变回了一道直线。
持续的按压下,几个护士的手臂都已经酸透,主治医生见状连忙道: “别用手了!直接上机!”
他判定了这场抢救必然会是个持久战,一声令下,机械的cpr设备便被推上来,迅速安置好。
冰冷的机械臂圆盘吸附上那片饱受摧残的胸膛,以一种恒定不变的深度和频次,无情地运作起来。
砰—砰—砰
门外的陆瞬隔着一扇厚重的铁门,听不见里面的说话声,却是将那象征心脏停搏的长鸣捕捉得清清楚楚。
此时,长鸣声中又多出了这阵规律的机械嗡响,穿过门板,一下一下捶打在陆瞬的心脏上。
陆瞬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条机械的手臂,是如何碾压着贺秋停那具破败的身体,想象着每一次按压,都让贺秋停的身体被动地起伏,都有鲜血顺着他腹部的伤口汩汩流出…
陆瞬捂住耳朵,不敢听,但那声音却挥之不去,在他颅腔内震荡,每一次声响,都让他浑身绷紧,心脏痛得无法呼吸。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陆瞬感受到肩膀传来一丝力道,他满眼血丝地抬起头,看见张文骞担忧地望向他。
“陆瞬,你…”
张文骞被他这副颓然的模样吓到了,远远地就看到陆瞬抱着头,脊背剧烈起伏。
张文骞皱着眉,“我给你找个医生吧,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头疼么?”
陆瞬艰难地喘着气,他说不出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有那么几秒钟,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个祸害,是瘟神。
为什么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都接连出事。陆昭刚脱离危险,还说不了话,睁不开眼,这边贺秋停又出了这么大的事。
“这是报应吗。”陆瞬抓着自己的膝盖抬起头,望着自己的老友,赤红色的一双眼睛里染满了绝望,“文骞,我是不是做了太多恶,遭了报应…”
张文骞平日里没什么正经模样,但是看见自己认识二十来年的兄弟这么狼狈,打从心底里不好受。
他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想把他打醒,“放屁!哪他妈有什么报应!要是照你这么说,我这些年做的破事比你多一箩筐,我户口本早该死绝了!”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吉利,但也无心纠正,只是安慰陆瞬道: “不管是你哥,还是秋停,都不会有事的。”
竟真应了这句吉言,张文骞说完没到一分钟的功夫,手术室的大门就打开了,贺秋停被推了出来。
陆瞬猛地站起来,忽视了那一阵晕眩感,踉跄着赶上前去。
无菌布盖到胸口。
贺秋停的脸变得比进去时更白,身上连着的管线更多、更密,从无菌布下延伸出来,像是一张网,将他牢牢地禁锢在床上。那根又粗又长的气管插管,仍然突兀地插在他的嘴里,撑得他的嘴不自然地张着。
病床移动得飞快,颠簸之中,盖在脚踝的保温毯被震得滑下去一截。
贺秋停的双脚裸露了出来,陆瞬现在床尾,垂下的眸光微微颤了颤,盯住贺秋停的脚。
那双脚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脚趾无力地地微微分开,脚踝和脚背的皮肤因为水肿有些发亮透明,能清晰地看见青紫色的血管脉络。
就那样了无生气地随着推床的移动微微晃动,任人摆布般,被护士抓住脚踝固定好,重新盖上毯子。
陆瞬的腿上卸了劲儿,魂不守舍地停下来,看着贺秋停被送进icu深处,里面分明亮着灯,却显得黑漆漆的,不同于外界的光,整整暗了几个度。
陆瞬忽然想起来,贺秋停怕黑。
如果贺秋停醒过来,他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找不到他,觉得无助…
陆瞬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然而不等他想那么多,那扇门便彻底地关闭,隔绝了他最后一丝念想。
主刀医生疲惫地走到陆瞬面前,额头还沾着汗,眼神里却是见惯了生死的平静,“你们谁是家属?”
张文骞滴水不漏地插了句嘴,“我们都是,他亲人都没了,我俩是他二十来年的老同学。”
陆瞬面容僵硬,喉咙发紧,沙哑地挤出一句话,“医生,他怎么样?”
“抢救过来了,心跳恢复了,但是…”
医生蹙眉停顿了片刻,补充道:“他的凝血功能太差,失血过多,引发长时间休克,不仅对大脑有影响,全身的脏器也都有衰竭的可能,加上做了开腹手术,感染的风险很高。”
陆瞬专注地听着,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听那医生叹了口气,说道: “接下来的三天是关键,情况可能不好,做好心理准备吧。”
“那我现在还能做点儿什么?”
陆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双眼睛死死地注视着那医生,“怎么才能让情况变好?”
医生看着他,语气柔和一些,“你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相信我们,我们是天穹港最顶尖的医疗团队,会竭尽全力的。”
“用最好的药!”陆瞬握住那医生的手,有些失态,“不计成本,任何进口药,特效药,只要有效果,都用上!”
他情绪激动,但一双黑眸坚定异常,“钱不是问题,任何需要调度的,哪怕是用直升机也可以,我只要他活。”
医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治疗不会因为费用打折扣的,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自己,如果后面有好转,恢复必定是个漫长的过程,还需要你们。”
医生四十出头,自带一种沉稳的气质,说完拍了拍陆瞬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陆瞬站在原地僵了半晌,才缓慢地往后退了退,扶着墙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重重地喘了口气。
贺秋停还活着。
还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旁边的张文骞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沉默地坐下来,见陆瞬的情绪缓和下来一些,才将手机递了过来。
页面上是新闻的最新头条,醒目的标题一一映入眼帘。
【云际贺秋停与CL陆瞬疑同性恋人,为爱挡刀?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枕边交易! 是商业合作还是利益输送?】
【贺秋停病危!千亿干热岩项目停滞!】
陆瞬随手拨了两下,眸光变得极冷,淡淡地扫过下面那些恐慌的评论后,把手机还给张文骞。
这样有组织、带节奏,直指能源项目的官方舆论,八成是陆自海的手笔。陆瞬太清楚这样的消息会给云际和CL,乃至于刚刚完成并购的中星带来多大影响。
特别是干热岩项目,采矿权并非云际的资产,而是贺秋停的个人资产,如今贺秋停能不能醒来还是一个未知数,必然会引发整个资本市场的深震。
“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张文骞说,“你们公司,张总,李总,还有公关部的那个谁,都在公司没走,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问怎么联系你。”
“icu也不让你进,你想看贺秋停起码要等两三天,你现在在这瘫着,半点儿用都没有。”
“当然,我不是不允许你难过,只是,如果是秋停有意识,他也不会想看到你这么萎靡不振。”
张文骞在一旁小声嘀咕,看着陆瞬目光空洞地垂着头,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
陆瞬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他缓慢地抬起头,望向icu病房的门,眼底情绪不明,翻涌过后,轻轻地眨了一眨。
耳朵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前一阵子陆昭出事躺在icu时,贺秋停对他说过的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