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胸腔里却瞬间充盈了一种奇妙的感受。
轻飘飘,软绵绵的,像是喝了一口气泡酒,微醺中掺杂进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陆瞬愣了片刻,抬起头。
不远处的贺秋停正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抿紧唇,刻意回避着他的视线,有一下没一下地和月牙玩,假装自己很忙。
陆瞬忍不住笑开,知道贺秋停的内心正在为这句再平常不过的夸奖,暗戳戳地放了一场小小的烟花。
积极的情绪可以共感,消极的情绪也不例外。
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陆瞬坐在办公室里处理邮件,左侧锁骨处忽然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刺痛。
来的突然,去得也快,只留皮肤火辣辣的,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了一下。
心跳不由得加快,情绪也跟着这阵疼痛明显地往下坠。
陆瞬看了表,这个时间,贺秋停应该在福利院,看望那个患有自闭症的天才女孩吕霄霄。
他心头一紧,担心是吕霄霄的那个小叔又闹什么幺蛾子,连忙给贺秋停拨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便被接通。
贺秋停的声音依然平静,问他怎么了。
陆瞬差点说漏嘴,开口就想问他有没有受伤,还是系统及时跳出来阻止,说如果共感的事情一经暴露,将永久终止修复。
陆瞬只得将嘴边的问题咽回去,支支吾吾地问,“没什么,你什么时候回家?”
“这就回了。”贺秋停在电话里回答,声音还算轻快,陆瞬这才稍稍放心一些。
挂断电话后,陆瞬一分也没耽误,直接开车回了家。
他如坐针毡,在偌大的客厅里来回踱步,月牙在旁边一个劲儿地蹭他的腿,讨要猫条,陆瞬也没心思喂它。
月牙缠了他一阵,见这人没什么眼力见,只得扭头离开,却听见门口传来响动声。
小猫知道是谁回来了,拖着条残腿依旧动作敏捷,嗖地奔向玄关。
贺秋停依旧是穿着早上那身西装,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的,看不出什么异常,身姿也笔挺,只是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客厅停留,陪月牙玩耍。
“我先换个衣服。”他看了眼陆瞬,径直进了衣帽间。
陆瞬跟了上去。
衣帽间里,贺秋停背对他站着,正在脱外套。
衬衫下摆扎进西裤里,腰身窄窄的。
贺秋停解下领带,一颗颗松开纽扣,将领口微微扯开。
左侧锁骨下方,一道肿胀的红痕赫然在目,边缘渗出一丝瘀血,在瓷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陆瞬的心揪了一下,低下头轻轻地抚摸,“怎么回事?”
贺秋停也没想避着他,“没事,今天去看霄霄,正好遇上她情绪失控,不小心磕碰到了。”
他说完,整个人明显顿了一下,忽然转过身看向陆瞬,眼神有些复杂。
“陆瞬。”贺秋停声音很低,却十分郑重,“如果之后我也像那样,发了疯,手里拿着尖锐的东西乱挥乱舞的,你一定离我远一点,别被我伤到,知道吗?”
陆瞬的心口一闷,察觉到了贺秋停的悲伤情绪正越积越深。
“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也要保护好自己。”陆瞬没有过多安慰,说完后转身去客厅翻出药箱,用棉签蘸着药水给他擦拭伤口,小心翼翼地贴上创可贴。
贺秋停晚上吃得很少,情绪一直不高,整个家里的气氛也跟着有些沉闷。
贺秋停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忙了会儿工作,看似专注,可隔着一扇门,外面的陆瞬能清楚地感知到他内心的躁动
推开门,陆瞬穿着睡衣抱着两个枕头一床被子走进来,“秋停,今天天特别好,星星很多,你陪我睡楼顶,我们一起看星星好不好?”
陆瞬口中的楼顶,是贺秋停给自己打造的一间“星空屋”。
从二楼走廊尽头的楼梯往上走,有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屋,只有一张床和一盏小夜灯。
按下开关,木质的天花板顶棚便会向两侧滑开,露出整片星空。
夏季的傍晚,星星离人很近。
玻璃穹顶隔绝了蚊虫和夜风,将漫天星辰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两人面前。
贺秋停愣住了,暗淡的眸子里闪过微光,他枕着陆瞬的手臂,仰着头,看了很久。
他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看过星星了。
陆瞬哪里喜欢看什么星星,只是偏着视线,目光缱绻地落在枕边人的身上,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小时候,”贺秋停忽然呢喃出声,“我一直觉得星星的世界很残忍。”
他的眼神里带了一丝悲悯,让陆瞬忍不住从他脸上移开视线,顺着他目光看向星空。
“因为多,所以竞争强烈吗?”陆瞬随意地问。
“因为星星们可以看见彼此,但是中间隔着上万光年的距离。”贺秋停惋惜道。
“有些星星其实早就已经熄灭了,一颗星看见另一颗星,看到的不过是它很久以前发出的光,刚见面,就已经是告别。”
顿了顿,他转头看向陆瞬。
声音渐低。
“陆瞬,我们比星星幸运。”
第75章 自伤1
天穹港的秋天很快来了,来得悄然无声,沉默又突然。
蝉鸣和燥热几乎是一夜之间褪去,阳光变得薄而透明,才过晌午,天色便已显出几分暗淡。
从云际地产顶层向下望,一侧是天穹港的海,另一侧是密集的楼宇和蜿蜒盘绕的柏油马路。
稀薄的光线下,轮廓模糊而失真,露出荒芜寂寥的底色。
贺秋停出生在秋天,却格外厌恶这个季节。
没有情绪,也没有色彩,花朵枯萎,绿叶变黄,连思绪也跟着变得迟缓黏稠。
淡淡的,好像什么都是淡淡的。
没有滋味。
他的病情原本已经趋于稳定,可自从入秋,秋风一起,尝到了些许萧瑟,那些蛰伏压抑在心底里的情绪,便又有了几分蠢蠢欲动的架势。
温水送服下药片,喉间泛起熟悉的苦涩。
杨泽说,他已经度过了双向的急性发作期,目前进入了病情的巩固阶段,必须按时吃药,定期复查,并且需要格外留意自己情绪的变化,保持警觉。
现在的情绪,算不算是不对劲?
贺秋停也说不清楚。
他只是觉得胸口闷得慌,像是压着一块浸透了水的厚海绵,沉甸甸的,潮湿黏腻地贴着心脏,看不见摸不着,却真真切切的不舒服着。
窗外的喧嚣被厚重的玻璃隔绝,只有对面工地的施工声隐隐传来。
贺秋停抬起眼,CL基金的玻璃幕墙上斜挂着一抹夕阳,泛着没有温度的光晕,映出旁边塔吊的影子。
那栋紧挨着CL大楼的旧厦,已经在天穹港屹立了二十多年,此时裹着一层层厚重的防护网,正被一寸寸拆解。
那是陆瞬在整合了中星和另外几家陆氏企业后,启动的第一个高层地标重建项目。
塔吊在高空有条不紊地运作,曾经熟悉的轮廓在日光下缓慢消融,像是一个时代的落幕,静寂无声。
贺秋停始终折服于陆瞬的手段和能力。
杀伐果决,雷厉风行,片刻不犹豫,只要找准了机会,再窄再险的缝隙也敢跻身而上,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狠劲儿。
绿色云端债券发行的那段日子,陆氏财团联合了几家资本轮番狙击,都被他一一化解,最终不仅顺利发债融资,还获得了超过五倍的认购。
庆功宴上,陆瞬不顾外人的目光,醉眼朦胧地将贺秋停揽进怀里敬酒,称呼他贺总。
“贺总,这么大一个项目,敢不敢放权给我操盘?”
贺秋停举着橙汁跟他碰了碰杯,云淡风轻,“你去做,赚了赔了,都算我的。”
贺秋停的资源与稳健,加上陆瞬的资本运作能力,二人强强联手,称得上是天作之合。
千亿能源项目加持下,这笔债券成为了撬动陆氏财团的支点,将陆自海逼得大病了一场。
贺秋停静静地注视着陆自海的黯然离场,像是目睹一场迟来的审判。
十五年。
他足足等了十五年,等到这仇恨和执念都已经随着岁月渐渐淡去。
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没有预想中的释然。
贺秋停看着当年联手绞杀他父亲的那群人,一个又一个,在他和陆瞬的手里,以同样的方式走向末路穷途。
昔日的猎手沦为困兽,可那份复仇的愉悦却并没有在贺秋停的心里停留多久。
心底,一个微小的声音轻轻告诉他:
结束了。
云际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
地产项目的现金流充沛,设计部那边也给出了近乎完美的图稿方案,一切一切都在稳步推进当中。
用陆瞬的话来说,这局赢了,赢得漂亮,打下的基础,让他们未来二十年都不会再输。
在这个圈子里,谁能站在顶端,谁就能掌握话语权。
这一点,在陆瞬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债券发行之后,有心人想要去深挖陆家父子俩的矛盾隔阂,以及陆瞬与贺秋停的暧昧绯闻,却发现曾经铺天盖地的那些文章和报道早已销声匿迹。
那些指责陆瞬夺权、叛逆、同性恋、六亲不认的热搜被悉数撤下,相关词条下的负面内容也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陆瞬这个名字,不再与任何的纷争有关,如今搜索这两个字,后面跟着的不再是贺秋停,也不再是那些浮躁的花边新闻,而是整齐划一的通稿。
商业公告,社会责任,慈善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