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已经完全被改造,成了一片广阔无垠的星空穹顶,一条由无数光点汇聚成的银河灯带横跨了整个天穹,从门口一直蔓延到通往二层的楼梯深处。
那些星辰闪烁得并不呆板,每一颗都活生生的。
有些拥挤在银河里发着光,有些散落出来,顺着墙壁滑下,几乎要掉落到地上。
星星们长得都不一样,大小不一,光泽各异,忽明又忽暗,像是在呼吸。
贺秋停眯起眼眸,情不自禁地推着轮椅往前滑动了几步,幽光笼罩着他,有那么一会儿,他感觉自己的思绪也跟着那些星星飘到了太空上。
“这是…”他声音很轻,却万般笃定,“星空。”
啪。
陆瞬抬起手,按下开关。
在氛围灯的基础上,更加明亮的灯光亮起。
房间的轮廓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贺秋停眼眸深处无声地一颤。
顷刻间,他看清了顶棚,也看清了墙壁。
那些在宇宙里辉映闪烁的星辰,在充足的光线下,露出了它们真实的面貌。
那不是画上去的星星。
也不是设计师的重工雕琢。
穹顶和墙壁上,在透明的材质之下,封存着数不尽的碎片。
那些带着清冷釉光的瓷片,那些棱角分明折射着光辉的玻璃和水晶,不是别的,正是贺秋停那天晚上亲手砸碎的一切。
那些疯狂和不堪的证据,既没有被丢弃,也没有被掩盖,他们被一枚枚拾起来,被精心镶嵌成这一片独一无二的星空。
墙壁上,被他泼洒的红酒酒渍泛着浅淡的粉色,在灯光下鬼使神差地成了这片宇宙里最为浓郁的一抹星云。
贺秋停看着,说不出话。
陆瞬站在他身侧,偷偷瞥了一眼,看见有人悄悄红了眼眶。
贺秋停把头转向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吐字有些吃力,“你为什么留下它们…”
陆瞬静了片刻,将视线从贺秋停脸上移开,望着那些闪烁着光芒的碎片,“因为那是你的一部分。”
“我接住了,贺秋停。”几个字说得很轻,却尤有千斤重,“一片都没掉到地上。”
陆瞬在他身前蹲下,抬起头来仰视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贺秋停,我接受你的一切,包括这些碎片,它们可以永远存在。”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声音沉静有力,不容置疑。
贺秋停怔怔地望着他,或许能明白,但又不那么明白,但还是在陆瞬近乎虔诚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陆瞬站起身,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
“我最近在看天文书。”陆瞬说,“我学到的一个词,叫做超行星爆发。”
“超新星。”贺秋停低声纠正。
“哦对,超新星爆发。”
当一颗恒星的死亡,会在剧烈的爆发中照亮整个宇宙,并在这个过程中孕育新的生命。
没有破碎,就没有新生。
陆瞬赋予了这些碎片新的含义,他希望贺秋停明白,那一晚的失控不过是他个人宇宙中的一场超新星爆发。
他在爆发后诞生了新的自我。
而这些碎片,都成了最珍贵的纪念。
轮椅穿过客厅,转入走廊,两侧的置物架上重新摆好了装饰物,不再是从前陆瞬钟爱的那些瓷器。
每一个展位,都摆放着一块陨石。
那是真正恒星爆发时留下的碎片。
贺秋停喉咙一阵酸胀,眼眶发烫。
患了双相后,他比从前脆弱很多,很多情绪藏不住,刚一走心就生理性地想要落泪。
这么多年,他一直痴迷于陨石,偷偷关注着每场拍卖会的拍品和动态,却从来不舍得在自己的爱好上花钱。
书房桌上摆放着的那块价值七万的陨石,已经是他对自己最大的纵容。
而现在,他拥有了许许多多的漂亮石头。
贺秋停的目光在那些陨石上缓缓移动,呢喃出声,“太奢侈了…”
“秋停,你喜欢吗?”陆瞬在他身后问。
贺秋停的脸上泛起一丝被看穿心事的赧然,点点头,可一开口还是理性得夸张,“喜欢,但是太奢侈了,这种东西,价格太虚高了,的确不如瓷器保值。”
“价格只是数字。”陆瞬的语气轻飘飘的,“只要你开心,就是物超所值。”
贺秋停微笑一下,沉默了许久,才轻轻拉了拉旁边人的手,“陆瞬,谢谢。”
【叮—】
系统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恭喜宿主完成关键任务——帮助贺秋停与过去创伤和解,加1分】
【目前修复进度96%】
【待完成任务4个,请宿主再接再厉】
陆瞬愣了一愣,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这番举动竟然会误打误撞地完成系统的任务。
有了这个成功案例的参考,陆瞬不禁有了些眉目,猜想另外的四个任务也或多或少的与贺秋停的心结有关。
可是,贺秋停还能有什么心结呢?
第80章 擦药
贺秋停过了一段相当金贵的日子。
在家养伤的期间,他脚不能沾地,手不能碰水,整日倚在轮椅上满屋子晃荡,哪个屋子光照好他就去哪里晒晒太阳。
挺惬意的。
陆瞬什么活也不准他干,甚至不允许他和月牙玩,非说小猫身上有细菌,容易让他伤口感染,得伤口全面愈合后才能碰。
知道贺秋停爱吃水果,水果便没断过,都是进口鲜切,各式各样的摆好盘,连带叉子一同送到他手边。纸巾,垃圾桶,一样一样全都摆放得恰当好处,让贺秋停伸手就能碰得到。
知道他爱干净,就算待在家里不出门,也要把自己的仪容打理好才能安心地做事,于是陆瞬每天都亲自给他洗头。
调好水温,一点点淋湿头发,再打出蓬松的泡沫,用指腹按摩他的头皮和太阳穴,一圈一圈地揉。
每到这个时候,贺秋停就会舒服地闭上眼,思绪飘远一般全然放松,唇角微微勾起一道小小的弧度,像是被他取悦到了,也像是真的很舒服。
洗头,吹干,梳理,陆瞬一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洗过几次后,手法越发娴熟,竟然迷上了那洗发水里的茶香。
闻到这味道,就觉得莫名的安心,就能想起贺秋停把湿漉漉的头枕在自己手掌心里,翘着唇角享受的模样。
共感系统带来的舒缓和愉悦,也跟着那些绵密的泡沫,噼里啪啦的在身体里堆积。
陆瞬便知道,这人被自己照顾得很好,起码现在,并没有感到不快乐。
贺秋停的印象里,陆瞬完全就不是体贴周到的那种人,很多时候他们一起外出,他都会觉得这人情商不高,眼力见也欠缺。
而如今,事事都做得这样妥帖细致,倒是给贺秋停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陆瞬却说,这世界上哪有那么迟钝的人,只要愿意花心思,多么细枝末节的都能看得清。如果不愿意留意,摆在明面上的他也能假装看不见。
贺秋停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和过往不同,他已经不会再用严谨的方式去剖析这些行为。
不会再去揣测这行为背后有几分真爱,几分表演,几分目的,再去计算自己未来失去时的落差和风险,然后给自己制定一套方案,去偿还相应的利益。
从前太累了。爱是奢侈品。
如今不同了。
贺秋停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陆瞬给多少,他便收多少。
他被爱着,所以他应得。
等他的病彻底好了,他还能从这个世界上得到更多、更好的东西。
他能去看他没看过的美景,吃他没吃过的美食,再认识多一些的朋友…
…
贺秋停躺在床上发呆,足底传来一阵凉意,让他恍然回过神,脚趾不由得紧缩了一下。
房间里亮着暖光的小灯,他刚拆了线的脚,正被陆瞬小心翼翼地托在膝头的枕头上。
“疼了?”陆瞬上药的动作立刻停住,抬眼望过来。
贺秋停摇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要不我自己来吧。”
他说着便要起身,却被陆瞬一把按了回去,“你看不清楚,躺好,我马上好了,跟你亲男朋友还客气什么啊!”
贺秋停噎了一下,心里想说,我没客气,你倒是不客气,擦个药擦了快二十分钟了,到底在摆弄什么。
“你别着急,我第一次干这个活,我得研究研究…”陆瞬念叨着,将目光又转回贺秋停的那只脚上,专注起来。
拆线后的伤口泛着红,缝针的痕迹像是一条蜈蚣,盘踞在他苍白的脚踝和足弓之间。
“真不疼吗?”
陆瞬近距离观察,棉签蘸着碘伏,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力度,沿着那缝线的痕迹一道一道缓慢涂抹,“肿着呢还,红得吓人。”
贺秋停就没见过有人这么擦碘伏。
在那画画呢吗?还描上图了!
“我不疼,不疼,你快点。”贺秋停语气多了一丝不耐,很罕见地收敛了温柔样子。
陆瞬“哦”了一声,转身拧开药膏,这回没再用任何工具,而是把那药膏挤在了自己的指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