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行虎感觉自己的胃又叽里咕噜发出惨叫,印泥从今早晨就卡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相当疼痛难忍,但他没时间消化,只能咬紧后槽牙,快步走到药柜前,挨个翻箱倒柜去找彭庭献所说的头孢曲松溶液。
事实上像这样的常备药并不难找,打开第三个柜子时,曲行虎就看到了一座堆成小山的头孢药瓶。
心头一喜,他赶紧戴上一旁的一次性手套,在确保各个环节不留指纹的情况下,以最快速度换掉了狱警头顶的药瓶。
一分钟后,曲行虎终于能一屁股尘埃落定地坐在了马桶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气流从喉咙间逸出,他清晰地闻到自己口腔里有一股铁锈味,早晨扣嗓子眼催吐的次数太多,印泥盒好几次卡在咽喉边缘,眼看就要成功解脱,但每次都是差那一小下,最后一小下。
没办法,曲行虎只有彻底豁出去这一条路,他闭眼一狠心,使劲一把拽下了裤子。
他现在必须争分夺秒地把印泥排出来,彭庭献只说了两种药物混合会致人死亡,但没说药效发作时间,他得赶在狱警死亡之前离开这个房间。
他咬紧牙关,屁股使劲用力,额头立马红了一片,太阳穴青筋因紧绷根根暴绽。
精神和肉体同时承受着巨大压迫,情急之下,曲行虎狠心一拳捶在自己腹部,即使疼得冷汗直冒,也强忍疼痛一次次憋气让腹部变瘪,借着挤压的劲儿让印泥从肠道里排出。
“噗通——”
有什么东西掉进水里的声音,曲行虎狂喜,裤子都没提就迅速站起来回手掏。
他无比庆幸自己刚才没有摘掉一次性手套,屎里淘金时不带一丝犹豫,摘手套,擦印泥,冲水,一气呵成。
他整个人高兴得几乎晕头转向,心脏砰砰跳动起胜利在望的擂鼓,迫不及待去开门,“咚——”,猛然,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
一个男人的胸口。
“咚”的尾音就这样狠狠砸进大脑里,砸得曲行虎一瞬间宕机,所有情绪如霜花结冰般戛然而止。
门把手慢慢从外面被拉开,防弹衣冰冷坚硬的外壳映入眼帘,曲行虎茫然呆滞向上看,裴周驭就这么站在门外。
过于挺拔的身高优势使得他总是垂眼睨人,恰如此刻,眼尾落下漠然弧度,看自己的眼神俨然如同一只闯了祸的狗。
曲行虎惊惧失焦的瞳孔仍未回神,煞白的嘴唇却哆嗦了下,企图说些什么,却看见裴周驭左手伸向侧腰,把别在腰带上的泰瑟枪取下来,枪口缓慢升起,直至抵在他额头。
他一句话也没说,眼睛里也没什么怒气威慑,仅仅用另一只手冲他勾了勾,做出“上交”的命令手势。
手心条件反射地抓紧印泥,曲行虎忍不住偷偷向上抬眼,强忍颤抖去看抵在自己眉心的那把枪。
这把帕森狱警人人标配的泰瑟枪,虽不致命,但射出的电击镖能贯穿人体皮肉,释放电流的同时使人剧痛倒地。
滔天的恐惧和紧张在心头交织,但曲行虎不死心、不甘心就这样在临门一脚时屈服于枪口,他狠狠瞪着裴周驭,印泥几乎要在湿汗密布的掌心里融化。
三秒钟后,他决然攥起拳,正打算放手一搏,病床上的狱警却突然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四肢剧烈痉挛起来,嘴里不受控地喷出一大口白沫。
两人出于本能同时看去,但曲行虎在求生状态下反应更快,抓住这一时机,立刻仰头一把将印泥吞进了嘴里。
裴周驭转过头来时确实慢了一步,但曲行虎这样自损八千的行为换任何人都猝不及防,他几乎瞬间失了声,被撑裂的喉管源源不断溢出血。
熟悉的胃胀痛感席卷而来,曲行虎疯了一样,挂着满嘴鲜血转身一头扎回厕所里。
床边的生命检测仪发出嘀嘀报警,没过几秒,贺莲寒便推门而入,看清情况后脸色一寒。
她快步走过去将狱警翻身侧卧,防止呕吐物堵塞气管,以最快速度冷静地停针拔针,站起来后第一时间拿下药瓶检查。
头孢曲松?
细弯的眉狠狠一拧,什么情况,她刚才换错药了?
她转头看向案发现场的唯一目睹者,裴周驭也正好抬眼对上她视线。
屋外两人听见动静后紧跟着进来,方头脚步一刹,难以置信地呆在原地,“这”“这”震惊了半天,瞪着口吐白沫的狱警,又看向贺莲寒,愣是没敢说出那句话来。
彭庭献一蹦一跳地靠到门框上,连右脚的鞋都还没穿好,他完全没料到裴周驭居然能这么不要脸,刚才在外面仗着比自己先一步完事,二话不说就杀进里屋搞突击检查,不仅欺负他两脚空空,走路时还故意踹走了他一只鞋。
非常不知感恩且非常没礼貌的一个人。
“怎么回事啊,裴警官,”彭庭献肩膀靠在门框上,双手一摊,难得有些咬牙切齿:“又控制不住伤人了?”
话音一落,刚被翻身的狱警猛地喷出一口血沫,眼球突兀瞪大,干呕声凄惨,贺莲寒一个人控制不住,当机立断道:“叫司林来。”
司林是为彭庭献指检的那位男狱医,医术略高于贺莲寒,听到消息疾步匆匆赶来时,看见贺莲寒一个人正拼命给狱警做心脏按压。
他当即意识到情况危急,迅速冲上去帮贺莲寒争分夺秒救人,两人配合进行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三轮下来双双大汗淋漓,这时狱警猛咳一声,眼睛清醒了一瞬,又接着昏了过去。
还有意识。
彭庭献条件反射地看向卫生间,而站在门口的人似乎就在等他这一记眼神确认,裴周驭冰冷目光掠过他的脸,转身,果断一脚”砰“地踹开了反锁的门。
巨大怒响吓了所有人一跳,尤其方头,他不仅心脏空了一拍,还差点像以前一样下意识地抱住头。
厕所的马桶水正汹涌奔流,冲水键已经被按到凹陷,曲行虎就这么眼神虚浮地瘫坐在地上,一只胳膊无力搭在马桶圈上,面色脱水,身上散发出失禁的恶臭。
裴周驭丝毫没有嫌脏,大步跨进去,顺势一甩左手的枪,对准他肚子最中央的位置。
“裴周驭!“
方头最先反应过来,惊得瞳孔瞪大,继而怒目圆睁,急匆匆走过来阻止他。
贺莲寒也立马冲他喝斥:”冷静点!“
曲行虎气若游丝,只能强撑一条眼缝无力地看着裴周驭,他眼睁睁目睹方头劈手夺过枪,最后一丝意识停留在方头破口而出的骂声中,幸好,松懈下来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方头迅速给枪拉上保险栓,一边收缴进自己口袋,一边骂骂咧咧道:“你又发疯是吧?啊?你又疯了?!”
贺莲寒终于直起酸痛的腰,喘着气给自己擦汗,她眼神复杂地看向裴周驭,又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药瓶,薄唇嗫嚅,刚准备站出来说些什么,发觉身后有人拍了下自己肩膀。
回头,看见司林冲自己摇了摇头,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
彭庭献置身事外地纵观全局,兜兜转转,视线还是放回了裴周驭脸上。
有些玩味地歪了歪脑袋,彭庭献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此时此刻,即便在场每个人对裴周驭的态度都不好,甚至企图把黑锅甩在他身上,裴周驭的脸上依然没有展露出任何生气的迹象。
皱眉、抿唇、脸色铁青……这些正常人都能操纵自如的微表情,好像在这个男人的脸上被刻意抹去了一样。
不过彭庭献最热衷的乐趣就是火上浇油,他从门框上支起身子,用担忧的语气问:“没事吧,裴警官,要不要去打一针抑制剂?”
屋里人都默不作声,方头发觉司林也对药的异常闭口不谈,不动声色地朝他偷瞄而去,果然看到他冲自己使了个眼色。
余光掠过贺莲寒,方头像是一瞬间醍醐灌顶似的,异常激动地一指裴周驭:“说!你刚才进来动什么手脚了?想杀人灭口是吧!?”
———又是一口黑锅。
裴周驭能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不怀好意的,幸灾乐祸的,无声无息中,一场默契十足的合谋就这样达成。
这样的委屈,放在普通人身上早该大吵大闹一场。
方头也有些拿不准这样欺人太甚的后果,胸膛忍不住剧烈起伏,高度保持全身戒备状态,屋内陷入寂静氛围许久,没有人表态,没有人发声,直到裴周驭自己转过了身。
果真没什么可值得情绪激动一样,他面朝众人抬起脸,缓缓把双手举过肩膀,摆出一个自首认罪的姿势。
这服软来的太快,他虚拢的掌心甚至透着一股“我懒得和你们玩这个”的散漫,显得方头的种种顾虑像个小丑,好比一拳打在棉花上。
方头明显感觉面子上下不来台,各种乱七八糟的复杂情绪杂糅在一起,一时间让他不知该怎么圆场。
正当他准备硬着头皮继续骂时,医务室门口却传来女人一声哨音。
“好热闹的茶话会啊。”
蓝仪云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后,正笑盈盈地环着胸,倚靠在贺莲寒的办公桌旁:“让我也听听呗。”
第7章
“蓝姐!你怎么来了蓝姐!”
方头终于盼到救星降临,激动万分地从里屋跑出来:“不好意思,刚才采样本出了点状况,让您久等了。”
蓝仪云懒懒扫视一圈屋内所有人,目光停留在贺莲寒背对自己的身影上,哼着鼻音道:“出什么状况了啊。”
方头深深松了一口气,刚准备把黑锅抛出去,一道清冷嗓音却在这时抢先开了口:“我给病人换错药了。”
蓝仪云低头抠指甲的动作一顿,方头、司林同时呆滞在原地,就连彭庭献都诧异地无声“哇哦”了一下。
蓝仪云半抬眸朝说话的人看过去,过了半晌,才轻飘飘道:“是么。”
“是。”
贺莲寒用清晰的音量再次向她确认:“今天我值班,你昨天送来的那位狱警我没照看好,换药的时候出了差错,人没有生命危险,但重度昏迷,司林。”
她叫了一声:“你先带病人离开。”
“莲寒……”
司林眉头深深一皱,还想再为她争取点什么,没料到这称呼一脱口,蓝仪云却直接将他毫不留情打断道:“狗叫什么?用嘴抬啊?”
这言辞太过尖锐,屋里人都识相地安静下来,司林却反而更加不忿,他大手一指空空荡荡的监控角,压着怒火沉声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彭庭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
司林的父亲同样是帕森创立者之一,和蓝仪云并无实际上下级之分,拌嘴时谁也不需要忌惮谁,蓝仪云更是不拿司林的脾气当回事儿,乌眉无所畏惧地向上一挑:“看了啊,一天天光看你这个臭要饭的往上凑,可有意思了。”
眼看两人又要针锋相对,贺莲寒双目木然,摘下医用口罩厉声道:“行了,先救人。”
司林堪堪把到嘴边的脏话忍了回去,铁青着脸出去叫人,在蓝仪云一阵阴阳怪气的哼笑声中,和几个护士一起将病床上的狱警推了出去。
讨人厌的情敌一走,蓝仪云的心情很快多云转晴,脸上都跟着明媚了几分,她拉开贺莲寒的办公椅,十分惬意地倒进她平日工作的小窝里,拍拍自己大腿,冲贺莲寒一勾手指:“过来。”
贺莲寒面色一片冷然:“蓝小姐,自重。”
蓝仪云不知道被哪个字戳中了笑点,乐不可支的笑了两声,过了一阵儿才悠哉悠哉地晃着椅子进入正题:“谁刚才第一个进里屋的啊。”
方头故作严肃地板着脸,抬手指向不远处的裴周驭,但略一思索,指尖又一转,定格在了不省人事的曲行虎身上。
蓝仪云眼睫一抬:“搜。”
方头立马走过去给曲行虎搜身,手指探进喉咙里,脱掉裤子从里到外查了个遍,没有任何异常。
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曲行虎本就是因为上吐下泻才进来的,人也是有始有终,在厕所里面半死不活,而裴周驭这个最应避嫌的嫌疑人虽然恰好在案发现场,但非要说赶尽杀绝,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公然补刀。
那么客观来说,其实最说得通的原因还是……
方头噤声了,蓝仪云却毫不犹豫地跳过了怀疑贺莲寒这一环节,转头看向裴周驭:“来,解释解释,谁让你擅自进来检查的。”
裴周驭回答得非常言简意赅:“这房间没监控,你也知道。”
他没有像司林一样直白地揭穿她,只是漠然扫过曲行虎,然后对着已经被按到凹陷的冲水键眯了眯眼睛:“这人肚子里有违禁品,你要想彻查,带他去洗胃,不确保有没有已经吐出来冲走,他胃病确实是真,想越狱也是真。”
彭庭献听着,笑容不减反增:“洗胃?你好残忍啊,裴警官,犯人这样的身体状况,要为了验证你这两句不知真假的话被强行洗胃。”
又来。
阴腔怪调,裴周驭一点跟他打这种幼稚嘴仗的耐心都没有,接着冲蓝仪云补充道:“查不查你决定,你要是想,那我杀人灭口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