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庭献果然被迫张开嘴,他的牙关失守,裴周驭的舌头立马卷了进来,同时五指收拢,一根根掐紧他的脖子。
男人古铜色的大掌爆绽青筋,每一根深青色的隆起都犹如毒蛇缚身,缠得彭庭献呼吸困难,生理性的眼泪立刻飙出来。
他没有再反抗,而是下巴微昂,深深拧眉冷视裴周驭。
裴周驭敏锐察觉到一滴温热,刹那间睁眼,撞进彭庭献赤红的瞳孔里,那里因缺氧和呼吸困难而绽开血丝,湿润化开,是自己亲手制造的模样。
不知为何,裴周驭呼吸变得紊乱,一口咬上彭庭献的舌尖,闷喘了一声。
彭庭献的第二滴眼泪紧跟着落下,但这次他没有因疼痛闭眼,而是双目低垂,冷眼向下睨,注视着这滴眼泪掉进了裴周驭嘴里。
泪液裹挟着自己信息素的味道,即使是咸的,裴周驭应该也可以闻得到。
———獠牙被另一对獠牙磕碰,彭庭献忽地笑了声。
他难掩讥讽地睥睨裴周驭,感觉以自己从上而下的这个视角看,裴周驭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匍匐在地上张着嘴等待自己大发慈悲吐一根狗骨头。
“哈。”
彭庭献霎时发出了这样一道声音,他眉目间暴怒散去,化为一片要笑不笑的鄙夷,有趣极了。
裴周驭却没有闭上眼,他近距离审视着彭庭献脸上的表情变化,不放开他温热的舌尖,却在脖子上缓缓张开了手。
他感觉彭庭献要回应他。
果然,他的后脑勺被摁住,彭庭献扣着脑袋亲了他一下,这个吻温柔而浅尝辄止,彭庭献吻技很好,只是向来吝啬给予。
这个安抚性满满的动作一出,裴周驭慢慢冷静下来。
两人又贴着唇互相对视了一会儿,最终,彭庭献先推开了对方。
他抬起手背擦嘴,把血液、唾液、还有为数不多的泪液一并擦去,裴周驭紧盯着他这一连串动作,末了,没有人主动开口,彭庭献反倒成了先破冰的那个。
“你饿疯了吗?”
裴周驭不语。
“裴周驭,你是不是这儿有问题,”彭庭献毫不客气地指了指自己脑袋,指尖在太阳穴一戳,讥唇一笑:“好吃吗?”
他露出了一种意味不明的神色,裴周驭有直觉他问的不是自己的嘴唇,彭庭献的嘴巴像淬了毒,又要训斥他一句。
裴周驭罕见皱眉,脸一冷,再次逼近彭庭献。
彭庭献张开的嘴巴瞬间哑然,条件反射地抬脚往后退,裴周驭还在步步紧跟,“咚”一下,彭庭献后背磕在了钢琴上。
裴周驭的目光随这声动静望过去,停留在他瑟缩了一下的尾椎骨,而彭庭献龇牙“嘶”了一声,一只眼瞅见裴周驭被吸引注意力,立刻趁机道:
“裴警官,你是不是会弹琴?刚才的事儿我不跟你计较了,你来弹一首曲子,就当给我道歉了。”
他语速很快地说完,侧身给裴周驭让出钢琴,然后笑着挑眉对他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他闪身就要走,裴周驭却一只手按住他的肩,一个字都没说,缓慢而不容置喙地把他压回了琴凳上。
彭庭献的屁股被迫落座,他在这一秒忽然走神,感觉自己和裴周驭这一幕非常眼熟。
像小时候教导自己弹琴的严厉音乐老师。
一时对这个行为感到诧异,彭庭献眼底闪过不耐,不知道裴周驭又要作什么,难得陷入了一次沉默。
裴周驭却俯身捞起了他的手腕,牵着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放在了钢琴上。
“弹的很好。”他终于开口,平静无波:“比在八监的时候好得多。”
“……”
彭庭献耷拉的嘴角重新挂起,皮笑肉不笑地反问:“裴警官这是什么意思?”
“你副歌弹错了两个音,”裴周驭一点情面不给他留,甚至咬重音强调:“我说的是表演。”
“你刚才在台下看?”彭庭献诧异。
“没有。”
“那谁告诉你我弹错了两个音?”
“钢琴。”
彭庭献直接嘲讽出声,笑得眯起眼:“裴警官,你每天多说几句实话会死吗。”
裴周驭神情依然淡淡的,对他的尖锐不置一词,彭庭献冷笑着盯了他一会儿,过半晌,忽然按响了琴。
他快速把副歌部分弹了一遍,比刚才表演时的节奏加快甚至二倍速,囫囵吞枣式弹完,他又悠然向裴周驭勾起唇:“哪两个?”
裴周驭视线掠过他阴阳怪笑的脸,抬起指尖,跨过他的手臂,一边盯着他的眼,一边盲按下去两个琴键。
他将声音都按到底,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目光像在看白痴。
彭庭献注意到他随手指导时伸过来的指尖都是弯弧状,弹钢琴的手型是非常能鉴别一个人水平的东西,即使裴周驭没真的弹,光看他下意识刻在骨子里的动作,都能认清一个事实。
———裴周驭会弹,而且可能比他弹得要好。
彭庭献那股假笑更加崩坏,恶毒几乎要写在脸上,他不信邪,抱着怀疑的态度放慢下来再次弹了一遍副歌。
这次他恢复了表演时声情并茂的速度,眼看要进那两个音,余光蓦然察觉到裴周驭凑近,彭庭献顿了一秒钟,思绪被断,接着往下弹时却显得十分迟疑。
他一刹那忘记了裴周驭刚才按在哪里,心思完全没放在钢琴上,而就在他手腕哆嗦的这一秒,忽然,有一只手从反方向扣了上来。
裴周驭长指从下方穿出,对准他的缝隙,合上了他的手指———移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正确键位。
琴键被猛然按下去,裴周驭力道极重,彭庭献清晰地感觉到他这一秒钟的烦躁。
非常粗鲁又没有耐心的一个人。
他的手指紧接着被带往第二个键,刚猛然一抬头,指腹立刻传来一记敲击。
裴周驭扣紧了他的手,十指交缠,他用指尖碰碰他的指尖,戳了一下,沉声命令:“弹。”
第81章
一个黑键终于被按下去,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彭庭献指尖折成了十八弯。
但音轨在这一刻被接上,虽然变化细微,但回想起自己方才表演时弹奏的旋律,似乎确实有难以言说的不同。
……更和谐了。
后知后觉认定了自己弹错这个事实,彭庭献心情一下子不好了,他扯了扯虚伪的嘴角,仰起头来反问:“你学过?”
裴周驭没说话,冷冰冰地看着他。
彭庭献从他眼里读出一股“这还用学?”的疑问,在裴周驭看来,这显然是懂音律的人都能轻易发现的错误。
唯独亲身表演者,彭庭献。
彭庭献朝后台看了一眼,确认霍云偃尚未归来,他顿了下,然后拍拍自己坐在椅子上的大腿,说:“裴警官,来坐。”
他笑盈盈盯着他,诚心实意地向他发出合奏邀请,但即使琴凳偏窄,容纳不下两个成年男人,也必然不能成为他企图占便宜的理由。
裴周驭漠然睨他,不动。
“小裴,你不是很会弹吗?”彭庭献故作无辜,脸上写满了困惑:“怎么刚才指导起来头头是道,需要你表演,又跟我说不会弹了?”
“你怎么总是一阵一阵的啊。”
他忽然笑着无奈叹了口气,起身要离开椅子,这个作罢的动作一出,裴周驭不自觉逼近一步,彭庭献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胳膊反手将他迅速按在了凳子上。
裴周驭明显皱了下眉头,对眼前这架钢琴表露出浓浓的抗拒,他可以按下任何一个键,但不能真的坐在它面前。
彭庭献并不了解其中门门道道,率先起了音,为他用和声进曲,展开的是自己刚才弹的那首H星球民歌。
他对裴周驭的背景知道的就这些,H星球,军事指挥官,而这首民歌的小调听着悲壮,他猜大概率是表达战士思乡的一首曲子。
只开了一个头,彭庭献便悠然抽回了手。
他才不是真的想帮他弹,而是想看他自己弹。
裴周驭弹琴,想想都让人觉得好奇。
他眼里那道期待值拉满的目光简直太明显,裴周驭都不用抬头,单用余光侧视,就可以看到他的嘴角一点一点勾起来。
跟个求知若渴的小屁孩一样。
视线从头到尾扫了遍眼前这架钢琴,裴周驭一言不发,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琴音自指尖流泻而出,他弹出的音调要比彭庭献想象中慢很多,每一个键都摁得扎实,不急不缓,演奏出这首曲子最标准的旋律。
因为彭庭献并不清楚这首曲子的原调,所以当初看谱,一直是以自己所理解的方式来弹。
但与他的激昂悲壮不同,裴周驭其实弹得很平。
一种与曲谱背景相逆,与基调相违和的平。
彭庭献有点儿困惑地抽抽嘴角,他此刻非常想打断裴周驭,问问他,你看起来天赋这么惊人,为什么弹琴时带不上一丝感情。
技巧根本不是这么用的。
沉而缓的曲调持续响起,裴周驭正弹着,左手边忽地又多出来一只手。
彭庭献看不下去,帮他接过了和声。
他这个行为一点儿也不客气,用手骨狠狠撞了下裴周驭弹和声的那只手,让他滚蛋,同时还轻瞥了他一眼。
裴周驭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抿了下嘴角。
于是,一道情绪浓烈的和声插进来,彭庭献故意加快了速度,让裴周驭被迫将主旋律升调,同时带出了一丝情感专注,使得他不得不认真表现这首曲子。
彭庭献微微弯着腰,赏脸下场时还抽空看了一眼他的手速,裴周驭想跟上他完全轻轻松松,进副歌时甚至停顿等了他半秒,因为深知他对这首曲子并不熟。
确实,彭庭献也就只记得和声。
礼堂中回荡着激情澎湃的旋律,两人全程没有交流,但音乐人的意念从来都可以用声音交换,每一道双人合奏的音符都仿佛将两个完整独立的灵魂交叠,想说的话、想感受的情绪,琴键都会代替他们表达。
回音环绕礼堂,时空恍惚间被带回了十年前那个黄昏。
一片偌大的操场,裴周驭满身沉默地在台上表演,耻辱的印记被永远留在了这架钢琴上。
而在今晚,有人愿意与他的灵魂共振。
合奏不知不觉来到尾声,缓慢的、缓慢的……钢琴停了下来。
出口的门被打开,霍云偃也出现在礼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