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莲寒简直一口气要堵在胸腔,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眼前这个女孩相处了,深叹一口气,千言万语,化为一声敷衍的:“嗯。”
她朝她走过来,踩上阶梯,准备回到家中检查。
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沈娉婷忽然攥了下她胳膊。
S级女Alpha的领地意识非常强,贺莲寒本能地感到抗拒,一下子挥开她的手,面色天翻地覆:“别碰我。”
她就差把“滚”字写在脸上,冷冷扫视她,向上走去。
沈娉婷又下意识一愣,她不知是信息素的阶级摆在那儿,还是年龄的原因,每次被贺莲寒一凶,她总会忍不住缩脖子或者产生呆愣。
有病吧她?
“你……”
她立刻转身看去,仰起脖子瞪着贺莲寒,而贺莲寒再没有用余光扫过她,毫不在意,回到了家中。
同一时间,相隔千里的帕森监狱。
蓝仪云木着脸坐在办公桌前,手机屏幕大亮,显示着一条同步短信。
她刚成年时给贺莲寒和自己定制了私人号码,可以随时看到贺莲寒那边的联系人,但贺莲寒并不知情。
其实她也很久没用这个号码,但昨晚失眠,她鬼使神差地就把手机带到了办公室。
然后就看到了这一条短信。
办公室蔓延开一阵古怪的沉默,在她前方,正站着裴周驭,她刚才本围绕曲行虎的事盘问他,没过三秒,忽然就陷入了这样一言不发的状态。
裴周驭冷淡的目光定格她,看她肩头的碎发像被狗啃了一样,蓝仪云此刻的表情太眼熟了,眼熟得让他转身就想走。
排解情仇什么的,他自己都烦在心头。
刚转身,身后便意料之中响起一声笑,扭扭曲曲的,听着让人摸不着头脑:“去哪儿啊,又要去倒贴谁。”
裴周驭平静地说:“你不也是?”
———这话太刺耳了。
蓝仪云直接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椅子回弹到墙壁上,发出“铿”一声震颤。
裴周驭纹丝不动,也不回头,没什么起伏地告诉她:“不会谈别谈了。”
“砰”,手机一下子被砸过来,蓝仪云又毫不顾忌地在他面前发疯,把桌上能扔的东西都摔了过来,阴测测笑着挤字:“看来你最近情感进展很顺啊。”
“能和自己互相看不顺眼的人产生感情,裴周驭,你也是我身边头一个。”
裴周驭这时候终于转过身来,看她:“然后呢。”
“贺莲寒看你顺眼。”
蓝仪云脸上的笑一秒钟僵住,她逐渐眯起眼,隐含危险地注视裴周驭,但裴周驭懒得跟她在这儿掰扯,抬腿就要走。
“等会。”
蓝仪云又冷喝道。
眉头攒起一丝不耐,裴周驭沉声:“讲。”
“我不跟你计较曲行虎,在我这留会儿,把主意出完,再走。”
第84章
彭庭献回到监舍的时候是晚上八点,他感觉屋里空荡荡的,曲行虎没了,陆砚雪大闹礼堂也被处死,唯一的舍友只剩下程阎。
还有sare这条哀怨的狗。
一进屋,sare就向他投来注目礼,它闻到他身上有裴周驭的柏木叶香,在气味上神似它的主人,但在性格上不是。
彭庭献越亲近逗弄它,它越感到耻辱。
彭庭献笑呵呵地揉了揉它的头,一起身,正好看到程阎下床,他笑容未变,视线却定在他床上的几张稿纸。
床铺随他动作而晃动,几张纸掉下来,彭庭献垂眼道:“你给的主意?”
“什么啊,”程阎睡得晕乎乎,反应了一下:“哦,你说小陆啊。”
“是啊,我帮他出的闸关,怎么样,是不是很成功?”
彭庭献说:“他死了。”
“我知道,害,”程阎大手一挥,显得有些烦躁:“他出去之后根本没按我给的计划来,我让他从六监逃,谁能想他跑台子上杀人去了。”
“杀的还是蓝戎。”
提起这个名字,程阎难得眯了眯眼,笑着感叹:“我的前任老监狱长啊。”
彭庭献不语,只微笑看着他,今天早晨蓝仪云在台上训话时便有人议论纷纷,有人问陆砚雪是谁,也有人问枪杀他的人是谁。
被选中在礼堂观演的犯人都神秘失踪,蓝仪云单独隔离了他们,不知道在开什么会议,犯人们能了解到的信息仅限于陆砚雪,一个柔柔弱弱毫无存在感的Omega发疯,袭击的还是蓝仪云的父亲。
———非常令人感到荒诞。
彭庭献有了那么点吃瓜的兴趣,继续问:“他给你什么好处了?”
“也没啥,就让二监长官多给我捎了两盒烟,”程阎咂巴着嘴,还在美美回味:“二监有几个会自制烟叶的犯人,味道不错,托陆砚雪的福,我也是能尝上一口了。”
他一想起这些事就觉得戏谑,陆砚雪最开始搞上的人是霍云偃,半推半就地和自己长官发生了关系,之后得到庇护,在五监或多或少地享受了优待,但可能是年纪太小了,陆砚雪这小子从这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渐渐习惯了用身体换权利和走捷径,今天在霍云偃这儿捞到好处,明天就跟一监长官走,然后二监长、三监长……保护伞越来越多,心态也越来越扭曲。
程阎总感觉其实那些老油条们心里都懂,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能对一个刚成年的omega下手,不仅是身体上的掠夺,还有年龄和处世阅历上的压制。
他们绝对看清了陆砚雪的别有用心,明白他每一次献身都带了目的,但都懒得彻查。
因为深知陆砚雪这样的人掀不起大风大浪。
彭庭献捕捉到程阎笑了一声,舒舒服服的,他又坐到了下铺陆砚雪的床位上去。
他在摸上面已经失去体温的床单。
彭庭献淡淡睨着程阎,发觉他嘴角轻微上扬,好像沉浸在自顾自的愉悦当中,但过了会儿,还是笑着叹气,深深感到惋惜:“真可怜。”
“哎,”他忽然一下子将目光移向彭庭献,说:“你不觉得大家都太可怜了吗?其实我帮你们越狱,有一部分原因是看你们都还年轻,不想让你们在这里蹉跎。”
“你看陆砚雪,变化大不大?那帮老东西前阵子那么玩他,一边给他希望,又一边吊着他,每次这小子提出点什么过分要求,他们都知道装聋作哑,找各种理由搪塞回去。”
一顿,程阎勾唇:“———是被逼疯了吧?被轻贱到这种地步,换我我也会疯的,况且这小子一开始刚入狱的时候,不是被澡堂那个狱警强行标记过?当时还要死要活,这才过去多长时间,整个人就忘了当初的自己了。”
“……环境吃人啊,他绝对没办法跟自己和解,”他笑着摇了摇头,感慨至此,终于引入正题:“所以,我说彭董事长,你真的打算在这里蹉跎一辈子吗?”
他刻意强调了“彭董事长”四个字。
彭庭献一时没有接话。
他非常能理解程阎的出发点,一是身为服刑时间最长的犯人,深知环境对人的同化性,不愿看到一条条年轻生命陨落,二来同为舍友,他也更倾向于先帮助自己。
但先不论他需不需要冒险越狱,单单提起“同化”这一点……彭庭献转念间便想起了某个人。
他想起当初曲行虎配合自己越狱,结果在医务室被裴周驭现场抓包,那时候连他都以为曲行虎完了,但戏剧性的是,裴周驭居然主动承认了自己。
当方头联合所有人一起怀疑他时,一口黑锅从天而降,裴周驭甚至没有辩驳,就那样轻易地低头认了错。
———可“投降”这样敏感的行为,真的会出现在一个指挥官身上吗?
曾经在战场上呼风唤雨的男人,为何面对枪林弹雨都不怕,偏偏几句别有用心的污蔑,就足以让他默然认罪。
他并不清楚裴周驭当年判刑的罪名,但既然能被送进八监改造,用脚丫子想都知道,裴周驭当时一定反抗非常激烈。
一个可能被绑起来时都要咬狱警一口的人,就在那一幕,当着众目睽睽的面,慢慢举高了自己的双手。
这荒诞的前后对比,和陆砚雪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彭庭献脑子里一直在过裴周驭的脸,良久沉默下来,被程阎看在眼里,以为他终于对越狱感到心动。
于是张开嘴,程阎打算再撺掇他一次。
忽然的,监舍的门被重重敲了敲。
裴周驭将指关节叩在门上,狠戾地打断他们对话,彭庭献一下子看过去,发现裴周驭的表情竟然很不对。
他收起了平日的淡然,竟露出一副警告面孔,眼眸森寒地盯着程阎,注视他,然后缓缓抬起一只手。
指尖指向他的嘴,一个字没挑明,但威慑力已足够。
程阎一下子闭了嘴,兴奋也凝固在脸上。
———这已经不是彭庭献第一次发现了,他非常惧怕裴周驭,无论是裴周驭口出狂言咒骂蓝仪云,还是有时来监舍探望自己,程阎总是躲着他走。
一如此刻,程阎又佯装困倦地爬回了床上。
他打着哈欠,把被子重新盖好,监舍的门也在几秒后被打开,霍云偃将低气压的裴周驭掩盖在身后,清咳一声,沉着脸催促:“出来,彭庭献,有监外来电。”
彭庭献愣了下:“监外?”
“嗯,一位律师。”
霍云偃不太好的语气回荡在走廊,彭庭献眼中却闪过笑意,走出来,门刚在身后被关闭,后颈就被人狠狠掐了一下。
裴周驭大掌握住他后颈,手心上的粗糙撞到他腺体上,彭庭献吃痛,闷哼了声,颇为不爽地转过头:“干什么?”
裴周驭冷眼睨他,不回应。
走廊上升起一股古怪气息,闻了让人感觉压抑,彭庭献“嘶”了声揉揉自己脖子,无视他,跟随霍云偃走去。
他们来到长官办公室,一个电话正朝上放置,那头传来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没有被挂断,仍沉默着等。
彭庭献眼尖地看到屏幕上显示了号码,确认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律师。
他快步走过去,立刻喜笑颜开:“喂?”
电话被再次接通,那头顿一秒,不确定道:“庭献?”
“是我。”
彭庭献笑盈盈地说。
电话的免提被提前打开,他表情不加掩饰,被旁边二人收尽眼底,霍云偃抱胸叹了口气,感觉身旁凉飕飕,摸着胳膊转身离开。
裴周驭没走,反倒在沙发坐下,仰头揉了下眉心。
办公室里寂静一阵,律师却终于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