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沉默来得恰到好处,在刚刚发生这样一件事的凌晨,他不避讳让蓝仪云知道自己的立场。
“呵,”蓝仪云回以一记轻笑,她说得半是无辜:“和我有什么关系?把彭庭献关进去的人又不是我,裴周驭,有气往我身上撒啊?”
裴周驭懒得回,直接挂了电话。
对面沉寂了一会儿,过几分钟才姗姗回电,但这次响起的音色没那么尖锐,贺莲寒替她接过了电话,平静开口:“不用理她,我来和你说。”
蓝仪云故意在旁边发出磨牙的声音,嘀咕着不知在骂谁,裴周驭抬起眼眸,同样无动于衷:“一分钟。”
“八监现在是你的地盘,”贺莲寒直截了当地开口:“彭庭献醒来看到你,认为你是凶手,没有任何问题,我理解你的委屈,但相信你比我更了解C星。”
她稍一顿,换上更严肃的口气:“皇帝那边还在和蓝戎谈判,他们非常需要彭庭献出面,但彭庭献现在对外宣告失踪,警方也公布了他的爆炸案,认为是他自导自演,企图在押送途中越狱,还有蓝戎……”
泄露到这里,她不得不暂避一下:“他在开庭前一晚会见了孟涧,警方被他买通,我只能帮到你这里了,裴周驭。”
电话接着被夺了过去,蓝仪云感到些许不满,语调降沉一个度:“你自己悟到就行了,还想彭庭献活,就别让他脱离你身边,只要别出八监,没人会把他怎么样。”
“还有,”她更加烦躁:“贺莲寒被我父亲调回八监上岗了,就下周,曲行虎的工作由她接手,你不要再掺和。”
“你的任务只有看好彭庭献,还有那些老不死的变态东西,让他们配合贺莲寒工作,懂吗———?”
身旁飞来一记眼刀,那位研究员还没走,隐约听到蓝仪云尖锐刺耳的声音,她和八监水火不容,上次被她枪毙的两位研究员,至今死不瞑目。
嘟,裴周驭再一次挂了通话。
他撂下电话往外走,冷不丁被研究员截住,他释放命令气息,追问:“去哪里,你现在该回睡眠舱。”
裴周驭没转过身,只留给他一面侧脸:“手术室。”
“你现在没有权限进去。”
“那你进。”
裴周驭这才转过头来,眼睑下垂,冷冷盯着他握紧自己的手:“进去一刀被他捅死,我给你收尸。”
研究员眯起眼:“你他妈不想活了是不是。”
裴周驭突然哼笑了声,大力甩开他的手,脸上写着显而易见的答案。
早他妈不想活了。
研究员被冻结在原地,他抬脚离去。
此时此刻,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凌晨五点的日光微微冒出了头,手术室内一片死寂,彭庭献至今没有进食。
八监没有热腾腾的饭菜,裴周驭拆了袋葡萄糖,翻出几支营养剂,确保能提供彭庭献最基础的摄入。
他站在手术室门口,让扫描仪对准自己的脸,门上果然闪烁红光,他确实没有进入权限。
身后恰好经过一位研究员,穿着监管防护服,裴周驭瞬间出手拽停他,手背青筋一点点隆起,他字句深重:“把这些送进去。”
研究员愣神,相处十年,他从没见过裴周驭需要他们帮忙的时候。
他后知后觉接过那些食物,正欲说些什么,后背却也传出咚咚几声响。
手术室内的人来到了门后。
仅一门之隔,彭庭献不知什么表情,只是音量很轻、很淡地说:
“裴周驭,你替他进来。”
第95章
还没回应,话头便被研究员一把截过。
“不行。”
他斩钉截铁地说:“疯了你,别上他的当。”
屋内屋外同时安静下来,彭庭献不再出声,像气定神闲的饿狼,只需勾勾手指,就会有猎物送上门来。
裴周驭也挂起了沉默。
研究员嗅到一股不安气息,咬牙切齿地警告:“你现在进去,一会儿又起什么冲突,你全权负责。”
他不再浪费口舌,更不愿卷入他们二人一会的纷争中,沉着脸对准扫描仪,口气无比冷漠道:“准备为自己承担后果。”
他撂下这句,闪身撤离了现场。
手术室的门被缓缓打开一条缝,里面的人并未出手,也不给予下一步指令,只在沉默和黑暗中静等他进入。
没犹豫,裴周驭走了进去。
室内摸黑一片,新换的那盏电灯又一次损坏,老化的电路将房间带入沉沉的黑,裴周驭伸手摸墙,想去拉电闸,猝不及防的,迎面突然袭来一只手。
彭庭献一下子将他按回墙上,同时去拉门,裴周驭眼疾手快,一胳膊肘直接给他顶上了门。
砰,沉重一声响,光明又被吞噬。
彭庭献一拳接着捣了过来,他记仇,不是一般记仇,攻击的位置直达下三路,毫不留情地狠狠击中他腰腹。
裴周驭闷哼了声,上半身微微蜷缩起来,他小腹的青筋一涨一跳,能感受到血管极速起火,声音也压了下来:“你他妈找死。”
嘴上瞬间多出来一只手,彭庭献捂住他的嘴,脸贴近过来,几乎隔着掌心面对面朝他磨牙:“你是不是早就认识程阎?”
这问题来得毫无厘头,裴周驭不作声,咬牙闭上眼,缓解自己小腹一阵阵的酸胀余痛。
“我临走前他给我递了两盒烟,之前他极力撺掇我越狱,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彭庭献进一步逼问,每个字都挤着后槽牙:“他怎么那么怕你?”
刚才独处的三小时,他静下心来竭力复盘了一遍最后画面,从坐上那辆押送车,他便观察到好几次狱警眼神不对,一是偷窥自己手里那根烟,二是时刻紧张些什么。
他们抱头掩护的动作仿佛经过排练,那根烟不对———这是彭庭献现在唯一能确认的信息点。
裴周驭伸出一只手,按在他肩头,像牵制条疯狗一样将他推远了些,语气冷冰冰道:“他是我曾经舍友,被我打过,所以害怕,没了。”
“你现在不是操心这些的时候。”
“那我该操心点什么?”彭庭献又被他这句话激起火,锁定他的瞳孔:“操心你跟孟涧一个嘴脸,我靠近你们,反过来一次次把我往监狱送?”
裴周驭正仰着头吞咽喉结,这话一出,小腹那股邪火更是烧到没边,他简直觉得彭庭献不可理喻,表情顷刻间变了味:“送你进来的人不是我。”
彭庭献一张嘴就被他打断:“程阎有一半时间不在监舍,他入狱时候的监狱长是蓝戎,白天躲着我,晚上才回来,彭庭献———”
“我在你那儿就是这种人对吧?”
彭庭献一时间手掌紧绷,骨头捏得咯吱作响,他猛猛深吸了几口气,克制住杀人的冲动,一字一顿地说:“那你放我出去。”
“别想。”
裴周驭斩钉截铁,每个字都咬得死:“没可能,你现在滚去睡觉。”
彭庭献低低骂了句什么,裴周驭捕捉到一个很难听的词,眼神当即冷下来,反手覆上他的脸,用力向下一拍。
“嘴巴放干净点。”
“呵。”
彭庭献忽地发出讽笑,手从他脖子上松了下去,不语,摸着黑又走回了自己刚刚蹲过的角落。
裴周驭沉着脸去拉电闸,灯泡已经损坏,只有手术台周边亮起一圈微弱的光,下方还有那个数据柜,他目光从上面睨过,视线变得晦暗三分。
里面有他曾经的实验报告。
他将手从电闸上撤下,环视四周,再次确认有没有能被彭庭献利用自杀的物品,直到检查完毕,他才抬脚朝他走过去。
彭庭献把自己缩在了墙角,这里稍凉快一点,不会让他皮肤闷得难受,但他不止一直没进食,就连身上的伤口,都至今无人处理。
裴周驭带过来那些营养剂,顿了片刻,在他身前蹲下,曲折的膝盖一高一低,他把手肘搭在上面,将食物推过去。
还是浑然天成的命令口气:“吃了,然后去睡觉。”
彭庭献是这时候一点点抬起头来的,他表情非常古怪,隐隐透露复杂,不理解裴周驭究竟是关怀还是羞辱。
但毫无疑问,他现在没有丝毫胃口。
余光凉凉地从营养剂上滑过,彭庭献抹了把自己后颈,吐出一个冰冷的:“滚。”
裴周驭眉心下沉三分,染上一层寒。
彭庭献见他不动,更是先一步抬起了头,明明沦落到这步田地,仍然用那样高高在上的睥睨眼神向他皱眉:“你听不到我说话吗?”
“小裴,你……”
他伸出手要教训他,半空中直接被裴周驭截住,他下蹲的腿部肌肉青筋暴涨,看着快要顶破裤子,线条也肉眼可见地弹跳起来:“你没完了。”
他牢牢攥紧他的手,释放压力,而彭庭献同样暗中较劲,丝毫不肯配合地使劲拧向反方。
裴周驭被这股倔强逐渐逼得眯起眼,这一幕,眼熟,让他心底蔓开一股久违的异样感。
———入狱十年,因为嗅觉失灵,他无法完成标记,只能一次次通过驯服烈犬疏解心中压力。
sare并不是最难驯的一只,在它之前,曾有无数条猛犬死于训练途中。
他下手太狠,所以止步于sare,被调去了站岗台。
但现在不太一样。
彭庭献的脸是下一秒被捏起来的,五根长指根根圈牢他下巴,几乎笼罩脸颊,差一点就要把他颧骨粉碎。
生理性的眼泪猛然砸下来,他疼得面容扭曲,但仍在释放阴测测的笑:“那你也别活了。”
他抓上他小腿,死死按着他神经:“我出不去,那你也别活了,裴周驭。”
第96章
八监外阴雨连绵,彭庭献被关进来的第三天,秋风中夹杂了一丝雪花。
凛冬将至,各个监区的狱警们开始分发棉衣,霍云偃在五监打点的时候走了个神,他寻思要不要给彭庭献备一件。
这货养尊处优,肯定不愿意穿着旧棉衣过冬。
如是想着,他最后还是选择把决定权交给裴周驭,抽了个下午时间,他来到八监,在门口和他见面。
通风口有些冷,他裹了裹身上制服,一头红发冻得鲜艳:“咋样了你俩?”
这语气故意隐去了吃瓜八卦,但裴周驭还是像以前一样反应平,简洁地说:“他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