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舅舅。”贺宏义说着,从头到脚打量贺琛一眼,“状态不错?”
“托舅舅福。”
“哈哈,好!”贺宏义朗声笑着,安排贺琛落座,座位就在贺思远旁边。“你们兄弟俩一文一武,都是贺家的好儿郎。”
贺宏义说着,口风一转:“听三殿下说,你想换个驻防点?”
“不是他想,是他该。”楚云棋开口——他就坐在贺宏义主位旁边,居高临下看向贺琛跟贺思远,神色嘲讽,“都是贺家好儿郎,一个享尽福,另一个可是吃尽苦呢。”
这话挺直接,堂下贺家人纷纷议论,不是议论贺琛跟贺思远的差别待遇——这事儿是贺雅韵这个当母亲的一手促成的,跟他们不相干,他们议论的是,三殿下看来是钻了牛角尖,非要帮贺琛了。
这就有点儿难办了,本来嘛,有贺琛驻守汉河基地,这苦差事轮不上他们,楚云棋非要插手搅合一通,鬼知道这事会不会落在他们谁头上。
“殿下说笑了,工作地点不同而已,辛苦都是一样辛苦。”贺宏义呵呵笑,“不过殿下的记挂也有道理,琛儿在汉河连任两届,是该轮换了。”
“琛儿,外人不说,咱们贺家几个基地,你且看着挑。”贺宏义爽朗道。
“舅舅大气!”楚云棋捧了一句,看向贺琛,“既然如此,表哥你也别拘束,放开挑就是,我看辽山基地就不错,辽山星又富庶风景又好——”
“辽山星是大嫂娘家,我过去,大哥一家就要与岳家分离,这不合适。”贺琛说着,看一眼堂下的贺家嫡长子贺思众。
贺思众和堂上的贺宏义眼底都流露满意。
真怂。你对上米斯特人那个劲头儿呢?楚云棋鄙夷看贺琛一眼,再次开口:“那就英江基地如何?听说英江星特别会办教育,乐言去那儿准能出息。”
“乐言在哪儿都会出息。”贺思远忽然开口,“但英江当地人多慧黠不服管教,三舅手下能人众多,才刚将辖地治理顺贴,这时要是换人过去,恐怕前功尽弃。”
所谓“治理顺贴”,指的其实是税收上刚和当地主官“分赃均匀”,这事儿确实不能“前功尽弃”,厅中众人纷纷点头。
“这就是你们说的随便选?”楚云棋哼一声,“那还有哪个,总不能个个都换不得吧?”
楚云棋说着,探头看向贺宏义手上的名单:“这个?南——”
“咳!”贺宏义重重咳嗽一声,凑到楚云棋耳边,“殿下,南漳星是贺家代你和你母妃管的……”
“什么玩意儿!真是头疼!”楚云棋羞恼哼一声,“你们自己议吧,议不出来,我就跟父皇说让表哥抓阄!”
“这事儿是该从长计议,好在琛儿刚回来,也还不急。”贺宏义说着,转向贺琛,话风一转,“不过你昨晚住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又搬出去了?”
“房子太大太阴森,乐言住不惯。”贺琛答。
“嗯。”贺宏义做沉吟状,其实昨晚的事一查问就知道,贺宏义今早更亲自去那房间看过,不怪贺琛,是自己那个妹妹太过分。
贺琛生父不但是罪犯,犯的还不是小事儿,他是楚云棋亲叔楚建华府上的一个幕僚,楚建华谋逆,他那些手下一个也没能逃过。
顶着逆犯之子的身份,贺琛自然不受皇帝待见,所以贺宏义过去对贺母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不了贺母虐待完贺琛,他再过去卖个好,也显得家族对贺琛还是关爱的。
不过贺琛如今年岁渐长,实力也越来越高,再用过去那套行不通了,要实打实拿出好处来收拢他。他有雪狼傍身,上限极高,带兵也有一套,贺宏义不愿丢了这么个顶级战力。
“你有了乐言,也算成了半个家,要确实住不惯大宅,可以搬出去住,舅舅做主,给你在星都置套宅子,看中哪里,你随便选。”
“随便选吗?”贺琛神色仿佛惊喜。
“随便选!”贺宏义心情不错:从小穷到大的,要拉拢也好拉拢。
“我要玉河云府。”贺琛毫不迟疑说。
玉河云府正是陆长青那套房子所在的小区。贺琛是土包子,但他相信陆长青的眼光,而且他看过周围环境,有一大片绿地公园,正好可以带贺乐言去玩儿。
还有最关键的:贺乐言老想要爸比,贺琛想了,打不过就加入——反正也待不了几天,他何不让崽高兴高兴。
“哈哈,好,你倒知道挑好的要。”玉河云府,那可是星都最贵的房子。不过再贵也只是一套房子,贺宏义不至于肉痛,当场便叫管事联系房源,带贺琛去过户。
“多谢舅舅。”拿了好处,贺琛迫不及待告辞。
但贺宏义叫住他:“等等!”
“舅舅还有什么事?”
“全歼火狐、晟龙,你立了大功,一套房子怎么够赏,我还让人备了一百公斤血晶,回头你一起带走。”
“谢舅舅。”贺琛行礼,照单全收。
血晶有助武士修行,但全把持在权贵手中,贺琛属下众人正缺这个。一百公斤有上千枚,着实不少,贺琛知道贺宏义是做面子不得不赏,没关系,知道这一点,他拿得更高兴了。
“不过这么大的行动,怎么事先也不跟家族商量,琛儿,你这就不应该了。”
贺琛灭了火狐,实在是给了贺家突然一击,让贺宏义半夜睡着都能气醒。可恨他还要藏住气,做面子赏他!
“琛儿无能,三年都没能拿下匪首替弟兄们报仇,实在没脸汇报。”贺琛埋下头说。
“原来你一直惦记着报仇?”贺宏义微眯起眼睛问。
“是。”贺琛声音越发慢,越发沉,“两百零二个同袍,琛儿每晚——”
“都回忆一遍他们的脸。”
贺琛说着,抬起脸来,一双微红的、锋利的眼睛,直直望进贺宏义眼底,竟如泣血匕首,忽让贺宏义遍体生寒。
贺宏义正心惊,贺琛却忽地一笑,如释重负:“大仇得报,舅舅,我现在心里总算轻松了。驻防点去哪儿,我其实都无所谓,全凭舅舅做主。”
“先不说驻防点,你三年不回星都、不回家,也是因为惦记报仇?”贺宏义不知为何不说话,倒是坐在一侧的贺二舅贺宏声忽然开口。
自从三年前那场事故后,贺琛就再没回过贺家,这一点的确让人怀疑。贺宏义盯着贺琛,眼里的疑虑又增重些许。
“是。也不是。”贺琛答。
“什么意思?”
“当年出事后,我其实回来过。”贺琛说着,又垂下头去,声音有些低沉。
“你什么时候回来过?”贺思远皱眉。
“出事后不久,兄长没见到我,我倒是见了兄长一面。”贺琛说着,看向贺思远,轻笑了声,“我那时死里逃生,想着回家先报个平安,不巧,走到门外,恰听见母——听见夫人在和兄长说话,她说——”
贺琛讲到这里,莫名顿住。
贺思远不知想到什么,移开目光不与贺琛对视,脸色有些不好看。
“她说什么?”坐上头听八卦的楚云棋好奇难耐。
贺琛把视线从贺思远脸上移开,缓声答疑:“她说万幸,被派去汉河基地驻防的,是我不是兄长。”
艹。楚云棋惊得张大嘴巴:“所以呢?你就又灰溜溜走了?”
这张毒嘴真不白长。贺琛看楚云棋一眼,转向贺宏义时,面色是恰到好处的隐忍:“舅舅,乐言还在医科院等我,我先走了。”
“去吧,这事儿是你母亲不对,家里会还你公道。”贺宏义摆摆手。
贺琛又行了一礼,转身便走,楚云棋叫着“等等我”,很快也追着他出去。
剩下贺家众人,等他们走后,嗡嗡议论起来,眼神不时扫过贺思远。
“你母亲果真说过那话?”贺宏义沉着脸问。
贺思远脸色此时已经平静如常:“您知道的,母亲一向是刀子嘴,她当时也是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笑话。
罢了,事情已经发生,追究也收不回去。贺宏义有些头疼,眼底的怀疑却消退了些——贺琛这个不回贺家的理由足够充分。
至于他刚才那个眼神,似乎,也可以理解为对星盗的恨?
“给贺琛的血晶翻个倍,再加一百。”贺宏义吩咐着,又看向贺思远,补了一句,“你和你母亲出。”
“舅舅——”贺思远神色微变。
“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贺宏义不理贺思远神色,不耐烦地看向底下,“你们有多的心思,还是好好想想这驻防点怎么换,三殿下这回是铁了心要办成件事儿。”
“真要轮换,该跟外面其他基地换,汉河基地偏远又麻烦,总不能一直砸在我们贺家手上?”底下有人出声。
“没错,交给军部去议。就算这烂摊子没别人接,也得换点好处回来。思远,你怎么说?”
“三舅,火狐灭了,还能有下个火狐,汉河基地位置关键,我们不能丢。”贺思远冷静下来,不急不缓道。
“不丢,那让谁去?”底下又议论——准确说,是又吵吵起来。中心思想是没人愿去。
贺思远看贺宏义紧皱眉头,一副头疼的样子,主动开口:“大舅,派谁去不急,三殿下关注的,是贺琛往哪儿安置。”
“你有什么想法?”贺宏义看向他。贺思远是贺家一个异类,不爱动武偏爱动脑,智计颇丰,虑事颇全,贺宏义近些年越发倚重他。
“贺琛实力过硬,带着一帮炮灰兵,火狐、晟龙两大势力,他说个全歼就一下子全歼了,这样的人才,只要跟我们一条心,放在哪儿都合用。不过——”
贺思远说到这里,顿了下来。
“不过他并不跟我们一条心。”有人开口,“要是一条心,也不能把火狐给歼了。”
“火狐跟贺家的关系,他并不知情。”贺宏义说着,看向贺思远,眯了眯眼,“当初是你说他鲁直耿介,不如韩、向那些人好控制,我们这才绕开他。”
“大舅觉得我说错了?”贺思远反问。
贺宏义沉默了一瞬,看向下首:“你们说呢?”
“我看他还是识时务的。”贺思众沉吟一瞬开口。
能主动拒绝辽山基地,足以证明贺琛不是鲁直之辈。
“小事识时务,大事未必。”贺思远说着,转向上首,“大舅,我也不愿怀疑自己的亲兄弟,但,韩津临死向他托孤,就真的只是托孤?”
“他既然回过家,为什么过门不入,鬼祟偷听?”
“好个鬼祟。”贺思众抬眼看向贺思远,面露戏谑,“不怪你疑心,是我听了那话,可不会过门不入,只会把门拆烂。”
这话呛得好,堂下不少人哄笑起来。他们都是武夫,本就不是很喜欢贺思远那套做派。
“议事就议事,少扯有的没的!”贺宏义重重拍了下桌子。
“是,父亲。”贺思众先挑的事,也先认真下来,“父亲,我看贺琛言谈间的意思,火狐已灭,他旧恨已消,今后愿意听家族安排。如果他不知内情,那就没什么好说,如果他知道,那这意思,显然是在跟我们服软。”
服软?贺宏义想起那个锋刃般的眼神。不由又有些怀疑。
“大舅——”
“父亲,”贺思众的声音压过贺思远,“我听到小道消息,今年开始血晶要按功勋分配。”
“怎么可能?谁提的?”贺宏义皱眉。
“议会。虽然结果还未定,不过,万一是真的,父亲,我们正需要这种杀才……”
*
楚云棋一路紧赶快跟,才跟上“杀才”贺琛的步子。
“你走这么快干什么,急着投胎?”他气喘吁吁钻进贺琛的飞车。
“殿下跟着我干什么,一起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