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这么解释,旁人也不一定会信。”贺琛观察着范茂德的模样,继续开口,“所以最有诚意,也最简单平稳的办法,就是我承诺,在我任期内保持你们当前的税率不变。范总以为如何?”
“哦?”范茂德精神一振,“这样自然稳妥。将军思虑深远,有这颗定心丸,我们就都踏实了。”
“至于星际间企业合作和商品流通,”贺琛又缓声开口,“我听说,以前平山基地要额外向你们收取一笔通航税,作保证航路畅通、保障你们货物安全用?”
“确实有这回事。”范茂德答。
货物在星际间流通另有关税要征,这笔通航税,其实就是一笔专门缴给基地的好处费,不同航路,税点不同,每逢星盗作怪,税点还要上涨。
“我计划取消这笔税。”贺琛说。
“取消?”范茂德怔了怔。
通航税仅次于运转金,是他们上缴给军部这些基地的一笔重要税金。这块肥肉,会有人不吃?
“范总不愿意?”贺琛问。
“不!自然愿意。”范茂德忙答,“只是,只是范某一时落于窠臼,没有想到。”
其实,企业向所属基地缴纳运转金,基地本就该给他们保驾护航,“运转金”是一笔集总的税收。但长期以来,军部各大基地巧立名目,额外收取各种税金,已是通用做法。
范茂德甚至被压榨习惯了,没想到还能取消。
“如果将军真的免征通航税,我们就有很大成本优势,上云、下云两星的商品大可以扩大流通范围,不必拘泥于原本的平山内部!”
范茂德说着,站起来向贺琛行了一礼:“将军仁德,恤民如子。”
别管他是不是真心恤民,这顶高帽子必须先给戴上。
以及,倘若真的取消通航税,他们经营策略也要调整。范茂德想到这里,已经心急,要赶快回去小范围开个股东会,关系好的朋友,也要拉了来讨论怎么联合往外走。
“范总觉得可行?”
“可行,太可行了!将军入驻,是上云之福。”范茂德夸赞道——多了不少真心。
“那就还请范总再遇到流言,多替贺将军澄清两句。贺将军要在上云星立稳根基,离不开你们支持。”陆长青说。
“是。这必须的,我回去一定跟我那些圈内朋友好好说说将军的计划,也好安他们的心。”
“另外,贺将军也不必太过担心流言,其实将军在我们上云星人气很高啊,将军亲入汉霄星重灾区救人的画面,至今还在我们的热搜上挂着呢。”
范茂德面带笑容,半奉承半认真道。
热搜?贺琛眉心跳了跳,他上什么热搜?
“范总先休息,我们抵达后,先去看令弟情况。”陆长青这时开口。
范茂德听出这是送客的意思:“好,多谢陆院长、贺将军。到上云星后的接待事宜我已经安排妥当,按陆院长要求尽量低调,两位放心。”
他交代罢,有眼色地离开。
“什么时候计划的,这么周全?”范茂德走后,陆长青看向贺琛。
“就这几天。你忙的时候,我也没闲着。”贺琛答,“师兄觉得我的想法怎么样?”
“很好。不愧是最聪明的武士。”
……能不能忘了这回事?贺琛脸有些热,陆长青却说起正事:“谣言恐怕是贺宏声故意散布的。”
“嗯。”这谣言会让上云星的人抵触汉河入驻,一来给贺琛增加麻烦,二来给贺宏声更多时间、机会转移资产。
谣言散布既快又广,不是贺宏声做的,还能是谁。
“其实他们会利用舆论,你未必不能。”陆长青又说。
“师兄的意思是?”
“他可以在上云两星说你的坏话,你自然也可以在平林四星宣传你的政策。”
平林四星,指的正是平山基地没有割走的部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想动摇上云、下云的企业跟他搬迁,你未必不能反过来,动员平林那几颗星的企业迁过来。”
陆长青说。
他说的不无道理,贺琛边听边思考,眉目专注之余,露出一分疲色。
陆长青伸手,摸出一包营养剂,打开盖子递给他。
“休息会儿吧,看你宴会上没怎么吃东西。”
“我不饿,而且,我有这个。”贺琛掏出贺乐言给的果冻条。
“你舍得吃?”
“不舍得。”贺琛还是接过营养剂。
一边吃,一边揉捏果冻条:“不知道乐言盖好被子没有。”
“他睡觉很少乱动。”陆长青说。
“嗯。”贺琛嘴里应着,心里还是觉得歉疚。他太忙,陪乐言太少了。
“师兄上次说乐言需要跟同龄人交往,是不是现在就送他去上幼儿园比较好?没有玩伴,乐言老是一个人,会不会闷出问题?”
“你别焦虑,乐言是静得下的性格,一个人玩不一定意味着他孤独,可能意味着他专注。”
“但是跟玩伴来往也是必要的,书上说了,这样才能社会化。”贺琛说。
“汉霄城孩子少,只有一个混合学校,我想让乐言去那儿上学试试,我问了,里头也有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小朋友。”
“那可以试试。”陆长青肯定。
可贺琛还是焦虑:“人家会不会看他是新来的欺负他?”
“不会。”陆长青答。
“为什么?”
“因为有你这么厉害的爸爸给他撑腰。”
啊?这意思是——“我可以陪乐言一起去上幼儿园吗?”
贺琛眼睛大亮。
“……你不能。”
陆长青静默片刻才说:“我说的「撑腰」是精神上的。”
“……不早说。”贺琛小声嘀咕,“我没上过幼儿园,还以为真能让家长陪。”
他还在惋惜不能陪的问题,陆长青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别处:“小学,上过吗?”
贺琛顿了顿:“上过。回星都后上了一年,就升中学了。”
“上得不开心?”陆长青观察着他神色问。
“不太记得了。”贺琛含混说,“我什么也不懂,忽然去上学,吃力肯定是吃力的。”
陆长青不由想象他第一天上学,背着书包茫茫然的模样。
陆长青面色一软,但看着贺琛的神色,又沉静下来:“有人欺负你?”
“那倒没有,我很厉害。”贺琛答。
能在流浪中平安长大,贺琛不是个软柿子,没那么容易被欺负,只不过——
“开始有点儿被孤立。”
“贵族小孩觉得我不是贵族,平民小孩觉得我不是平民。”
“我自己觉得我两边都不是,我就是个贫民星来的流浪儿。”
“不过我还是试图融入过他们的,小孩子嘛,谁不想要认同。可惜融不进去。”
“后来上了大学,遇到我的舍友,就是韩津、向恒跟徐临他们,情况才好起来。”
贺琛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笑容。
陆长青静静的,一副等待倾听的模样,贺琛就不知不觉讲下去:
“其实开始也不太和谐,但是我们战斗和指挥两系那时候以寝室为单位组战队,每到周末就搞大乱战。一连好几个学期,信任和默契就在一场场战斗中建起来了。”
“那时候每天都过得充实、快意,慢慢就不去想那么多了,向哥还开导我,不必纠结自己属于哪边,我就是我自己。”
贺琛说到这里,停顿下来。
认真回忆,那似乎是贺琛人生中最开心的几年。也是永远回不去的几年。
贺琛握紧了手中果冻条,忽然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贺宏声可以「暴乱」,我能不能「暴乱」?”
“你想做什么?”话题转变突然,但陆长青仍跟上他思路问。
贺琛沉默。
他想尽快解决掉贺宏声,他还想,让向恒回来。
但这事没那么简单,贺宏声身边有重兵把守,他要好好策划,既要达成目的,又不拿人命来填……
“大局为重,不要急躁,不要把自己置于险地。”陆长青仿佛猜到些贺琛的目的。
“我知道。”贺琛说。如果贺宏声真的出事,贺家会不会报复、军部会不会调查,这都是他要考虑的事。
他又打开终端,还有些资料,他没研究透。
但陆长青忽然开口,打断了他:“跟我来一下。”
“去哪儿?”
“我舱室。”
“啊?”贺琛手指挠了挠。
“给你做次治疗。”陆长青说,“已经进入深度治疗周期,至少三天要做一次,不然会前功尽弃。”
“哦。”想歪了的贺琛红着脸,乖乖跟陆长青起身。
路上的工夫他不觉把注意力放在了陆长青身上。
“师兄呢?”舱门合上,他突然问,“师兄上学时,经历过什么?是不是从头天才到尾?”
“嗯,顺顺利利,乏善可陈。”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给一个师弟补课,却被他——”
“咳,我错了,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