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双胞胎送礼,最忌讳的便是一碗水端不平。
自从当了老师,乐无涯就更加深刻地领悟了这个道理。
小六向来是个乖孩子,但小七却是个难缠的主儿,每次收到礼物,总要抢了小六的去,多番比较、挑三拣四,若有一丝不同,便嚷嚷乐无涯偏心眼儿。
乐无涯几次蠢蠢欲动,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拿手板狠狠揍他一顿。
无奈小七奸猾得很,始终不肯上他的当,他只能屡屡望洋兴叹。
乐无涯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认命地画了图纸,请张三清为他打造一双兄弟剑,盼着他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算了,还是指望来世吧。
张老头颓废了多年,被乐无涯送去的一张炼铁方子重新点燃了生活的热情,因此对乐无涯的事情格外上心。
自打三月上旬拿到了乐无涯绘制的剑样,他便一鼓作气,日夜不辍,硬是在三月底前交了工。
乐无涯拿到剑时,拔剑细观,见剑身上的棠棣花纹栩栩如生,锻造工艺更是纯熟无比,显然是老头亲手所制。
他一时感动,一时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把张三清叫来问道:“不是说九月底前交工即可吗?”
老头不善言辞,直通通道:“大人,您只管嘱咐您的。老头子这边只晓得,大人交代的事要尽力而为。”
乐无涯抚着这象征着兄弟情谊的双剑,心中又打起了坏主意:
这双剑的质地实在不错,他越看越喜欢。
要不,自己悄悄昧下,再给俩小子换个新礼物?
然而,大概是上苍有意刁难于他,他一泛坏水,总有八成的可能被那个人撞见。
乐无涯正眼馋着那一对双剑,忽有府兵来报:“大人,有……有人来捐废铁……不是,捐铁……”
经过一番精挑细选,如今他手下的府兵个个机灵,口条极顺,少有如此回禀得夹缠不清的时候。
乐无涯放下剑,淡淡道:“起来。”
府兵听话,气喘吁吁地站起身来。
乐无涯:“原地跳十下。”
府兵:“?”
虽然不解其意,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照做了。
待他乖乖跳完,乐无涯问:“脑子里的水控出去了吧?重新报。”
府兵呆愣片刻,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俯身拜倒。
这回他说得可清楚明朗多了:“大人,有位公子,到咱们收铁的摊位上,捐了一千斤铁!”
这下,乐无涯以为自己耳朵进水了。
他歪了歪脑袋:“多少?”
一个闲散戏谑的声音从门口方向悠悠传来:“大人莫不是未老先衰了?这样还听不明白么?”
乐无涯:……好的,现在他听明白了。
他从府兵身后探出头来。
只见一身青衣、白玉为冠的项知是姿态悠闲地倚在小门处,身侧跟着跑出了一头细汗的华容。
乐无涯仗剑起身,遥遥地对他笑了。
项知是被他笑得有些心慌,微微挺直了腰背,只拿半张脸对着他,并撩了好几下鬓边并不存在的碎发。
乐无涯拾级而下,径直向项知是走去。
随着乐无涯步步逼近,项知是颈上泛红,连嘴角的酒窝都有些挂不住了。
眼看乐无涯已至眼前,一伸臂就能抱住了他,项知是终于是稳不住了:“你……你要干什么?”
乐无涯捉起他的手,趁他脸红透之前,用剑柄照他的手掌心连抽三记。
择日不如撞日。
既然都送上门来了,那就顺手欺负一下。
项知是:“……?”
他半是羞耻,半是吃痛,怒道:“你……闻人明恪,你大胆!”
“小七爷,话不是这么讲的。”乐无涯振振有词,“前段时间,小六到我这里,也吃了三记手板。我这人素来不偏心眼,总不好厚此薄彼吧。”
此等歪理,乐无涯说得言之凿凿。
项知是竟真的被他哄住了一小会儿。
不过片刻光景,他又忿忿不平起来:
凭什么好事儿没他的份,坏事自己便要分摊?
再说了,项小六肯定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才挨了打,自己明明是好心上门,凭什么见面先挨了三下?
思及此,他狐疑道:“你就是想打我吧?”
乐无涯没能忍住,放声大笑。
项知是顿时不平,猛地跳上了他的后背,试图去勒他的脖子。
但乐无涯一把架住了他双手手肘,一敲他腕上麻筋,轻而易举地卸去了他的劲力,把他直接背上了后背:“走咯!”
项知是又惊又怒,其间又夹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你当真大胆!”
乐无涯回过半张脸来,眉眼含笑:“你是我的善财童子,我给小七爷当回牛马还不成?”
项知是被他这打一巴掌又给颗甜枣的行为弄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生生僵在了他的后背上。
半晌后,他俯下身来,将双臂环在他的脖子上,小声道:“要是磕了摔了我,我找父皇告状去。”
乐无涯心中暗叹一声:
小七心里还是在意老家伙的。
不过这怪不得小七。
他从没做过被父亲偏疼的那个孩子。
小时候的小七,经常把他遭受的不公待遇拎出来,对着乐无涯唠唠叨叨。
他最念念不忘的一件事,便是他五岁生辰的那日,他偷偷跑去青溪宫前,想截胡父皇,却发现父皇人已在青溪宫中。
不仅如此,他还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把项知节背在背上,一边举高,一边试图和庄贵妃谈笑。
然而庄贵妃和项知节,一个面如霜雪,一个神色茫然,都是一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可气模样。
只有小七趴在墙角,气得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当然,小七讲述的时候,是绝不肯承认自己哭了的。
他对父亲之爱,总求不得,所以才意难平。
人之常情,如是而已。
不过,这样的话,他和小六的秘密,就实在不方便同他言说了。
乐无涯使了个眼神,那府兵便乖顺地退了下去。
乐无涯任劳任怨地把项知是载到了廊下,才将他放了下来。
项知是红着脸蛋,强忍着高兴,用帕子擦一擦台阶,才学着乐无涯方才的样子,在廊下坐定,道:“父皇收到你的折子,说你在这里办事办得极好,特派我来劳军。”
乐无涯逗他:“是你主动要的差事,还是皇上派的?”
项知是:“……滚。”
“那一千斤铁,也是劳军用的?从上京一路运来,未免劳民伤财吧?”
项知是别过脸:“是我路过徽州,贪便宜买的。”
乐无涯开怀一笑,家嫂似的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在项知是跳脚发作前,他及时地将剑递了过去。
项知是:“……这是什么?”
“你的生辰贺礼。”乐无涯补充,“还有你兄长的。”
项知是高兴地撇了撇嘴,伸手欲拔,乐无涯却及时撤回了一柄剑,重新抱回了怀中。
项知是:“?”
乐无涯:“你生辰在十一月,还有半年多呢,给你看一眼得了,别看进眼里拔·不出来喽。”
项知是:“……”
他哼了一声:“一看就知道是便宜货色。”
“不稀罕啊?”
“……”
“不想要?”
“……”
“不要我全送给小六了。”
“……你敢!”
逗小孩的乐趣就是如此简单直白。
眼见乐无涯嘴角噙笑,项知是咬住发痒的牙根,只觉得他重活一世,一扫过去的阴郁病弱,总是如此神采飞扬,实在可恶。
为着分散心底的那点不对劲,项知是问:“还有大半年,你这么早准备礼物做什么?”
乐无涯的回答却驴唇不对马嘴:“万一呢。”
初时,项知是并未听懂:“什么万一?”
但他到底敏感聪慧,又深谙乐无涯那不为人知的拼命三郎的习性,转瞬间,一股不祥预感袭上了心头,宛如雷击,将他打得汗毛直竖,手脚酸麻。
他一把抓住了乐无涯的前襟,把他拉至身前:“你说,你在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