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乐二哥是武举探花,也要受此冷遇吗?”
乐珩接过话来:“这才是要紧处。不瞒闻人佥宪,你与我幼弟相貌极其相似,不知旁人可曾与你提起过?”
乐无涯点头:“郑按察使与我提起过。”
乐珩知道郑邈是何人,对他那古怪性情也略知一二,颔首道:“握瑜只是因为是他的兄长,就被排挤至此,更何况……”
乐无涯打断了他:“那乐博士想必也被人欺负了?”
乐珩一愣。
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他的意思是……
乐无涯问到此处,抿嘴一乐:“这问题问得不好。当初元小二都敢对你蹬鼻子上脸呢。”
乐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你……”
乐无涯咬了一口甜蜜蜜的红薯,含糊道:“……好,我明白了。”
乐珩:“……”等等,你明白了什么。
他连忙解释:“闻人佥宪,我想你没弄明白我的意思。我们二人并非来求你相助,而是担心你遭人算计。正如我说,上京这潭水……”
乐无涯的确是饿了,三下五除二吃下了一个小红薯,旋即抬眼笑道:“我最擅泅水,不怕水深。”
言罢,他又转而问道:“乐大哥,上次我拜访贵府,记得东南处有一处角门?”
乐珩:“……是。闻人佥宪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乐无涯抬手拍了拍乐珏那充满弹性的胸肌,眼睛却盯着乐珩,“乐大哥,常开着那门,通通风吧。”
旋即,他走到巷口,确定周遭无人,才扭过身来,俏皮地一眨单眼:“两位乐兄,回见。”
乐无涯告辞后,乐珩足足发了半晌呆,一回过头去,才发现乐珏保持着一侧腮帮子鼓起的咀嚼姿态,愣得比他还久。
许久后,他终是回过神来,兴奋地直拍打乐珩的胳膊:“他拍我!你看到没有!以前阿狸就爱这么拍我!说摸上去手感好!”
乐珩无情拆穿:“他许是在拿你擦手。”
乐珏:“……”
他嘁了一声,靠在了墙壁上,三两口把乐无涯换到他手里的红薯吃净了。
乐珩问乐珏:“你说……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乐珏瞪大眼睛:“你问我啊?”
乐珩:“……也对。”
“哥,你方才怎么不直接问他呢?你平日不是一向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吗?”
乐珩也发觉自己今日处处反常,于是扪心自问,细想了想缘由,随即了然了:“……他叫我乐大哥。”
乐珏不解:“……哈?”
乐珩看向乐珏,清晰道:“他叫我大哥。”
乐珏:“……”
他本来想取笑乐珩两句,话到嘴边,便没了那心思。
大哥别说二哥了。
他被人叫“乐二哥”时,不也欢喜得像头傻狍子似的吗?
……
肚里有了点热乎食,乐无涯的脑子转得更快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直到一路走到新府大门门旁的石狮子时,才发现前门洞开,华容竟早早地立在了门外,向外张望不已。
见他归家,华容急急奔来,轻声道:“大人,有贵人来访……”
话音未毕,乐无涯已越过他的肩膀,瞧见门房处站着一个芝兰玉树似的背影。
乐无涯心神一悸,张口唤道:“你……”
前方那人听到声响,回过身来,露出了一个堪称恶劣的笑容。
“闻人大人啊。”项知是语气甜美道,“你怎么不等死我算了?”
乐无涯步履一顿:“……”
好险。
他生平第一次认错人。
为了掩饰波动不已的心绪,他立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哟,许久不见了。这是哪一位啊?”
第262章 人情(三)
项知是眯起眼睛,酸溜溜道:“闻人佥宪如今圣眷正隆,不记得我是何人,倒也合乎情理。”
华容闻言,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今日申时初刻,七殿下便登门了,说要等大人散衙。
华容早早遣了何青松去都察院接大人,谁知散衙小半个时辰后,何青松就赶着空马车回来了,说是候了许久不见人影,一问才知道大人前往大理寺公干,到现在还未回来,何青松怕贵人苦等,只得先回来报信。
得知此事后,项知是嘴上说着“不必催他”,随着时辰推移,脸色却一寸寸沉了下去。
在大人回来的一炷香前,华容分明已经看到他在咬牙了,似乎是在憋着劲儿咬他们家大人一口。
华容怕大人挨咬,很是紧张。
岂料他家大人对此恍若未觉,走上前去,展开折扇,徐徐摇动了两下,品鉴片刻,肯定道:“嗯,正宗的宁化陈醋味儿。”
项知是张口就想骂:“你……”
你长的猪鼻子吗?
他今日特意熏了母亲给的西洋香水,那是法兰西来的稀罕物,连琉璃瓶都是请巧匠特制的。
他等得衣香都散尽了不说,竟还被说成……
话到嘴边,项知是才后知后觉地听明白他话中讥讽之意,登时涨红了脸:“胡说八道!你上大理寺办差,我吃什么醋?!难道我要跟大理寺前的两个石狮子吃醋?还是跟张远业吃醋!天大的笑话!”
乐无涯趁他炸毛,轻巧地把他往屋里拖去:“既然不是吃醋,那就吃席吧。”
他扭头问:“华容,客饭备下了吗?”
华容发现气氛有所缓和,机灵地拔高了嗓音:“两个嫂子早备妥了,我这就去传!”
自打上次给五皇子递错了信儿,那个名叫“林安”的暗桩便悄无声息地在家中蒸发了。
五皇子到底是体恤下人的,很快猜出这枚棋子八成是露了马脚。
在他看来,闻人约正忙于查案,暂时是无暇处置“林安”的,但他一旦腾出手来,难免要秋后算账。
如此一来,不仅会暴·露自己窥探朝臣之事,更会害了“林安”。
虽说“林安”的身份是伪造的,可那张写着假名的奴契还攥在闻人约手里,闻人约有的是手段和办法磋磨他。
于是,五皇子赶在乐无涯发难前急急召回了他,将“林安”送到庄子上避风头去了。
这正合了乐无涯的心意。
他特意去了趟应天府,将“林安”以逃奴之名上报备案,随后便借着“刁奴出逃、肃清府邸”的由头,大张旗鼓地把府里筛了个底儿朝天。
待他将篱笆扎牢后,府邸里里外外固若金汤,已是个可以放心说话、议事的清净所在了。
此刻的项知是早被顺毛捋平了脾气,入席时只剩下嘴硬了:“你好大胆,竟叫我等了这么久。”
乐无涯奇道:“殿下又没派人去大理寺传话,我怎知您大驾光临?”
项知是反问:“我不叫你,你就不回来?叫我干等着?”
……乐无涯觉得他还是挨揍挨得少。
菜肴鱼贯而入。
七皇子与乐无涯先前交游不少,华容早将七皇子的口味摸得门儿清,特意嘱咐两位嫂子照着准备。
然而,他仍有些担心,七殿下吃惯了金馔玉粒,不知能否瞧得上这些市井食材。
万一七殿下吃得不合口味,和自家大人拌起嘴来,动手摔砸点儿什么东西,华容可得心疼死。
这里不比南亭,这家里的一草一木,一物一器,都是他们一点点置办起来的,还有不少是从南亭带来的老物件。
上京的物价又昂贵得紧。
好在项知是饿得狠了,没有挑拣,举箸便大快朵颐。
华容心安不少,在乐无涯的示意下退了下去。
祭好了五脏庙,项知是的火气也平息了不少。
偶一抬头,他却发现乐无涯没怎么动筷,反而盯着自己出神。
“……你怎么不吃?”
乐无涯从他华贵的衣料上抬起眼来:“方才在外面垫过一口,不算饿。”
说着,他抱臂向后倚去:“今日上朝,怎不见七皇子?”
“我素来是块砖,旁人搬我去哪里,我便去哪里。近来没有差事,我上的哪门子朝?”项知是语带讥诮,“你当我是项小六么,能受父皇那般喜爱,能去六部历练?”
乐无涯眉毛一挑:“……你来这里,是来问小六为何从户部被贬到工部的吧?”
项知是将筷子“啪”地一声搁在碗沿:“……你可真会开玩笑!我——”
乐无涯平静发令:“眼睛。看着我。”
项知是下意识看向他,心头却没来由地一虚。
乐无涯“嗯”了一声:“是了,你是来问这件事的。”
“我来京中许久,你一次不曾到访,我能猜到缘由,你是为着避嫌,怕我受当朝两个皇子眷顾,烈火烹油,太受人瞩目——眼睛别躲——可你第一次登我府门,是为着他。”
乐无涯观其神色,点一点头:“是,我又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