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眼角余光掠见来人的小半张面孔时,他一腔子的气力竟是半点都用不出来了,乖乖被拖走。
仲飘萍在他背后,轻声叹息道:“不是叫你不要来吗?”
“小仲!”元子晋哪里还管得了那些,转过身去,欢喜地拉住他的双手,“你来找我啦!”
仲飘萍被他拉得一愣,低下头来,看向他握紧自己的手。
半晌后,他挪开双眼,神情认真地望向他的眼睛。
元子晋刚才只顾着高兴,等欢喜劲儿过去,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的,竟然是惠王府下人的衣裳。
怔愣之后,一股不妙的预感升腾起来:“怎么回事?”
仲飘萍贴近他,与他耳语几句。
元子晋险些惊跳起来:“他——”
仲飘萍捂住了他的嘴,摇了摇头。
元子晋气坏了:“这么大的事儿,他怎么不早告诉我?他早说,我就不让我娘来了!”
仲飘萍:“大人拿不准是不是今日。但看情况,大概就是了。”
元子晋僵在原地,周身一阵阵泛着冷:“闻人约交代你做什么了吗?”
仲飘萍答:“大人让我见机行事。如无意外,惠王是不会对这些宾客动手的。”
元子晋一把攥住了他的前襟:“撒谎!”
仲飘萍注视着元子晋,想,到底是不如先前好骗了。
元子晋咬牙切齿道:“闻人约不就是他最大的意外么!他既然提前猜到了惠王爷要起事,定然是做好了万全的筹谋,不会叫惠王得逞的!”
惠王把京中高官家眷都圈起来办宴,说白了,就是扣着他们做人质用的。
若是他起事不成,这些人质能平安无事么?
元子晋终于想明白了,自己胸中那股隐隐潜伏着的不安源自何处。
他低声询问:“惠王……在府里暗伏了甲士,是不是?”
仲飘萍:“是。”
“闻人约是不是派你来捣乱的?外头一旦有了动静,你就要冲出去闹事,制造混乱,好叫惠王后院起火?!”
仲飘萍赞道:“看起来读书是真有用。”
“这是要命的事情啊!”元子晋攥着他衣领的手指都疼了,“他为什么要派你来?难道没有旁的人可用了吗?!”
但仲飘萍轻而易举地用一句话就叫他无话可说了:“大人今夜不在府中。”
“他把脑袋提在手里,我不能不跟着。”
元子晋语塞半晌,又生气起来:“那为什么不带着我?!”
仲飘萍难得地一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竟然有几分像乐无涯了:“你猜,我为什么来找你?”
……
长街前后,阒然无人。
巷陌之间却又有私语阵阵传来。
闻人府邸周遭的气氛压抑,而又瘆人。
不多时,被一彪人马静悄悄合围了的闻人府,紧闭的大门乍然洞开。
原本戒备在外的五城兵马司官兵精神一振,纷纷抓紧了手中兵刃。
踏出门来的,是何青松和杨徵。
他们二人似乎是要骑马出去办什么事。
见到是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官兵们精神稍稍松弛了下来。
有小兵小跑上去,拦住了两人去路:“站下!”
何青松攥住缰绳,垂着眼睛瞧他:“何事?”
小兵按照先前备好的说辞,大声道:“近旁有盗抢之事,五城兵马司正在缉拿盗匪,为了安全,还请两位暂时回府!”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尽可能稳住闻人府中诸人。
没有命令,暂时不要动手。
杨徵的声音透着紧:“你们的指挥使在哪里?我们有要事要办……”
何青松察觉到了他的紧张,立时接过话来:“若是耽误了大人的事,你们负得了这个责么?!”
那小兵只是个传话的。
他没法自己拿定主意,便朝某个方向瞧了一眼。
只这一眼,便够了。
杨徵虽说紧张,可从没办岔过事儿。
电光石火间,两枚铁弹子,从他手中稳准狠地甩出,顺着小兵投去的目光,狠狠击中了那个正在对面二楼暗中窥探的小队指挥使。
那副指挥正顺着窗户缝往下看。
纸糊的窗户,怎么顶得住铁弹子?
他胸前和脑袋各吃了一发,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从二楼跌了下来。
杨徵一击得手,立即和何青松双双滚下马来。
这条街早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能够照明的,只有闻人府门前的两个灯笼。
而在二人跳下马来后,两个灯笼噗的一声,被双发的箭矢射中,双双坠地。
不消片刻,这条街便彻底黑了下来。
潜伏的人马骤然失去了攻击的目标,又没了能发号施令的人,临时顶上来的副指挥使一时慌乱,便将原本该押后发布的口令提前了:“举火!”
浸了松油的火把一个个举了起来,将整条街映得灯火通明。
可街面上哪还有那两个人的影子?
在火把熊熊的燃烧声之外,唯余死寂。
少顷,死寂之外,响起了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多谢了。”
话音落下,箭矢齐发!
射箭的,并非埋伏在闻人府周围的官兵,而是从更外围合围过来的裴鸣岐的亲兵。
他们手中举起的火把,成了最好的靶子。
这些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便被纷纷射倒在地。
飏飏旌旗之下,乐无涯从府门中跃马而出。
他单手握住红缨长枪,弓箭负于身后。
身侧替他打着旗的,是英雄终有用武之地、因此颇有几分扬眉吐气之意的赫连彻的替身。
乐无涯侧过身来,对华容道:“看好家。”
如同每一个送他出门的清晨,华容扶住大门,欠身道:“大人安心。”
第367章 一战(三)
若项知允能化身成鸟,俯瞰整个上京局势,便会发现,他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正从闻人府邸开始,缓缓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口。
可惜他没有这等神通。
他独坐于重兵把守的王府深处。
远处花园飘来的笙歌笑语,像隔着一层浓雾。
他整个人沉在黑暗里,房中只燃着一盏孤灯。
烛火受了风,映在他的眼瞳中,跳动不休。
唯有这样藏身暗处,旁人才看不出他在发抖。
门外有匆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是低低的耳语声。
紧接着,来人推门而入。
外间的欢声笑语愈发清晰。
但伴随而来的,是一个坏消息:“王爷,关山营的火器库……没能拿下来。”
项知允仰起脸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有慌乱的权利了。
他冷声道:“说清楚。”
关山营的火枪火炮,本来是他们行动的重要倚仗之一。
朝廷对枪炮的管辖极其严格,不像小批的重甲和刀枪,能够暗中运输、提前调拨,只能临阵夺取。
原来的计划是,被买通的监库官会以盘点为名,带着一个小队,连夜对册清点库中火器。
届时火器库门不会闭锁,项知允只需派遣提前安插好的人长驱直入,一举接管便是。
然而……
“王爷,咱们的人到那儿时,库门已落了锁了。”
项知允眼睛也不眨一下:“不必慌张。咱们的行动隐秘,关山营中只有一小撮人晓得咱们的计划。许是营中查得严格,不允许他们连夜盘点,便按规矩锁了门。”
话虽如此,他还是想要争取一把:“今日关山营何人当值?”
“回王爷,是乐家的老二,乐珏。”
项知允沉沉地吐了一口气:“那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