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原在工部府库中锁着,等着试验完毕后,找个良辰吉日,送到皇上跟前展示。
择日不如撞日。
良辰吉日,便在今天了。
乐珏一摆手,一排关山营的士兵持枪出列,瞄准前一排的重甲兵,悍然开枪!
枪口接连喷射出金红炽热的火光。
第一排刚刚拉开弓、准备齐射的弓箭手像是被镰刀割倒的麦子,惨叫着齐刷刷倒了下去!
项知允最初是想过争取一下这批火枪的。
但一来,工部是小六的地盘,他不方便伸手进去;二来,这批火枪仅仅是用作展示,枪、弹数量极为有限,抢来也不过是听个响而已。
特地拨出一支人马去抢枪,不仅容易节外生枝,而且就算抢到手,最多齐射一轮,实在是得不偿失。
然而,这样机密的情报,底下的人是不知道的。
这些叛军并不晓得乐无涯这边的虚实,一看对面拿出了枪来,心便慌了。
更要紧的是,这枪甚是邪门,竟然不需装填火·药,射出一颗,还有下一颗!
叛军的甲胄能抵住刀枪,却抵不住这个距离射来的枪弹。
而马匹听到爆豆似的枪声,也肉眼可见地烦躁惊恐起来。
于是,在队伍后方指挥的五军营罗把总,立即做出了当下对他们来说最有利的选择。
进攻!
只要两方厮杀在一起,火枪便再无用武之地了!
若留在原地不动,军心必溃!
进攻的号角如惊雷碾过大地。
而关山营的士兵在倾泻完所有子弹后,毫不恋战,挎起枪转身便撤。
乐无涯的目的,达成了。
他必须让这些铁塔般的重甲动起来。
否则,若是他们这些轻甲兵率先发起冲锋,闯入对方结阵森严的行伍中去,那是活腻味了,擎等着给他们送菜呢。
乐无涯极快地与裴鸣岐交换了视线。
己方后阵,也立时响起了号角声。
听闻号令,七百轻甲迅速有序分散成十支小队,宛如流动的涓涓活水,各自追随自己的队长而去!
两股人马,轰然相撞,绞杀在了一起。
罗把总信心满满。
他想,分兵而战,又能如何?
两边的甲胄就不在一个量级上,单这一条,便够定胜败、决生死了。
他们屁都没有,拿头来赢?
然而,在迸溅的血花和冲天的喊杀声中,罗把总的眼睛越瞪越大。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己方的阵脚,竟是逐步后缩、越来越乱。
这怎有可能?!
兵书上以弱胜强的战例,无不是倚仗地形、精兵、兵器,或是干脆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双方皆是上京人马,对地形同样熟悉,又是正面交锋,岂有强军反被弱旅压制之理?
乐无涯懒得去解决他的疑惑。
他纵马如风,手中长枪总能无比精准地寻到甲叶的连接缝隙,一挑一送间,便有一名重甲士兵惨叫着跌落马背。
轻甲的好处,在此刻显露无疑。
重甲的防御力当然惊人,但人马皆披重铠,转向、集结、冲锋的速度,自然要比轻甲慢上一线。
而这一点迟缓,在分秒必争的战场上,便是乐无涯决胜的关键。
从全局来看,是敌强我弱,敌众我寡。
但当十几个小队从不同方向楔入、把完整的敌阵切割开来后,西苑门前便被划分成了数个叫叛军首尾难顾的小战场。
只要机动得够快,就能在每一个局部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
打得赢,便一拥而上;打不赢,便迂回牵扯,直到与其他小队汇合,再回头夹击。
因为他们够轻,够快。
也是因为他们有乐无涯。
乐无涯宛如一把尖锐的、淬毒的匕首,所到之处,叛军无不束手。
短短一刻钟,他纵横穿插,连破七个小战场。
七战七捷。
在一次迂回冲杀中,他在被冲得七零八落的战阵中遇见了正在与敌缠斗的乐珏。
乐无涯无暇多言,枪身一摆,变刺为扫,枪杆狠狠敲在了敌骑前腿。
战马哀鸣一声,前膝一软,向下跪去。
马上的重甲兵躲闪不及,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
乐无涯轻捷地从他身侧掠过,一个侧身,送出一记回马枪。
枪棍再度变为杀人枪,寒芒一点,枪尖便稳而准地送入了那人后颈之中。
分寸之间,他拿捏得极准。
一击得手,枪尖立即抽出,拖出一串温热的血珠子。
那名叛军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乐无涯回过身来,与瞠目结舌的乐珏对视了。
……乐家枪!!
乐珏心绪激荡,眼圈泛红:
他是乐家人,哪里会认不出乐家枪!
小时候,乐千嶂教他们练枪时,阿狸就猫在一边,可怜巴巴地瞧着。
不知是因为他年纪太小,还是不愿让他沾染战场,乐千嶂总不许他学乐家枪。
乐无涯的乐家枪,还是乐珏手把手偷偷教的。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不出小半年,乐珏便没法从阿狸那儿讨得便宜了。
用乐千嶂的话说,乐珏的才能实在有限,出去打架,都得带个阿狸在身边充当军师。
如今看来,竟是一语成谶了。
乐无涯与乐珏对视片刻,浅浅一笑,旋即将枪一挥,洒下一路血点与寒星。
扎、刺、缠、圈、拦。
他身形腾转,宛若惊鸿照影、飒沓流星,枪随身走,矫捷异常。
自重生以后,在景族,他与自己的亲族比箭。
在桐州,他与倭国人比使阴招。
而在上京,他就应该用乐家人教他的乐家枪。
这才是有因有果,有始有终。
……
眼看战况不妙,西苑内又迟迟分不出个胜负,负责指挥的罗把总焦躁不安,嘶声喊道:“吹号!吹号!”
号角声又起,三声短、两声长。
这是他们早就约定好的暗号。
陷在杀阵中的人无法脱身,而未落入小包围圈的叛军,纷纷按照先前的计划,带着满身血污,扭头向西苑内冲杀而去!
只要西苑内大事得定,乐无涯便是再能战,也是回天乏术!
罗把总声嘶力竭地强调:“照计划行事!先杀了项知节!”
战阵之中,乐无涯蓦然回首。
他面上飞溅的血是热的。
眼里的光是冷的。
罗把总忽然觉得后脑勺生凉。
他回过身来,忽见一点寒芒向他面门而来。
尖锐的箭镞倒映在他眼中,比天上的明月还亮。
噗的一声。
一股血花从罗把总的喉头迸溅开来。
乐无涯于千军之中,搭弓射箭,一箭取首!
罗把总坠马而亡,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此人说的话过于晦气,乐无涯不喜欢。
于是他身体力行,让他闭了嘴。
领头的死了,剩余的叛军顿时阵脚大乱。
乐无涯对身旁仍在负隅顽抗的残敌看也不看,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兵士喝道:“你们都跟着乐二哥!二哥,这里交给你了!”
他不能带人杀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