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们重复高呼,二皇子卖乖道:“父皇仁义,天佑大梁,定能将叛军尽数荡平。”
他刻意没有提谢晏昼的名字,又将平叛成功后的一切功劳推给上天,然后也假惺惺敬了杯酒。
谢晏昼依次接过,一杯敬苍天,一杯敬大地,反正自己一滴不沾。
随后提刀上马,盔甲在城墙下多折射出一条银色弧线。
城门外风劲天高,不参与迁徙的麻雀打低空飞过。
扯动缰绳前的一刻,谢晏昼仰头间,目光忽而多加停留一瞬。
——鸟倦知还,水流不竞,乔木且容休息。
昨日容倦说这句话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后方,容倦目睹这一幕,纳闷:“他在干什么?”
系统是个懂王:【睹物思人。】
容倦:“但人不就在这里?”
回头看一眼就是。
系统:【也许他觉得观鸟思念你,更有意境。】
容倦沉默了。
不管有没有意境,反正谢晏昼是看着鸟走了。
待皇帝摆驾回宫,百官各自散去,容倦目睹群臣中率先转身的容承林,目光微微一紧。
亲儿子被带走,右相今天居然像是没事人一样,也不打听案情,就这么走了。
他生出些不对劲的感觉,奈何容承林按兵不动,又不能让系统钻进那脑袋瓜里,看看他在想什么。
送行军队后,今天只用上半天班,容倦先回了将军府一趟,特意将金刚鹦鹉带去了礼部衙署。
不就是睹物思人么,谁还不会了。
为皇子丧事忙活不停的孔大人路过,脚步停了下来。
好雄壮的一只鹦鹉!
“你……”
容倦以为他要指责自己偷懒,先一步道:“我正在通过它,看套马的汉子。”
一样威武雄壮。
“??”
谢晏昼走得很雄壮。
白日容倦工作的时候尚不觉得,直至下值后,面对府中空无一人的前庭,刷不出关键人物的书房,他心头忽然涌出一种空荡感。
第一次来将军府借住时,他很喜欢这种没有房东的安静。
如今居然有些不习惯了。
人易生闲愁,容倦夜晚躺在床上反思:“莫非是因为我太闲?”
甚至罕见地闲失眠了。
“我也许该让自己短暂忙一点,找点事做了。”
冬日暴雪,夜色如墨。外面忽然响起短暂的敲门声,片刻,管家提着灯在雪地中奔跑敲响容倦的门:“出事了!”
容倦:“……”
他发现老天真的特较真。
说说而已,自己没想真做的。
管家在前面照路,容倦裹着披风,听他边走边说:“步主司来了,正在中厅候着。”
穿过廊中时,冷风一吹,容倦打了个寒颤。
中厅屏风附近,步三正脸色沉肃站在那里。容倦进门时心中微微一沉,不是特殊情况,步三绝对不会连夜造访。
还未等他正式走近,步三已然开口:“薛韧和薛樱被抓了。”
容倦面色微变:“怎么回事?”
“宫中一位妃嫔有孕,但陛下已经小半年没有宠幸过她,对方有身孕的时间和薛韧上次进宫差不多。”
因为多次下毒事件,皇帝隔三差五就命太医院检查一遍宫内常用器具。
后宫外男不得入,原本是薛樱去查,但皇帝妃嫔太多,上次薛韧进宫,特准对方一并前去。
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皇帝子嗣单薄,偶尔个别妃嫔怀孕,不是流产便是畸胎。
皇帝怀疑这些娇生惯养的妃子身体不行,另一方面又担心是有人故意为之,在常用之物上做了手脚。
太医院看不出所以然,皇帝才又让薛韧他们再查。
容倦按揉眉心。
那么多妃子都保不住孩子,真正是谁的问题,皇帝心里没点数吗?
“薛樱为什么也被抓了?”
“具体还不清楚,陛下这次是让大理寺来拿人。”步三长话短说:“薛韧被抓走前,让我把这东西给你,半月一次,一次十滴。”
药物传递中最易被做手脚,他不得不亲自跑一趟。
容倦一眼认出是每次泡药浴时加的药。
算起来再过两日,就是下一次泡药浴的时候。
步三这边还有事,把东西放下后,很快又匆匆离去了。
容倦并未立刻回房间,就近坐在椅子上,垂眸静思。
烛影重重,绯红色的内衫似乎能流淌滴血。
系统这时也开机了:【右相是在报抓他儿子的仇吗?】
容倦摇头。
容恒燧昨天被抓,容承林又不是神仙,一晚上就能安排一个怀孕妃子。
想来为了对付大督办身边人,对方早就有所筹备,先是设计谢晏昼离京,再折两名督办司的得力干将。
【局势好复杂,小容,你不会准备参与进去吧?】
容倦没有说话,只是握了握手中的瓷瓶。
…
翌日早朝气氛格外紧张,边关告急,乌戎突袭了一座边陲小镇。
皇帝本就心情不佳,骂道:“督办司是如何办事?年前不是说已经清除了一波乌戎探子?”
这个时间确实过于巧了,谢晏昼才出兵平乱,乌戎便采取行动。
大督办没有推卸责任,上前请罪。
皇帝冷冷道:“若是人手不足,朕可以帮你从吏部抽调。”
吏部几乎是右相的人,真安插进来,那就不止一点麻烦了。
斥责完大督办的办事不力,之后一整个早朝,朝臣几乎都是围绕边境一事议论,皇帝最终决定派使者去警告乌戎,尽量避免正面发生冲突。
下朝后,容倦照例走在后面。
前方殿门口,右相和大督办正站在宫柱前说什么,当他过去时,只听到一句——
“那二人多在狱中待一日,就多受一日苦楚,督办不妨好好考虑一下。”
敛袖转身,容承林无视容倦,迈步走向宫门外。
大督办看着那道逐渐自高阶走下的身影,片刻后,对容倦道:“随我来。”
宫门外,步三正候着,容倦跟着大督办一前一后上了同一辆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吹来的寒意。
车轱辘不间断地转动,大督办照例闭目养神。
容倦略作迟疑,还是开口询问道:“右相想和您做什么交易?”
“一换二。”
大督办睁开眼,淡淡道:“知晓容恒燧是因巫蛊被抓后,他想让司里将祸首推到其夫人的陪嫁嬷嬷身上,他那边自然能确保薛韧和薛樱平安。”
说到这里,大督办目光落定在容倦身上。
“容相觉得自己亏大了。”
原因很简单,筹备许久本来是要一举拔掉自己两个得力手下,现在因为容恒燧突然被抓,不得不作妥协。
容倦眉头蹙起:“您不准备同意。”
否则不会和自己多费口舌。
可这笔交易他们明明没有什么损失。
见他的反应,大督办短暂笑了下。
人就是这么奇妙,想要对方能完全从利益角度出发,冷静待事。
但又能希望他有人情味儿。
一直在旁当空气的步三实在忍不住开口:“主子,这交易我们完全不亏。”
大督办冷冷看了他一眼。
步三:“……”
明明容恒崧和自己是一个意思,倾向于先救人,为什么督办看自己时眼神好像不太一样?
就跟看傻子似的。
大督办对容倦道:“不要被右相这个老狐狸牵着鼻子走。”
这句话像是在斗气,但容倦立刻就听进去了,若有所思。
地面震动忽而加剧,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中有宫人追来:“督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