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不敢胡乱编排,小人说的都是实话!!从卦象来看,京城天色将变,此乃天命试金,一山不容二虎,龍凤相争必然有一方要陨落,要么玄鸟振翅扶摇九万里,要么金鳞长啸假鲤化真龙啊!!”
“一派胡言!”
郑秉烛厉声喝止,抬手重重拍向座椅扶手,发出一道闷响。
他坐起身来,直视着被无常拖到自己面前的应天棋,抬手狠狠掐住他的脖颈: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这拙劣的把戏!我叫人查你的身份来历,费了大半日功夫,连你姓甚名誰都查不到半个字。藏得可真够深的,你备好这么一通说辞,等在我下朝必经之路拦下我的马车,费尽心思演一出大戏给我看,是为了什么?你是誰的人,说出来,我留你全尸。”
“大人在说什么,小人……听不懂……”
应天棋被掐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有些无力地扒拉着郑秉烛的手:
“小人说了,这是……天命……”
“嗤。”瞧着人好像真的要死了,郑秉烛才将应天棋随手丢回地上。
应天棋重获空气,像一条濒死的鱼一般大口呼吸着。
所有人都冷漠注视着他狼狈的模样。
却没注意到他低头时唇角一闪即逝的那抹笑。
好样的,郑秉烛。
没辜负朕的厚望。
应天棋把那所谓天命预言诗编得白话得不能再白话,生怕郑秉烛听不懂。
意思就是有只凤凰将遇风雨劫难,有走入迷局之象,而阴谋背后的执棋者是藏匿了真实实力的金龙,暗指金龙扮猪吃老虎,欲对凤凰不利,他们二人势必有一场生死博弈,最后只能决出一个胜者。
皇宫里又没有皇后,凤凰自然只能指向陈实秋,至于那金龙,猜起来更是简单,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这段预言看似瞎编,但只有知晓内情的人才会发现每句都是实话。
四句诗把老底都兜出去了,应天棋却赌陈实秋和郑秉烛不会信。
他既然有胆子拿古代一忽悠一个准的“天命”来编排自己挑拨离间引火烧身,就有自信,陈实秋和郑秉烛最后不会真怀疑到自己头上。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要是这预言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出来挡箭,那这两个人精要是回头脑子一转发现点什么不对,猜猜主使者是谁,第一个就得怀疑到他头上,到时候要真让他们查到点什么反而麻烦。
现在让这预言针对自己,人的惯性思维注定了他们暂时想不到这事会是应天棋自导自演,反倒还能让应天棋在迷雾里安全地多待一段时间,当然,这也有应天棋这段时间勤勤恳恳扮猪的功劳。
至于现在,这个锅要抛给谁……
“你恐怕是才来京城,还没搞清楚状况吧?”
见应天棋不打算招,无常笑得阴寒:
“我劝你快快地向大人招了,否则便让你见识点我们京城的手段。一炷香不说,便断你一根手指,不用刀,不用剑,生生掰断,骨头断了还连着皮和肉,一抬手便跟着晃荡,那滋味……可是妙啊。”
应天棋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心里泛上一阵恶寒。
无常瞧他这反应,兴致更浓,眼见着就要过来捞应天棋的手:
“还不说?那我便给你打个样!”
“哎——”
还没等应天棋想出应对的法子,郑秉烛先出声制止了无常的动作:
“上这种手段,太难看,反正时间还多,有空陪他玩,来……让我猜一猜。”
郑秉烛用手指缠着身上那条薄薄的披帛,指腹缓缓在布料间摩挲,停顿片刻,开口道:
“普天之下,敢开这种玩笑、耍这种手段的人不多,不过是想引得宫中两位斗起来,自己隔岸观火,坐享渔翁之利。所求的不过是这天下,但有资格图谋天下的,又有几人?”
郑秉烛垂眸看着应天棋:
“是方南巳?”
应天棋低着头,没有反应。
“是哪位王室宗亲……肃宁王?”
不对。
“漠安王?他家那场大火,的确起得蹊跷。”
还是不对。
郑秉烛一连列了几人,却得不到一点反馈。
他倒也不着急,思考时手指轻轻点着,许久,突然像是轻笑了一声:
“我倒是还忘了一人。
“东来云墨,骤雨狂风,若当年的太子殿下还在,倒真是担得起这句预言。但是应沨尸骨早已埋在地下化成灰了,想来是无心也无力……不,也不一定,因为世上还有活着的人能帮他做这些事,比如……”
郑秉烛语速不快,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眼前人的反应。
这年轻人的确够稳,但再稳妥的人也难免会在心虚之时露出破绽。
正如此时,他话音落下时,他注意到这人微不可察地攥了下手指。
动作很轻微,却没逃过郑秉烛的眼睛。
是了。
郑秉烛轻轻眯了下眸子。
停顿片刻,他道出一个名字:
“诸葛问云。”
第78章 六周目
听见这四字, 应天棋身体輕輕一颤。
很快,他咬牙看向鄭秉燭,有丝微妙地加快了语速:
“大人在说什么?小人一个字也听不懂。什么王爷太子……这些天潢贵胄, 怎么可能同小人这等卑贱之身扯上干系?小人……小人就是个行走江湖的修道之人,哪里能牵扯进大人所说的那等大事之中?小人说了, 这些都是预言,是天命。”
鄭秉燭将应天棋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 姿态反倒更加从容。
他重新靠回椅子里, 再没多看应天棋一眼, 只抬手轻轻一扬:
“拖下去吧。”
无常不大确定他是什么意思:
“……处理了?”
鄭秉燭短暂沉吟片刻, 冷冷撂下三字:
“先留着。”
应天棋暗自松了口气。
无常一把捞起他,重新用麻绳将他困住。
大概是怕他跑了,无常特意给他升级了牢房,没把他塞回先前待过的那间柴房里,而是将他塞进了瑞鹤園地下的隐秘牢狱。
这间牢狱挖得很深, 以至于眼下明明是夏日,人进去后却丝毫不覺热,甚至还能感受到角落不断泛上来的、一阵阵的阴寒。
应天棋被无常丢进牢狱的草堆里。
待无常走后,他将手探进草堆摸了一把, 又放到鼻底嗅嗅。
一股夹带着陈旧泥土草屑的血腥味。
看来这地方搭进去的人命也不少。
……好你个鄭秉燭,果真比方南巳还要嚣张。
方南巳也只敢在京城外邊的庄子上挖个地窖放点刑具关人, 这位倒好, 直接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挖地牢。
脏不脏臭不臭的, 应天棋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他在心里的小账本上默默记下一笔,自己捂着腹部,在草堆里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下。
至此,他需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下一步, 郑秉烛应当会把今日之事和刚才的猜想整理整理报给陈实秋,按陈实秋那警惕多疑的性子,多半会先把皇帝叫到身邊試探試探,有了答案后,有可能还会想亲自审审自己,这也是郑秉烛留自己一条命的原因。
但应天棋不能去见陈实秋或者她身邊的人,因为这一见,多半就没命回来了。
他也不能立刻回宮,因为如今他身上有伤,如果“嘻嘻嘻”没有抹伤的机制,他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陈实秋看出端倪。而且他没有继承应弈记忆,目前知道的信息太少,若陈实秋真起了疑心刻意试探,他不一定能接得住。
那这场试谁来替他考呢?
来之前,应天棋特意研究过“嘻嘻嘻”的技能介绍,里面有这样一句话——
“傀儡的作用只有‘留在皇宮且不令任何人起疑’,故只能进行日常基础活动保证宿主离开后皇宮内剧情的合理性,并无法彻底代替宿主推进游戏剧情,也无法被宿主操控或听从任何指令。”
从来都是系统跟应天棋搞文字游戏,如今也轮到应天棋自己利用规则了。
“不令任何人起疑”、“保证玩家离开后剧情的合理性”……应天棋过不了陈实秋那关没关系,皇宮里的傀儡替身自会为他兜底。
而等陈实秋减轻对皇帝的疑虑后,自然会把重心放在郑秉烛找见的这个身份神秘出现得也十分诡异的道士身上,很不幸,又是他。
所以应天棋不能去见她。
一是因为有命去没命回,二是他对自己的认知很到位,他知道自己目前还没本事和陈实秋正面交锋。
他今日这出戏没做足准备,哄哄郑秉烛还行,摆到陈实秋面前就有些拙劣了,到时候被她发覺不对劲反倒要坏事。反而是不让她瞧见真人、让她能得到的所有信息都止步于“从郑秉烛口中听说”才最稳妥。
这样一来,陈实秋心有疑虑却无从查证,保持一个一直怀疑一直没底的状态,才能逼迫她无暇顾及其他、尽快把矛头对准诸葛问云。
这是应天棋布局时推出来的最理想的結果。
他今日丢出去的黑锅,有缘者背,要想精准抛给最理想的人选诸葛问云,则需要满足两个条件——
一,此人活着。
二,陈实秋和郑秉烛认为此人对他们还有威胁。
此二者缺一不可。
若条件不满足、诸葛问云背不了这个锅,那倒时就算应天棋把人找见了,对自己也没什么大用,自然不必再纠結着费这个功夫。
可若诸葛问云把锅背上了,陈实秋和郑秉烛必然不会纵着这么个隐患藏在暗处久久不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