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六周目
“我脑子有些转不动了。”
话是这样说, 但该转还是得转:
“……那么,现在的意思是,在这个没有书院、绝大多数人都靠种果子酿果酒为生的镇子里, 有一个书生。这个书生很厉害,涉猎的书目不止有考试重点,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学过治国策论。除此之外, 他还有个很厉害的老师,老师必然懂得比这更多, 才有资格教导他。”
方南巳听着他的话,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但,我好像不记得近年入殿试的考生里有江南人啊……”
应天棋瞎说的。
他哪知道进殿试的都是谁家小谁,只不过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之后, 没想起宣末哪位有记载、时间和年龄都对得上的文臣是江南出身罢了。
读这么多书却不考试……又或许是没考中?
到底是没考中还是不想考。
没考中的话, 他现在人在哪,为什么不在这住了?
不想考的话,为什么不想考?在这个年代, 什么人会读这么多书却不想走科举仕途?
为了避免提前知道的答案影响自己的主观判断,应天棋已经尽力避开这个可能性去推测了,但是转来转去, 结局还是只有那一种。
“……这本书的主人,或许,是诸葛问云和他的学生?”
什么人拥有满腹才华与一腔热忱却不愿入仕途?
那自然是对朝廷已经彻底失望了的人,才不愿让后生蹚入京城这滩浑水、步上自己的后尘。
可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教他这些呢?
自然是在等……
等黑暗过去,光明来临的那一刻。
等,亲手创造的太阳升起的那一天?
越猜越玄乎了。
应天棋合上那本书, 把它放到一边,犹豫着想跟方南巳说点什么。
方南巳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就那么默默等着,等应天棋纠结够了做足心理准备之后跟他开口。
其实应天棋从方南巳出现之前就在犹豫这事儿了。
但他觉得这事儿干出来实在不厚道,原本已经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无奈新线索勾得他抓心挠肝,实在是忍不住不缺这个德。
于是,短暂的挣扎后,他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坚定地问方南巳:
“你会开锁吗?”
“?”
林叔借给应天棋的这处院子一共有西、北、东,三间屋子。其中北屋最大,西屋和东屋相较之下就会显得稍微小一些。
林叔也只给了应天棋西屋的钥匙,北屋和东屋的门都是锁着的,按林叔所说,近日都没有人住。
如果事情真是应天棋想的那样的话……
应天棋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披着皇帝的皮,带着一国将军三更半夜偷偷摸摸撬别人家的锁。
小镇普通人家不像京城深宅大院,有成堆的金银珠宝囤着,得时刻防着小贼偷窃,上锁不够还得请护院。就像这两间屋子,门上就挂一把锁,用的锁并不精巧,甚至有些老旧,表面都生了锈,方南巳都不必费多少功夫,抽把匕首用刀尖撬个三两下,锁就“咔哒”一声开了。
“哇,”应天棋站在旁边都没看清他是怎么操作的:
“你还有这手艺?”
“嗯。”应天棋不太确定方南巳是不是跟他讲了个冷笑话:
“技多不压身。”
……那也行吧。
他们先开的是东屋。
东屋的陈设和应天棋住的西屋差不了多少,也有书柜,只是上面摆的书不如西屋多。且这间屋子看起来就挺有人气,不像应天棋刚进西屋时瞧见的那样,只要是个平台就积着厚厚的灰。
看得出来,这屋子的主人离开没多久,甚至桌上还摆着看了一半的书,练字的纸页也好好攒着,字迹很工整,洗干净的衣服规规整整叠着放在床边,随时等着居住在此的人回来。
应天棋拎起一件衣裳,展开瞧了眼。
男装,普普通通的布衣,尺寸不算大,应该属于一位身材清瘦的少年。
想了想,应天棋环视一圈屋内,默默把衣裳叠好放了回去,自己抬步往门外走。
“看完了?”方南巳瞧着他,跟了上去。
“我有个想法……”
应天棋没在东屋多留,直接走向了北屋:
“把这门开了就知道了。”
听他这么说,方南巳也不多耽误时间,从腰间抽出匕首便快步越过他,走去门前,三两下开了锁丢到一边,而后把门拉开瞥了他一眼,意思是门开了,请进。
应天棋向他抛去一个认可的眼神。
而后小跑着进了屋里。
北屋的确比东西两间屋子更大,里面的陈设也更多更杂,且更精致。
与另外两间屋子不同的是,这屋里没有书柜,桌上也没摆笔墨纸砚等工具,只不起眼的角落里堆着几本话本,还有基础的百家姓与千字文。
应天棋还在桌上看见了其他两个屋子没有的东西——妆奁。
这只妆奁应当是三件屋子里最精致的物件了,如果应天棋没认错,它的用料当是金砂木,上面的雕花是不知名的简朴小花纹,不华丽,但看得出制作者的用心。
应天棋又拉开妆奁的小盒看了一眼。
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钗环,多是清新素雅的颜色。
他眸色略显凝重,片刻,将盒子推了回去。
方南巳不知道在干什么,应天棋回头看了眼,见他正站在屋子角落里一只不知作何用处的木架旁。
“看出什么了吗?”
应天棋走过去,见架子上什么也没有,但见方南巳看得认真,便问:
“这是干什么的架子?”
“武器架。”
武器架?
应天棋刚想说这跟在你家见过的不一样,就见方南巳抬头给他比划了一下:
“小型武器,短刀,鞭子,匕首,短剑之类。”
“……”
应天棋点点头,原本已经沉到底的心又往下陷了点。
他很轻地叹了口气,有了答案,也没心思在这里多待了:
“走吧,我……大概知道了。”
“嗯?”方南巳微一挑眉。
“住在这里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应天棋原本准备出去了,可是余光一晃,偶然抬眸,他看见了门框上挂的三只干草娃娃。
进来的时候,他竟没注意门上还有这小玩意。
那玩具娃娃不算大,也就成年男子半只手那么长,整体是由干草和细绳扎成,还被人用心地做了小衣服穿着。
这是……
应天棋伸手,把干草娃娃取了下来。
三只干草娃娃是连在一起的,中间那只看着像个女孩,头上扎着两个小包,大概是发型的小巧思,还穿着一身橙色的衣裙。而她旁边两只娃娃比起她来就略显潦草了,一个穿黑衣一个穿白衣,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护在她身侧。
应天棋握着娃娃,又回头看了眼屋内。
屋子的主人,一看就是一个在幸福和爱中生长出的女孩子,常年练武也不耽误她有很多颜色鲜亮的衣裙和首饰,住着院里最大最宽敞的屋子,拥有很多手工制作的小摆件,什么木老虎小木马,还有挂在门上的干草娃娃。
应天棋垂下眸子,片刻,重新将娃娃挂回了原处。
夜风骤起,带着暮秋的凉意。
娃娃悬在门上轻轻晃着,很快,便被门关回了浓重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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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应天棋难得比方南巳起得还早。
小床还是不如营地的大毯子宽敞,人家好好的一居室,让应天棋和方南巳两个男人睡一起,挤得多少有点勉强。
但应天棋没睡好倒不是因为这个。
他心里装着事,一个人对着墙壁伤感了大半夜,直到后半夜才贴着方南巳睡着,没睡一会儿,这天刚蒙蒙亮就又醒了。
隐隐约约听见有公鸡打鸣的声音,应天棋睁开眼睛瞧着天花板,出神片刻后,他缓了口气,默默从床上爬了起来。
现在时间还早,应天棋不想弄醒方南巳,便尽量放轻动作,想从床铺里面爬出去。
但他的小动作还是被发现了。
手腕突然一紧,原来是方南巳隔着衣袖握住了他,不知何时醒了,正半睁着眼睛瞧着他看:
“做什么?”
“起,起床啊。”应天棋不知道自己在磕巴什么。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啊?”
“陛下也会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