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了把趁手的刀,打算把菜和肉洗好剁了调馅料,但还没等动手,方南巳先抱了个盆进来, 放在桌上挽起袖口。
应天棋奇怪地瞧着他:“你做什么?”
方南巳瞥了他一眼, 没说话。
一直等这人把手伸进盆里,应天棋凑过去看了眼,才发现他竟是在和面。
瞧方南巳这熟练的手法, 做这事儿指定不是第一次了。
应天棋还真挺意外的:“你会做饭?”
毕竟所谓“君子远庖厨”,要在这种时代背景下拎出来个会做饭的男人,其实还是有点难度的。
没想到这一间小破木屋里就住了俩。
既然如此, 应天棋便也不跟他客气了。
他把洗了一半的菜丢回水盆里,拿湿漉漉的爪子拍了拍方南巳的肩:
“那你把面和好之后顺便把菜也一道洗了吧,然后把肉和菜切成小丁放那儿,对了能把面分好擀好皮最好……”
说着他还在案台上四处望望,好像在努力寻找能够一并丢给方南巳的新活。
方南巳瞧他这理所当然的样子,微一挑眉:
“今日是臣自告奋勇要下厨?”
应天棋已足够了解方南巳此人,自然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你说要做饭的吗怎么到头来活都是我干”。
于是他语重心长道:
“做菜的灵魂, 是调味,是火候,真正的大厨只管颠勺就行,像这什么备菜的工序都是不用大厨来操心的。本来我想着你负责吃然后把碗洗了就行了,但既然你会,那前面这些事儿也交给你好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真为你骄傲,方大将军。”
“?”方南巳觉得自己从出生到现在这二十来年做得最错误的决定就是在刚才动了那么一点恻隐之心觉得应天棋需要做的事太多所以好心帮了他一件最费力的。
而应天棋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他悠哉地放下袖子出了门:
“你先好好干,我一会儿来验收。”
说完像是生怕方南巳拒绝,应天棋不等方南巳答应就一溜烟跑了,出门连斗篷都忘了穿。
他径直去了绛雪身边。
他抬手扯扯绛雪枝上被风吹歪的红绸。
早晨的雪一直下到现在也没停,绿叶和枯枝上积了一层白白的雪,看起来松松软软,一踩一个湿乎乎的脚印。
应天棋站到绛雪边,四下瞧瞧,而后朝着一个方向丈量似的走出去三步,站定后蹲下身,用手拨开地上积雪,从边上拿了把小铲子,挖开了脚边冻硬的土地。
他忘了穿斗篷,雪落在身上湿乎乎的也没在意,只专注地拿铲子挖地,直到铲尖碰上了个硬邦邦的东西。
应天棋便丢了铲子拿手扒拉两下,从土里刨出个小罐子。
这是传说中含风镇的特产,樱桃果酒,是应天棋刚在这儿住下时云仪送的,听说是取一年中质量最好的一批果子酿出的酒里品质最高的一批,还有个文绉绉的名字,叫醉胭脂,有价无市一坛难求。
应天棋一时半会儿没舍得喝,就学着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寻了个地方把酒坛子埋进去,本来想着是多藏一会儿等着任务圆满完成后开给自己庆功,但现在瞧着是难了,正好今儿除夕,今晚开了,饺子配酒,天长地久,倒也没差。
罐子在地底冻久了,有点冰手。
应天棋把它放到脚边,自己往被冻得通红的手上吹吹气,正想一鼓作气抱起罐子跑回屋里烤火,但抬眸间,他余光忽然瞥到了什么东西。
应天棋愣了一下,抬眸朝那个方向望去。
却只看见一片被冬日冷风吹得微微摇曳的植物枝叶。
看起来一派岁月静好,除了有雪,看起来和以往每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应天棋心里就是有点不安。
他也不知道那不安从何而来,找不见源头,却又无法忽略。
应天棋抱着坛子蹲在原地,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远处植物层叠的深处。
身后突然响起极轻的脚步声。
应天棋耳尖微动,心脏猛地提起,下意识回头看去。
他的反应有点大,险些一屁股摔在地上,这模样,倒把方南巳吓了一跳。
“?”方南巳手里拎着应天棋的斗篷,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位置,像看呆子一样瞧着应天棋。
看清方南巳的脸后,应天棋才回过神来,松了口气:“你,你怎么出来了?”
方南巳没答,只抬手把斗篷抛给他。
被柔软的斗篷砸了脑袋,应天棋愣了一下,默默抬手将它穿好系紧。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方南巳在旁瞧着,看出这人状态不对,像是正紧绷着。
于是他抬眸扫了眼四周,可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能让这人紧张的东西。
“谢谢,走吧。”应天棋理理斗篷下摆,抱着酒坛子站起身来。
刚才大概是自己的错觉,他不想让方南巳为自己这点没有根据的直觉瞎操心,就什么也没提,只如常站起身来,掸了掸袍摆的雪,边碎碎念:
“这可是云仪先前送的胭脂醉,今儿刚好挖出来喝了,尝尝这风靡江南的樱桃果酒究竟是个什么滋……”
话还没说完,应天棋抬眸看向方南巳,却见他正微微皱着眉望向自己身后。
那瞬间,应天棋突然升起点不妙的预感:“……怎么?”
他这话的尾音还没落下,方南巳先动了。
眼前人迎着纷飞的雪花靠近,一把将他捞进了怀里。
应天棋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撞上另一个人的身体,而后一阵天旋地转,脖颈一凉。
是方南巳带着他滚进了雪地中,草叶上堆积的雪花探进他领口,瞬间化成了水。
应天棋被那温度刺得一个激灵。
他下意识缩了下脖子,攥紧了方南巳身上的衣料,还没等问出一句“怎么了”,忽听耳畔一道利风划过,接着便是一道闷响。
应天棋侧眸望去,瞳孔微缩——
方才他们站过的位置,闪着寒芒的箭矢斜插进草地中,配着一片殷红的雪,格外扎眼。
应天棋没感觉到有哪痛,所以他看见那片被染红的雪花,第一反应是抬手摸摸方南巳的肩背。
方南巳被他捋了两把,也没躲,之后才提醒:
“是酒。”
“……”听见这话,应天棋再定睛看过去。
果真,是方才混乱间他的手没抱稳,酒坛子滑下去砸在地上摔碎了,红色的果酒伴着四分五裂的瓷片洒了一地。
应天棋松了口气。
他将心放回肚子里,还没来得及遗憾这刚挖出来还一口都没尝到的佳酿,人就被方南巳一把捞了起来。
他几乎是被半拖半抱着冲向了木屋。
看样子形势挺严峻,方南巳先前的思路是对的,刚才应天棋的对危险的直觉也是正确的。
应天棋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乱动只会给方南巳添麻烦,便一动不动任他摆弄。
绛雪离木屋并不远,中途也没冒出什么奇怪的箭或者人,但应天棋知道他们已经被盯上了。
他和方南巳回了木屋,方南巳确定暂时安全才松开他,而后没有一瞬停顿,立刻伸手摸向床底。
很快,他从底下拿出一物,应天棋定睛一看,是一只半脸面具。
他竟不知道这是方南巳何时准备的。
方南巳什么话也没说,动作利索地直接将面具戴在应天棋脸上,又转身去拿挂在床头的弯刀。
“走。”
方南巳把刀抛到左手,空出右手一把握住应天棋的手腕,拉着他往屋外去。
应天棋知道是方南巳口中的“脏东西”来了,瞧刚才那架势,对方明显是来灭口的。
不确定对方来了多少人,留在此地不免太过被动,他们的确只能先跑,但应天棋实在不知他们还能跑去哪。
下山是不可能了,目前看来,那群人是冲着他们来的,他不能将危险往旁人身上引。
那就只有进山。
但这片山很大,植物很多,云仪特别叮嘱过他没事儿别往山里跑,万一绕进去了很可能找不见出路,虽然这地形很适合摆脱追杀,但显然他们自己也将面临着迷路被困深山的危险。
应天棋心里打着鼓,不知道要不要提醒一下方南巳沿路做点记号,可若是记号被后面的人发现,反而坏事儿。
不过他很快就不纠结了。
因为他发现,完全是自己多虑了。
进山后,方南巳带着他一路往深处去,走哪条小路穿哪条缝隙都轻车熟路,好像完全没有思考的过程,就像是在走一条最最熟悉的回家路。
于是应天棋才意识到一个事实——此人似乎是认路的。
他想起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方南巳成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开始应天棋还以为他是不想陪自己种树所以下山玩去了,也没多问,却没想到此人是兢兢业业在山林里探路,这才能在今日带他一路畅通无阻。
方南巳早就知道他们会有今日这一遭?
情况紧急,应天棋也来不及问。
他只能任方南巳带着往更深处跑。
应弈这身子养尊处优惯了,即便有他每日运动着,身体素质较一开始有了些许提升,可跑了这么长一段山路,也差不多到了极限。
应天棋有点跟不上了,但不想拖了方南巳的脚步,所以没吭声。
最后还是方南巳自己察觉身边人状态有点不好了,才慢下脚步,回眸瞥了他一眼,问:
“跑不动了?”
“是,要死了……”
没发现就还能再坚持一下,被发现了,应天棋就不打算再为难自己了。
他喘得有些费劲:
“咱这是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