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应天棋小心翼翼抬头偷看一眼战场时,他才冷不丁问:
“什么意思?”
“?”旁边突然冒出个声音,倒把应天棋吓了一跳。
“什、什么?”
应天棋没懂方南巳在问什么。
直到方南巳若有所指地朝凌溯那边望了一眼,应天棋才福至心灵:
“哦,你问诸葛问云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
应天棋叹了口气,恨得牙都痒痒:
“因为咱今天落到这境地,就是他坑的!可别把他当救命恩人, 我一会儿还得想法儿跟他算账呢……”
应天棋碎碎念一段,才发现自己还没说到重点,于是清清嗓子,认真跟方南巳掰扯:
“话要从这说,我之前就很奇怪,凌溯怎么知道你人没在河东,那就算知道你不在河东,又怎么知道你在江南?你说他往河东放了三批暗探,说明他人不在河东,那他肯定得先得到消息,放暗探是为了求证。这样的话,消息又是谁透露给他的?
“还有,大宣版图这么大,你不在河东还有可能在河西岭南岭北,他怎么能那么利索地找到你的具体位置?一定是有了解咱们行踪的人给他放信了,但咱们都快住到山里了,见的人也不多,知道你身份的除了诸葛问云就只有辰姐他们,辰姐肯定不能出卖你,那答案就很明显了。”
其实当时推到这一步时,应天棋还不能完全怀疑到诸葛问云头上。
六周目结束前一切太慌乱,他没法静下心来思考,还是在现世时他躺在宿舍的小床上冷静下来细细倒推,疑点才缓缓浮出水面:
“我们之前聊过,诸葛问云布下了一张很大的信息网。辰姐第一次到含风镇,他就知道了她的来意和目的,后来更是对辰姐的据点以及咱俩的行踪了如指掌,他能不知道家附近来了不速之客?就算不知道,凌溯他们动静大得又是围山又是火铳,他还不知道?他肯定知道,而且这正是他一手布下的局,他一直在暗处观察我们。”
方南巳听着他的话,微一挑眉:“理由呢?”
“……我猜,是因为,这才是他真正的考验吧。”
其实应天棋也没法完全确定。
或许绛雪只是个幌子,也不是什么花种国王的寓言故事,枯树发不了芽也换不来奇迹,诸葛问云只是想拖延时间。
至于拖延时间去做了什么……诸葛问云消失的这段日子,可能去了京城,也可能去了其他什么地方,总之肯定是对应天棋的身份存疑、或许还会怀疑这是否是他和陈实秋联手做的一场戏。
这种情况下,他一定会想办法求证两点——
自己见到的的确是应弈本人、应弈与陈实秋的确在暗中较劲。
只有当这两件事都得到肯定的结果后,诸葛问云才能放心地考虑与应天棋合作或者交易。
所以应天棋猜,诸葛问云盯上了为陈实秋卖命奔波在外的凌溯,将他变成了试金的刀。
故意透露方南巳的消息、故意放纵凌溯在江南一带行事,放任事态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做螳螂背后那只随时准备接管一切的鸟雀。
应天棋相信诸葛问云不是一心置他们于死地,但这点的前提是诸葛问云想求证的事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毕竟他应该不会希望失去一个能够制衡陈实秋的角色。
所以应天棋推了他一把。
放烟花、放火把凌溯引来,借凌溯的反应,给他看看自己到底是谁。
诸葛问云那么聪明敏锐的一个人,不可能看不出凌溯在某一瞬间对自己的杀心。
这就足够证明很多事情,也够换他一个安心。
但应天棋觉得光这些这还不够逼诸葛问云露面。
毕竟这是一场考验,诸葛问云或许更想试试自己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能不能从这绝境中谋出一条生路来。
但显然不能。
他们被逼入了死角,凌溯手里还有把热武器,宰了他们就是砰砰两枪的事。那边都已经开始装弹了,应天棋当然不敢再拖。
应天棋的能耐就这点,诸葛问云就是他的生路。
跟凌溯兜诸葛问云底裤也不是真要翻脸,而是告诉诸葛问云,我知道是你搞的鬼,赶紧出来吧我顶不住了。不然我就把你老底都兜出来,你最好能在我死后把这群人都干掉,不然漏掉一个人传出消息你就跟我一起玩完。
这是一种逼迫,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种可能性——
要么诸葛问云不为所动,等凌溯把他和方南巳崩了,诸葛问云再出来收渔翁之利。
要么诸葛问云出手救他。
基于“不希望失去能够在明面上制衡陈实秋的人”的可能性,诸葛问云一定会救他。
那应天棋就赌赢了。
虽说应天棋有滤镜,也很感谢诸葛问云出手相救,但他还是很生气。
因为这次试探差点害了方南巳。
实际上方南巳也真的被害到了,只是应天棋拿一条命把他救了回来,谁也不知道。
“谁能有诸葛问云了解这里的地形?他在这儿待了这么多年,培养的肯定不止情报网,防身反制之类的手段一定也有,左右是他给咱们找的麻烦,让他自己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倒也不算为难他。”
的确如应天棋所料,诸葛问云才是站在背后纵观全局的人,既然他敢这么玩,自然也有把握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
应天棋不知道暗处藏着多少把连弩,只觉山谷里似乎下了一场箭雨,利箭刺穿血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轮箭雨之后,不知从哪杀出无数黑衣暗卫,拎刀直冲凌溯一行。其中有道身影格外夺目,如一道墨色的闪电,持一把唐刀当头朝凌溯劈砍而去。
凌溯与那人过了几招,明显不敌。
当再次露出致命破绽眼看着就要硬接那人一刀时,凌溯眼疾手快拽过身边一名护卫,让他替自己挡下了这一劫。
被拉来的护卫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就已被一刀了结了性命,喉咙破出一道深深的刀口,血飞溅三尺高,瞪着一双眼睛,就这样被撇到一旁,沉沉坠地。
凌溯从中抓到了一丝喘.息的时间,他立刻发动火铳,引线迅速燃到末尾,漆黑的枪管喷射出火焰,随着一道巨响,弹丸从火焰中破出,直冲那唐刀男子而去。
想来是形势太乱,凌溯并没有时间仔细瞄准,弹丸的轨迹也因此偏移了一点,加之男子闪躲及时,弹丸擦着他的手臂飞过,“砰”一声嵌进了山壁中。
“掩护大人离开!”
凌溯的几个贴身护卫立刻脱战,带着凌溯朝防守最薄弱的方向杀出一条生路。
“哎……千万别让他跑了!”
眼瞧着要赢了,应天棋的胆子也大了,从石头后冒出来大喊一句。
这事自然不必他嘱咐,唐刀男子短暂地查看一番自己手臂的伤口,随手从衣摆上扯下一条,两三下将伤口绑住便带人追去凌溯逃离的方向。
凌溯走了,余下的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乱声逐渐止歇,一场围剿到了清扫战场的收尾部分。
没有其他威胁,应天棋自然不必再躲。
他从石头后面出来,目标明确,直冲诸葛问云而去:
“诸葛先生,是不是还欠我一个解释?”
诸葛问云正半跪在一具尸体旁翻看其穿着和随身物品,闻言也没有太多情绪,只道:
“陛下想知道的,怕是自己已经猜到了大半,何必要我再重复一次?”
说着,诸葛问云站起身,用手帕擦了擦手指。
应天棋眼尖地看见,他手帕一角有一朵刺绣的云纹,绣工不算精致,甚至略显笨拙,勉强能够入眼而已。
“这是我十年的心血谋划,自然不可随随便便透给旁人。交易自然是在对彼此足够了解的情况下才称得上公平,此前我并未对陛下承诺过什么,自然也算不上背叛,简简单单的试探,希望陛下能够理解。”
“……理解?”
原本应天棋还是打算好好说话的,但现在听着这话,他心里无端窜上一股无名火。
即便他对诸葛问云此人有滤镜,也无法抵消此时此刻心里的怒气:
“我没法理解!!”
他这动静让身边几人微微一愣,大概都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突然发个脾气。
尤其方南巳,微一挑眉,有些诧异地看向应天棋。
他觉得这人此时的姿态有些许眼熟。
上一次见,似乎还是在为火烧漠安王府那事同他翻脸时。
“和你做交易的人是我,与旁人无关,你要试探,要找些乱七八糟的人来给我找麻烦,那就朝我一个人来,为何要为难我身边的人?!”
应天棋越说越气,说懵了所有人:
“我理解,我当然理解你想查清我的底细,但这关方南巳什么事?你坑我就算了,你坑他作甚?!你去跟凌溯说我其实在江南,让他来杀我,我就是伤了残了、死了,那都没事!这是我给自己找的人,找的事儿,我他娘的认!但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把我的人置在如此险境?!
“我是个皇帝尚且在京城步履维艰,在这深山老林里凌溯那狗屎玩意都有胆子对我起杀心,他一个为人臣子的,万一这事儿真被传回京城,那群恶狼想杀他不就是翻翻手掌的事?我连自己都保不住,我怎么保他?我保不住他怎么办?!他死了怎么办?!!
“凌溯手里有火铳,那玩意你不是不知道有多危险,往人身上打那么个窟窿,神仙也难救!是,这次是我把你逼出来了你救了我们无人伤亡,但万一呢?你知不知道……万一他伤了死了,我找谁要说法?!我就一个方南巳,要是他没了,你能救吗,你能赔吗?!你凭什么这么害他?!!
“我在这儿浪费了这几个月的时间,是因为我信诸葛先生是个端方君子,我愿意为诸葛先生付出些代价,你要是要我的命也不是不能商量,可这不代表你就能随意伤害他,用他的命换来的东西,我不用!也不稀罕!”
应天棋撒了顿泼,气得嗓子都喊哑。
都骂到这个份上了,应天棋也不指望对方还能给自己摆好脸。
他深吸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下心情:
“要将话说回来,我还应该多谢诸葛先生今日出手相救,但今日这场祸事本就是因你而起,这谢便也不必了!诸葛先生的高枝我攀不起,还望您理解,我二人在此要杀要剐随你,你若是觉得有那么一丁点愧疚肯放我们回京,那我道声谢。有关云仪和你的事我不会向旁人透露半分,权当感谢这段时间的收留和照顾,若未来成为敌手不得不兵戈相向,我便不会再顾今日情分了。
“我将先生当初送我的话回赠予你,咱们各向九天行!先生,多谢指教,晚辈告辞,后会有期!”
第134章 七周目
大概谁都没想到应天棋好端端地说着话会发这么大的火, 也都不大理解他这突然上头的情绪。
无所谓,应天棋原本也没想让旁人理解。
他一把拉住方南巳的手腕:
“咱们走。”
方南巳垂眸看看被握住的手腕,又瞥了眼一旁的诸葛问云, 抬眸间,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应天棋自然没看见他这点小情绪,他只顾闷着头往山谷外走,心里还恶狠狠地想着诸葛问云最好不要为难他们两个, 否则他就不客气了。
但具体要怎么不客气他还没想好,左不过是让方南巳带他杀出去, 能出去皆大欢喜,出不去就一起死在这里,下周目再另想办法……
“慢着。”